如果不是這個角度近乎完全暗下去,我觀察的距離又足夠近。我不可能看見這點點光。它不屬於畫家身體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是什麽。當我用手觸碰那點光時,一股似曾相識的蠻力傳來,隨之,我走進了畫家的意識中。我躺在一個手術台上。沒有醫生,沒有人。我坐起身來,冰涼的燈光打在身上,房間內就我一個人。穿著手術服,頭發被剃光,戴著帽子,裸露在外手腳都是無血色的慘白。隨後,我意識到了這不是一個手術台,這是一個停屍床。而我,我是一具會動的屍體。這還不是最反現實的。最反現實的是,我能感受到我身體裏沒有血液流動,體內有一個心髒,它早已停止跳動。但我衣服外麵,還長著另一顆跳動的心髒。鏗鏘有力,平穩地跳動收縮。即使離體在外,仍看得出這是一顆很健康的心髒。我走下停屍床,四周玻璃都是黑的,眼前隻有一扇醫院常見的門。我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當我接觸那點金芒的時候,我走進了畫家的意識中。畫家正在昏睡,所以這裏是他的夢。連同上一個反常規的畫中世界,也是他的夢。難怪。夢是潛意識的體現,難怪毫無邏輯和現實感可言。可惜我生前大概也不是從事心理行業的人,我對夢不了解,對潛意識束手無策。我隻知道,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用邏輯來解釋。人無法在清醒狀態下察覺到自己的潛意識,而我在這裏所做的一切,大概率,也隻能被夢的主人保留在潛意識中。我無法用邏輯來解釋夢,也無法用理性衡量潛意識。我嚐試推開麵前惟一的一扇門,推不動。隨之門後傳來腳步聲。門開了,令我沒想到的是,開門的是一個骷髏。一個看上去比我矮小不少的骷髏,渾身散發著慘敗的光,麵對我這麽一個剛從停屍床走下來、心髒還在體外跳動的屍體,一時間也說不上來誰更驚悚。但這個骷髏明顯比我膽小,它怕我。看見我的一瞬間,骷髏倒退了兩步,坐倒在另一側的床上。我這才發現門後原來還有床。再看,骷髏背後是玫瑰色的牆體,一個高級賓館的套房,牆麵遍布暗紅色血一樣的蕾絲邊和瘢痕。這裏有刻意營造出來旖旎曖昧,但仔細看下去,非常沉悶,好像凶殺現場。我從骷髏身上收回視線,往旁側看,看到了畫家。畫家赤裸著上半身,長手長腳地坐在正衝著門的軟沙發上。他臉上沒有胡茬,放肆又慵懶,了無生氣地看著我,眼神如同被冷水浸滅了的炮仗。他左胸口有一個碩大且血肉模糊的窟窿,血珠順著腹肌輪廓往下淌,淌到褲子曖昧的邊緣線留下一個個暗紅色小血印。在畫家看到我的那一刻起,我身外這顆不屬於我的心髒痛苦地蜷縮了起來。畫家單手抵在唇邊,開始浮現微笑,好像這份痛覺不屬於他。我走到畫家麵前,看向他的左手,很幹淨,沒有燙傷疤痕。食指刺青不見了,隨之取代的是一個破損的鐵環,外漆斑駁,上麵刻著與刺青相同的內容。畫家看上去並不奇怪我為什麽是這副打扮,就好比他並不奇怪旁邊為什麽還有一個會動的骷髏。我走到畫家旁邊的沙發坐下,像在家那樣與他並肩坐著。眼前這麽一個血腥的場景,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裏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頗有些煩惱地摘下帽子想抓抓頭發,卻摸了個光頭。我在頭骨右邊摸到了一片坎坷的碎粒,不像是活人的腦袋。這觸感有些差強人意。我收回了手,想再把帽子戴上,這時旁邊伸過來畫家的手。畫家右手掌寬厚,覆蓋在我裸露在外的頭部傷口上,狀若攏住一隻剛出生毛還沒長全的小雞。畫家用一種很奇怪又很平靜地腔調問我,“疼嗎?”我沉默,視線停頓在畫家左胸口那個不斷淌血的窟窿上。我胸前那顆心髒已痛苦萬分地蜷縮起來,好像一隻瀕死的蟲子。我問他,“你呢?”畫家沒有說話。刹那間風雲變幻,我以為畫家醒了,但還沒有。恍惚中看見有人對我微笑,走近一看,還是畫家。我腳下的路像是校園常見的一段馬路,單側山坡上的紫荊花如同油畫般鮮豔得刺目。畫家很隨意地坐在馬路邊上,左手夾著一根煙,他正用一種奇異又溫和的目光打量著我,好像在等我,又好像不認識我。我向著畫家走去,畫家對我伸出左手,周遭有夢的斑塊開始脫落。他左手的戒指突然像火一樣燃燒起來,火燒得極旺,把空間都扭曲,夢迅速地褪色下去。是畫家要醒了。我對畫家說,“在家多通風。”畫家沒反應。我接著說,“至少洗個澡。”畫家沒反應。我說,“你還知道我是誰嗎?”畫家沒反應。夢已經幾乎褪成白色,這次醒來的方式較上次溫和很多。我束手無策,隻能在最後關頭一把鉗住畫家的肩膀。畫家失去了概念性的微笑,如上次一般陷入短暫驚愕的狀態中,夢境頃刻間搖搖欲墜。我最後逼問畫家,“手上刻得什麽,告訴我。”畫家近乎失神地看著我。他嘴唇微動,無聲念了幾個音節。下一刻,夢瓦解了,我又一次被“請”了出來。畫家還沒有睜眼,他停留在潛意識的邊緣,將醒未醒。而我,我注視著畫家左手的刺青,刺青上有微弱的金色光芒在閃動。當畫家猛地睜開眼時,這金色光芒消失了,如同隱匿在腦海深處的潛意識。畫家跌跌撞撞地走向廁所,猶如窒息般昏沉著雙眼,然後趴在水池邊痛苦地嘔吐起來。手機留在原處。我坐在沙發上,回憶剛剛的夢境。那顆接長在體外的心髒,畫家左胸前的窟窿。還有夢境最後的那句話。畫家口中無聲念動地是一句法語,“allumerlebougie”。托夢中意識交流的福,語種不是困難,我還是意會了。那句法語的意思是,點燃蠟燭。畫家睡著時,潛意識主控大腦,他會做夢,這時左手刺青會浮現出一點光,那光的形狀確實有些像蠟燭最外緣的火芒。當我接觸這點光時,我會被拉入畫家潛意識的夢境中,但是我說什麽他都無法聽懂,因為我想表達的都是清醒意識形態下的思維邏輯,潛意識不會接受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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