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確實有一道瑕疵,像是指甲掐出來的小印子,又或者是什麽堅硬物體壓出來的,需要仔細地去看才能看到。  枕無寐又戴上了麵紗。  微生子羽不再說話,喝了會兒茶,起身離開了。  屍體已經被運走,抬回義莊供仵作驗屍,而方捕頭則帶著捕快們正在樓下盤問著眾人。在場的多是江湖人士,和官府一貫的不大對付,大多不願意配合,若非是為了給枕花魁麵子,恐怕都不會留下來。  捕快們剛剛盤問完所有的人離開,枕無寐便款款地走下樓來。  這麽短的一會兒功夫,她已經換了一身新的衣裳,木槿紫的留仙裙,行動之間,衣帶當風搖曳生姿。  天機公子等她出現已經等了許久,當即迎上去,唇角笑意溫和,喚道:“枕花魁。”  枕無寐看著他,墨色的眼眸裏是恰到好處的微微疑惑之色,啟唇:“你是?”聲音低沉而溫軟,卻有些雌雄莫辨。  “在下傅宸。”他報上名號。  枕無寐輕輕“哦”了一聲,像是知道了他是誰,又像是還不知道,不緊不慢地問:“你有何事?”  他微微挑眉,道:“枕花魁好似我一位故人。”  “哦?”她像是聽多了這類俗套的搭訕,漫不經心地笑,“不知您的那位故人姓甚名誰呢?”  “他叫謝遺。”他輕聲道,“多年前曾經救了我一命,至今不能忘。”  枕無寐睫毛也未顫抖一下,平靜而疏離地道:“知恩圖報,公子真是仁義。”  傅宸不置可否,轉而道:“不知道在下明日有沒有機會來聽枕花魁的琴?”  枕無寐頷首,微笑道:“不勝榮幸。”  傅宸也沒有再做糾纏,得了確切的回複之後,便轉身離開。  枕無寐對堂下的眾人福了福身,為今天發生的事道個歉,在場的人本來的滿腔怒火,也在她如此柔軟溫和的聲音裏散盡了。也有人依舊有些不忿,這時候枕無寐便遣自己的侍女拿出賠禮,送給大家。  那賠禮不值幾個錢,但是勝在一番心意。收了賠禮之後,那些人便也不再說什麽了。  次日傅宸果然來了,隻身一人。  昨日死了人的屋子今日已經被打掃幹淨了,枕無寐在那間屋子裏為他撫琴。她的琴也是不尋常的,其弦顏色如冰,白得通透,似是早就遺失多年的“落川”。  傅宸待她一曲撫完,才似不經意地提起:“聽聞,昨日枕花魁的親戚來過了。”  “是,一些私事罷了,也不好在客人麵前說,怕貽笑大方。”枕無寐低眉淺笑,像是對此覺得有些羞赧,道,“他就早已經離開了。”  “是嗎?”傅宸道,“怎麽不曾看見?”  枕無寐道:“客人怎麽會注意到這等小事呢?”  傅宸笑了笑,沒有追問。  兩人一陣沉默。  “殺季滄雲的凶手,還不知道是誰。”他輕輕吐出一句話來,打破了滿室凝滯的寂靜。  枕無寐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道:“六扇門的微生大人不是在查嗎?”  傅宸道:“放眼江湖,能在季滄雲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用一根針殺了他的人,不多。”  “您去看了屍體?”枕無寐伸手按在了琴弦上,垂眸,語氣淡淡地問道。  傅宸沒有反駁,自顧自地道:“致命傷隻有眉心一處。”  “客人似乎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香爐裏的香快燃盡了,說話的時間裏,枕無寐又添了新的香進去。乳白色的煙霧了了升起,沒一會兒又沉了下來,於襯在香爐下的銅盤裏,滾成柔軟的一盞雪。  傅宸的目光落在她添香的手上,那雙手皎白如玉,五指修長,也不知拿起劍來會是何等的好看。  “其一,是至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前魔教教主驚雲刀沈歸穹;其二,是自沈歸穹手中奪得教主之位的謝忌;至於其三……”傅宸忽然不再說下去了。  