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網被衝破後,接連一月,天穹缺口處不斷有天魔湧入,這天,群魔在九嵩山以西的火山下排開成十八陣列,略略數去,每一陣列竟都有上千之眾,陣列之前,共有三十六個不俗天魔,他們有的衣背寫“風”、“雨”、“雷”字,有些胸前寫著豐滿或瘦削的“人”字,有的胸前繡著不盡相同的百花,正是天魔七十二斥候的剩下一半。在他們的率領下,群魔一改往日的急躁好動,盡皆噤聲屏息,昂首靜立,麵目肅然卻隱有激動。


    不久後,天穹忽然傳來震耳聲響,陣陣天鼓動蕩得九嵩山草木皆兵,群魔卻一個個變得眼神熾熱,肅然麵目下的激動再難遮掩。


    缺口處率先挺進十八個天魔,或著灰蒙長袍、或著血紅衣甲、或著黃色衣裙,手中兵器各有不同,正是三護法座下的十八使者,塵護法所轄坼、霆、靄、霾、埃、灰,血護法所轄罹、蝕、蠱、噬、煉、嗜,花護法所轄祭、葬、枯、落、賞、馨。


    十八使者憑空踏來,竟在半空留下一條貫連天地的火焰天梯——原是塵颺術法、血煞術法、花歿術法三者交錯使然。十八使者立於十八個陣列首位,亦回望等候。接著,缺口處又是兩個身軀探了進來,二魔一男一女,男的手拿拂塵,灰衫短打,粗眉方臉,不苟言笑,殺氣凜然;女的手握團扇,修羅衣裳,烈焰紅唇,眼中含笑,情柔骨酥。二魔分左右立在天梯兩側,躬身抱手,神情恭敬未敢抬頭。


    頓時,群魔無不欣喜若狂,多年的辛苦忍受,今日終於熬到盡頭,竟有不少咬牙切齒,已暗暗為即將到來的殺戮大攢怨恨。


    就在萬眾矚目之刻,一個威嚴的身軀終於出現了。隻見他身如高塔,衣甲漆黑無盡,披風如火似血;麵容剛毅,嘴角似蘊笑意,渾身卻絕不失硬派;發如赤煉,虯髯淡金凝結,風來巋然不動;棱骨高聳,眉角斜指兩鬢,雙眼真算得上有神。這人先是四望九牧一番,未見惺惺之態,仍生顧盼之威,而後大踏步沿梯邁下,使者以下的群魔急忙拜倒,十八使者單膝而跪,齊道:“參見尊上!”


    天魔尊來至高台,在早放好的焦黑大椅上坐定,粗眉方臉男、修羅衣裳女侍立左右,群魔這才拾身垂立。


    天魔尊揮了揮手,粗眉方臉男開口問眾魔道:“那兩顆隕石與寒劍可曾找到?”


    十八陣列之前的蠱使者開口道:“稟大護法,隻有三個普通天魔回來,並未帶回隕石。”話音落下,三個天魔嘍囉滾出陣列,不敢發一言。他們臉上都有抓痕,卻不知何人所為。


    “先行之事如何,簡單說來。”


    “稟……稟大護法,我們一事也沒辦成。”


    “天上、天下乃至寒劍沒有帶回,難道連下落也不曾探聽到?”


    “不……不曾……”三魔戰戰兢兢,聲音顫巍,十分懼怕。


    粗眉方臉男眼中閃過幾分失望,作出大怒,抬手就要揮袖,卻聽天魔尊道:“塵護法,問問聖獸的事。”原來粗眉方臉男正是天魔尊駕前大護法塵颺。一年前,天魔尊欽定三個任務:找尋寒劍、找尋天上的隕石、找尋天下的隕石,因此派出一半斥候,十八使者各出兩個斥候,這才有了三十六斥候與一眾天魔嘍囉先行一事。如今無人完成任務,按規定必要受慘無人道的折磨。隻有他這一怒,才能給天魔尊台階下,才能救得這些已經經曆了先行之苦的三位天魔——這是塵颺的忠心——既要維護屬下,又要保全天魔尊的一言九鼎,因此寧願自己做個惡人。也正是因此,眾魔對他是敬畏,對天魔尊是敬愛。


    塵颺連忙住手,喝問三魔:“聖獸為何離開九牧?”


    “小的……小的不知。”


    “那你們來九牧是遊山玩水來了?”


    “尊上開恩,大護法開恩,蠱使者大人,請您替手下說說情。”


    身邊五短身材者,正是蠱使者,他麵無表情道:“尊上早有敕令,你們卻一問三不知,如何有情可說?還不自己了斷!”


    三魔雙眼成灰,道一聲:“小的拜別尊上。”正要自拍天門以死,忽然一道黑芒纏來手腕,將三人攔了下來。


    塵颺忙問:“尊上,您?”


    “你不覺得他們身上的傷勢有些熟悉嗎?”


    塵颺細看半晌,仍無所獲:“屬下不能看出。”


    “也是,他們受傷已有一年,你看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是屬下學藝不精。”塵颺再轉問三魔:“打傷你們的是誰?”


