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身子還是太弱了,淋了雨便感冒發燒,夏謹亭搖搖頭,示意自己不礙事。他正想推門下車,卻被顧闕製止了。而後他眼睜睜地瞧著顧闕把車子開進大鐵門,停在別墅前。即便夏謹亭發著燒,也知道這舉動不尋常。別墅是私人住宅,顧闕即便要送人,也斷不可能將車開到私家花園裏。“這房子……是你的?”這是顧闕能把車開進來的唯一解釋。“是我閑置的房子。”顧闕語氣稀鬆平常。夏謹亭無比震驚,震驚之餘,心下又生出些莫名的歡喜,一時百感交集,怔在原地。“我不常住這邊,段正楠說找到了租客,沒想到是你。”顧闕說著,下車開門。夏謹亭還沉浸在震驚中,半晌才跟著下了車。顧闕開門的刹那,險些不認識自己的房子。和從前獨居時的簡約風不同,夏謹亭給房子添了許多生氣,窗台上新添了養眼的綠蘿,屋中也多了許多細節的巧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夏謹亭朝樓梯跑去,奈何生病的身子吃不消,沒跑兩步就腿腳發軟。顧闕看著夏謹亭搖搖欲墜的模樣,趕緊將人扶住:“怎麽了?別著急,要什麽我去拿。”夏謹亭苦笑:“我……掛了些東西在客廳的牆上,閑來無事,做著玩的。”顧闕起了興致,扶著人踏上二樓客廳,一眼便瞧見牆上的繡品。那是一幅姿態昂揚的“雄雞圖”,用墨綠繡線摻黑絲線繡成,模樣活靈活現,尤其是那張揚的尾羽,十分吸睛。夏謹亭正想將它拆下,卻被顧闕製止了。“很好的蘇繡,我喜歡。”顧闕說,“就掛這兒吧。”顧闕竟知道蘇繡技法?夏謹亭又一次為“顧先生”的博學所折服。“雄雞圖”過關了,夏謹亭剛鬆口氣,猛地想起三樓還掛了一件“半成品”。在這別墅中獨居久了,夏謹亭行事越發隨意,給段正楠做的衣服也用架子掛起來,放到三層的公共區域。現如今簡直是被顧闕抓現行。顧闕瞧見衣服,挑了挑眉,沒說什麽。倒是夏謹亭跟做錯了事兒般,低垂著頭,小聲囁嚅:“抱歉,我這就把東西搬回去。”這話說的底氣嚴重不足,夏謹亭覺得自己在顧闕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已跌至穀底。“無妨。”顧闕看著一臉緊張的夏謹亭,失笑道,“我看起來像是衣服都不讓掛的人?”那倒不是。夏謹亭在心裏默默應答,實際上,顧闕待人接物大多溫文爾雅。隻是第一日住進來,房子裏半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叫夏謹亭以為房東是個不喜飾物雜物的人,像“雄雞圖”一類的繡品,也的確是夏謹亭心血來潮做著玩的,隻等見了房主就撤下來。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房主變成了顧先生,夏謹亭便愈發在意他的態度。“在我麵前不用拘束,我沒那麽多規矩。”沒那麽多規矩?段正楠明明說房屋的主人規矩多!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的夏謹亭惡狠狠地瞪視著架子上的半成品,十分後悔當初沒買屎黃色的料子,墨綠色還真便宜段正楠了。待夏謹亭回房休息,顧闕良久凝視著架子上的衣服。他是亦銘坊的老板,見過許多厲害的製衣師傅,夏謹亭這衣服外觀版型非常好看,湊近了卻發現針法露了怯,這一套手上功夫,在老師傅麵前是不夠看的。顧闕不知道的是,現代社會的服裝設計早已分工明確,且有科技軟件代勞,再無需一人包辦所有的工種,夏謹亭已經許久沒有手工打板了,手上功夫自然比不過民國時期的老師傅。相比之下,掛在客廳牆上的“雄雞圖”倒是一幅優秀的繡作,刺繡講究生動別致,打鳴的雄雞要繡得栩栩如生,關鍵在於凹凸與明暗。蘇繡技法中的絲縷,就是用繡線不同的排列方式,使繡品呈現出立體感。這一項夏謹亭完成得非常好,可見繡工之紮實。顧闕想了想,撥通了段公館的電話:“人是你領來的?”話裏一個人名沒提,段正楠卻聽懂了,樂道:“這都多久了,才知道啊,你那屋子常年不住,荒的很,我給你添點人氣兒,順便把人給你送上門。”這樣的主意,確實隻有段正楠能想出來。“你跟他說我規矩多?”顧闕想到夏謹亭帶病還堅持收拾,多少能猜到段正楠的話術。“我又沒說錯,你這一不許進主人房,二不許領外人回家,光這兩條規矩就不好弄。”段正楠有種背後說小話被抓包的窘迫。顧闕哼笑一聲:“我這兒有套洋酒杯,本打算送你的,看樣子是不必了,還是我自個兒留著吧。”一聽這話,不著調如段正楠立馬正經了:“別啊!為什麽啊?”“你的話讓他緊張了。”顧闕仍舊沒有指名道姓,段正楠卻立馬懂了。“哎喲,你這人,我那就是隨嘴一說,你還較真了。”段正楠最愛收集各式各樣的洋酒杯,顧闕這一下,簡直掐在他的命門上。“我看上的人,誰也不能欺負了去。”說完這句,顧闕便撂了電話。睡夢中的夏謹亭還不知道顧闕已替他出了氣,他這一覺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間嗅到一陣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