枕無寐像是被勾起了興趣,看向他,目光是探究的:“誰?”  傅宸看著她,眸光如新鏡匣開,一種陡然的冷與淨,如風裹雪,撲麵而來:“便是你,謝遺。”第50章 破春寒  “啊啊啊, 宿主大大!他發現了, 怎麽辦?”白白慌亂無措。  謝遺卻很淡定,“畢竟是天機公子,有所察覺也是正常的。”  謝遺與係統的交流不過是須臾之間,因而在傅宸的眼中, 謝遺僅僅愣住了一瞬便恢複了之前的姿態, 垂首輕輕笑了一聲,說:“多年未見,你長大了。”  聲音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成年男性嗓音,而非之前略微低沉的溫軟女音。  “這麽多年,我一直很感激先生當日的救命之恩。”傅宸一雙眼睛緊緊盯著他, 低聲說道。  謝遺:“舉手之勞罷了。”  “於先生是舉手之勞, 於傅某卻是無以為報。”傅宸遲疑了片刻,又問道, “隻是不知道, 謝先生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他十四歲那年與謝遺相遇, 得謝遺指點奇門遁甲之術, 因為原本就身負天機穀的傳承, 傅宸無法再拜師, 便尊謝遺為半師,稱一聲“先生”。  謝遺聽著這久違的稱呼,竟生出一些恍如隔世之感。他仰頭看著眼前與其真實年紀比起來年少上太多的天機公子, 還是沒有辦法將之與記憶裏的小小少年重疊起來。  許久, 終於開口道:“為了尋找一樣東西。”  “你要找什麽?”  “鮫珠。”  他話音剛落, 便聽見外麵有人敲門的聲音傳來。  “客人,枕花魁。六扇門的微生大人來了,說是想要問枕花魁幾個問題。”  傅宸聞言看向謝遺,隻見他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請他進來吧。”傅宸提高聲音朝門外道。  片刻之後門被推開,黑衣的少年出現在門口,眉眼如覆霜雪,一種極致的冷意從他的身上透露出來。  謝遺轉頭看向他,神情平靜:“微生大人。”  微生子羽走進來,一轉頭看見了傅宸,微微蹙眉:“他是?”  “我的客人。”謝遺低下頭,輕聲道,“怎麽?難道我還不能有客人了嗎?”  微生子羽慢慢走過來,居高臨下看著謝遺,麵色嘲諷地開口:“季滄雲昨日死的,而今屍骨未寒,你倒是過得快活。”  謝遺抬眸睨了他一眼,語氣冷淡:“大人今日來,是為季滄雲抱不平了?”  微生子羽聞言一噎,他怎麽可能會為季滄雲抱不平?不過是覺得……是覺得枕無寐太過薄情,心生不喜罷了。  傅宸打量過眼前這人美氣傲的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施施然開口:“閣下若是有什麽事,還請盡快講,聽枕花魁一場琴的花銷可不小。”  謝遺聞言不由看了傅宸一眼,沒說話。  下一刻,少年悍然拔劍。  謝遺隻覺眼前一花,那明若秋水的劍鋒已橫在了傅宸頸間,少年的聲音比劍鋒更冷:“出去。”  傅宸臉色未變,捏著合攏的扇柄,輕輕隔開了劍鋒,喟歎般道了一句:“不愧是六扇門。”語氣若有若無的嘲諷。  少年眉梢寒意凝聚,正要動手,就聽見門外一個聲音響起:“子羽,正事要緊。”  那聲音低沉醇厚,說話間不怒自威,竟讓微生子羽忿忿不甘地收回了劍。  謝遺循聲看去,隻見來人約莫三四十年紀,錦衣華服,樣貌俊朗。他對江湖上出名的人都有些了解,卻不記得其中有這樣一位角色,聯係到微生子羽對他的態度,猜測這人想必是朝廷的人,抑或是什麽皇親國戚?  這個世界和他原生的世界、以及他經曆的第一個世界都不同。  在謝遺所生的世界中,這等江湖人士雖被稱一個“俠”字,地位卻是不怎麽高的,多數作為門客為人服務,若是不能做門客,便要過風餐露宿的日子。