    “小的們不知他是誰,隻知他滿頭白發,麵容有老,灰色衣服,身材瘦薄,年齡約莫半百,大有高士之風。人還在幾千米之外,功法就將我們所傷。他使出功法之時,周身就有白色、銀色、黃色、藍色和紫色共五種不同顏色的玄光。”


    “尊上,您看?”塵颺小心問道。


    “他們為九牧高人所傷,未有寸功,情有可原。看在血護法之麵,下不為例。”


    塵颺忙對三魔道:“尊上開了天地之恩,許你們日後將功補過,你們還不退下?”


    “多謝尊上,多謝尊上,小的以後一定勤加修行,多謝尊上。”說罷,三魔正要退下,卻忽然想起什麽,在蠱使者耳邊說了一說。


    蠱使者聞言輕蔑一笑,對身邊的罹使者道:“罹使者,他們仨個剛說,一月前曾看到辜、孤二斥候換作九牧人裝束,大搖大擺地出入於九牧九城之一的良穆都。”


    罹使者眉頭一皺:“竟有此事?”


    “若是你麾下斥候叛變,你這連坐之罪恐怕逃不了。”


    罹使者連忙出了陣列,跪下道:“稟尊上,一月前,辜、孤二斥候曾在良穆都出現,請允許屬下現在就去拿他二人回來。”


    “不用了,他馬上回來。”


    話音剛落,幾千米外果然一個人影跌跌撞撞擠進群魔中,正是辜斥候。辜斥候正疑惑台上怎麽不見血護法的身影時,就聽罹使者怒道:“辜斥候,還不滾出來!”


    辜斥候來不及喘息,連忙跪來台前,不住扣頭:“小魔血護法座下罹使者麾下辜斥候,見過天魔尊,見過兩位護法,見過十八使者。”


    “嗯。”天魔尊勉強算應了一聲。


    辜斥候不敢起身。


    罹使者怒問:“聽說你和孤斥候大搖大擺地出入良穆都,可是事實?”


    “是實,但小魔事出有因。”說罷,辜斥候忙將隱秘事細細講述一遍,最後道:“這便是小魔為何能出入良穆都,聖獸又離開九牧的原因。”


    聽罷原委,眾魔驚歎不已。罹使者容色緩和,再問:“那為何遲了十六天。”


    “當日小魔察覺到天網被破,便與良穆城主有所約定,讓其聚集九牧九城的人前去永牧州商量應對之法。這樣一來,才使極沐寒內中空虛,小魔與孤斥候約同妍、悅、姬、豔四位花斥候去了極沐寒,僥幸打敗城主夫婦,探聽到寒劍在九牧之南,正要去尋,忽被一人攔住,那人……那人……”辜斥候想起當日之事,那揮之不去的陰影又籠罩心頭,一時竟不敢再說。


    修羅衣裳女一聽此言,忙問:“妍、悅、姬、豔四人為何沒有一同回來?”


    “尊上駕前,小魔不敢隱瞞,那人手中拿的竟是神兵天劍,孤斥候和四位花斥候都已喪生劍下。”辜斥候此言一出,群魔皆暗中交談起來。所言無非擔憂、驚怕、憤恨之語。


    修羅衣裳女質問:“那你是如何逃生?將過程照實說了!”


    辜斥候莫敢仰視:“那人被我六人重重圍困,眼見落敗在即,他勉力使出幾道星芒才將我等擊潰。”群魔聽了“星芒”二字,無不提心吊膽。見眾魔如此,辜斥候才知自己動搖了人心,急忙設法補救:“那人好像身上有傷,我這才隻是兵器被毀,得孤斥候舍命相救,這才僥幸逃生。”聽了這話,眾魔果然安靜不少。


    天魔尊心下讚許,先對群魔道:“那人就是天上,不過連辜斥候都能從他手下逃生,顯然天上和本尊一樣都有傷在身。”天魔尊破開天網,自身已受到極大損耗。不料天網裂開之時,仍然爆發出極大的威勢,所幸三護法之一的血護法拚著性命才為天魔尊擋下那一擊。血護法雖因此殞命,卻使天魔尊僅是受傷——此事為眾魔皆知。


    安慰手下一回,天魔尊才道:“繼續說。”


    “小魔逃生以後,日夜兼程去了南方,可惜小魔無能,未能找到寒劍。但托尊上洪福,所幸有所收獲,不至空手而歸,是以來遲。”


    罹使者道:“你明明空手而歸,怎敢妄言!”


    “雖然沒能找到寒劍,不過機緣湊巧,卻在一處湖底找到一顆隕石。”


    塵颺心中起疑,問:“是怎樣的機緣湊巧?”


    辜斥候把從矆斥候口中得知的事說了一遍。


    塵颺道:“隕石現在何處?”