而在這個世界,武林中人的地位實在是過於的高了,便是朝廷也要依仗一些江湖勢力。  因而,即便這人是什麽皇親國戚,江湖中人也不會生出多少敬畏之情,謝遺更是沒有必要對他另眼相看。  那人緩緩走進來,他麵帶微笑地看著傅宸,話卻是對微生子羽說的:“子羽,這位是天機穀的天機公子,不得無禮。”  傅宸也不起身,隻是道:“不過是虛名罷了,倒是王爺您身在此地,實在是令在下過於驚訝了。”  齊王道:“想必天機公子也聽聞了宮中鮫珠被盜一事,本王正是為了這事而來。”  “哦?”傅宸自然是知道,所謂的鮫珠不隻是一顆珠子這樣簡單,否則怎麽可能會勞動如今身為皇叔地位尊崇的齊王?  他瞥了謝遺一眼,道:“這與枕花魁又有何關係呢?”  齊王道:“這也正是本王與子羽此次前來所為之事。”  “如此……”傅宸微一沉吟,合扇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那我當回避了。”他雖然這樣說著,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齊王怎麽看不出他的意思,道:“不必,天機公子在此也無妨,若是可以,也望天機公子能為此事解惑一番。”  齊王說完,又轉頭朝謝遺笑了笑,溫聲喚道:“枕花魁。”  他神情溫和親切,然而眼中卻有輕蔑之色稍縱即逝。  朝廷雖然偶爾還要仰仗江湖人士的助力,但是身為皇親國戚總歸是有些看不起這些粗人的。齊王也聽聞過枕無寐的盛名,他不曾見過枕無寐的容貌,便以為不過是江湖中那些大老粗沒有見過幾個美人,難得看見一個就吹成了天仙。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謝遺大致能猜出他心中所思所想,當下也不起身,隻是輕輕笑了笑,頷首稱呼道:“齊王殿下。”  他的舉動實在是談不上恭謹,齊王臉上的笑有些僵硬,也不知是顧忌枕無寐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還是顧忌一邊坐著的天機公子,到底是沒有發作。  倒是微生子羽對他們這樣的磨蹭感到不耐了,越過了齊王徑直開口,對謝遺道:“此次前來,是有一事想要詢問於你。”  謝遺因他這有些僭越的舉動微微一訝,很快又反應過來,垂眸道:“您請講。”  他知道微生子羽是六扇門的人,直接效忠於帝王,專門負責與江湖中人有關的案子;而齊王,雖然地位尊崇,但到底不是皇帝。微生子羽僭越與否,想必也不過是看肯不肯給這位皇叔三分薄麵罷了。  微生子羽翻手掏出一枚珠子,遞到了謝遺麵前,問:“你可認識?”  謝遺沒有接,看了看,道:“是我昨日給大人的那枚鮫珠。”  微生子羽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這是假的。”  “什麽?”謝遺仰頭詫異地看著他,漆黑的瞳孔因為錯愕而微微長大些,竟然顯出幾分少女般不諳世事的天真來,“假的?”  微生子羽緊緊盯著他的雙眸,並沒有從謝遺的反應中察覺到什麽不對勁。  即便如此,他仍是問了一句:“你不知道?”  謝遺搖了搖頭,“不知。”  微生子羽將那顆珠子輕輕放在桌上,又道:“季滄雲將這東西給你的時候是怎麽說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後來我終於成了盛世白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生蔓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生蔓野並收藏後來我終於成了盛世白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