    “小魔與飛龍馱隕石到了莽荒山,可惜飛龍被一妖獸咬傷中毒而死,是以先且回來複命。”


    罹使者忙道:“尊上,屬下這就去帶隕石回來。”


    天魔尊點頭允了。


    罹使者帶上辜斥候,乘一隻飛龍疾飛東北,不一會,就已帶回隕石。


    天魔尊看了眼隕石角落的奇怪法印,道:“雲之法印,看來是天下了。”


    修羅衣裳女向前幾步:“尊上打算如何處置?”


    天魔尊回道:“花護法,遠處一條河流你可看到?”原來修羅衣裳女乃是天魔三護法之一的花不語。


    花不語垂首忙回:“看到了,似乎九嵩山以西都是憑借這條河流存活。”


    天魔尊略一頷首:“將他放置河流中遊。”便有罹使者單手遙指,隕石負於身上,幾個起落已將其拋在河流中遊處,再跪來高台下,將從隕石下取來的霜色長槍雙手奉上。


    塵颺接過,捧給天魔尊。


    天魔尊接下長槍,讚道:“雖比不上天劍和隕落星辰,倒也算得上絕世之兵。”


    塵颺問:“天下從九天銀河墜下,竟未粉身碎骨,莫不是霜色長槍之故?”


    天魔尊道:“不錯,想必天上也是為人所救,因此隻是有傷。”說到這裏,望辜斥候道,抬起頭來讓本尊看看。”辜斥候壓下惶恐,趕緊抬頭。


    “嗯。”天魔尊沉吟片刻,對花不語道:“帶他去百兵閣挑選一件兵器。”花不語自帶古辛而去。


    天魔尊又對塵颺道:“塵護法,那柄寒劍既然不能找到,暫且不用再費時間。如今最緊要的是盡快拿下九嵩山以西,以讓萬民有休養之地。”


    塵颺急忙領命:“屬下明白。”


    天魔尊望河中隕石一陣,再開口對塵颺道:“你一向能領會本尊意圖,該知本尊為何放過天下吧?”


    “屬下不敢妄猜。”


    “很好。幾年後,你自會知道。”


    正說著,花不語已帶著辜斥候回來。見他手拿的兵器後,天魔尊不由歎道:“你倒也有眼光。”


    花不語道:“辜斥候見血護法的蝕日吞月輪在此,詢問屬下原由,屬下告知血護法之死後,他說要拿這蝕日吞月輪親手殺了天上,為血護法報仇。”


    “你這忠心與誌向倒與血護法相似。”天魔尊十分感慨,長歎一聲,雄聲對眾魔道:“眾先行身在異鄉,朝暮擔驚受怕,如今九死一生,這算苦勞;辜斥候利用九牧的本有矛盾,設計逼得九牧聖獸棄家而逃,又大創極沐寒,帶回隕石,此算功勞。”再望辜斥候道:“辜斥候,念你有諸多功勞,今日本尊就破例提拔。即日起,血護法之位便由辜斥候接掌。”


    眾天魔聞聽,不敢沉默:“此乃辜斥候理所應得,尊上真英明神武!”


    辜斥候大喜而喜,震驚下又猶自不敢信。


    “以後,你就改名叫古辛吧。”


    塵颺道:“還不謝恩?”


    古辛十分激動,連連扣頭:“多謝尊上栽培,多謝尊上栽培!”


    塵颺順勢對群魔道:“凡一心為我無情魔域者,尊上絕不虧待。”眾魔雀躍山呼,均更有幹勁。


    趁著海嘯山呼,天魔尊再推波助瀾。他聚起全身修為,向著身後那座名叫飛煌山的大火山打出一掌。火山被掌力引發,地底岩漿噴薄而出,直衝雲霄!這一掌威力極大,天魔尊自然也不輕鬆,未等收掌,身形已不能穩立。


    花不語連忙上前:“尊上,屬下扶您去歇息吧。”


    天魔尊掃看一遍眾魔,似有萬千關心關懷,而後才緩緩點了點頭,在花不語攙扶下前去養傷。


    塵颺恭送天魔尊離開後,立於高台,再對群魔道:“十一年來,我們被困九牧外,受盡煎熬,實力大有損傷,尊上不惜損耗修為,正是為了我等休養生息。從今天起,這裏將是我們新的家園,我們將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可是,九嵩山以東,還有強敵環伺,九嵩山以西的山暮城也不會坐以待斃。我們不但要守護好新的家園,讓來犯之敵铩羽而歸,終有一天,還要踏過九嵩山,讓魔域之塵遍灑九牧!”


    群魔感受著身邊熟悉的炙熱氣息,個個激動興奮,齊聲高呼道:“無情魔域,千秋萬代!無情魔域,千秋萬代……”


    再說這火山噴發帶來的岩漿,不幾日,已將周圍幾百裏內多處地方覆蓋。溫度驟升下,九嵩山以西成了寸草不生的一片黃沙。如此環境,更利於天魔恢複元氣。


    幾月後,天魔開始為禍九嵩山以西。他們每到一處,必然整個血洗,半個生靈也不曾留。隨著不斷的殘殺,沒有多少時間,天魔域內的那條原作“絳河”的河流也被鮮血染紅,改稱“赤河”。


    眼見駐暮城遭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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