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霄笑了幾聲,轉而與他談起正事,問:“那日與你交手那兩人如何了?”江延答:“還活著。”他一麵如此說著,一麵將自己簇新貂裘的高領拉開了一些,他的脖頸側有一道極淺的劍痕,雖隻劃破了些肌膚,卻傷在這等要害之處,想想也知道那日江延經曆了如何的苦戰。“對方有高人相助。”江延道,“用劍,武功遠在你我之上。”嶽霄蹙眉問:“什麽人。”江延搖頭:“不知。”沈清喻心中一驚,下意識便問:“他可戴著麵具?”江延微一點頭,道:“的確戴了個麵具,很醜。”嶽霄訝然問沈清喻:“你知道他是什麽人?”沈清喻隻好編謊話:“我與大哥逃亡時,好像隱約見過這麽一個人。”嶽霄蹙眉看著他,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說法。江延已將酒喝完了,終於舒一口氣,又道:“應府我留了人照看,應該不會出事,但那兩兄弟好像已跟著你們來了。”他們當然會跟來。那日一戰,張修遠他們已明白沈清喻知道他們才是沈家血案的真正凶手,他們顯然不可能放過任何知情人,好在沈清喻至今還未在他們麵前暴露過自己的身份,這一世張修遠等人尚不知道沈清喻是淩行之獨子,若他們瞞得好一些,將來或許還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而江延將那酒盞輕輕放在桌上,抬眼看了看嶽霄,冷不丁出言提醒道:“阿霄,你莫要忘了門規。”嶽霄不由皺眉,點頭答應:“我知道。”江延說完這句話,將餘下的酒放在桌上,便起身出去了,他來時見這客店尚未打烊,如今出去,也許還來得及再向他們多要一間房。嶽霄將桌上的杯盞收好了,不由輕輕歎了口氣,看上去甚為苦惱,沈清喻本來在生他的氣,如今倒也顧不上了,忍不住問他:“方才你師兄說……什麽門規?”嶽霄回眸看他一眼,微微皺眉。“那是我祖父定下的規矩。”嶽霄輕聲道,“我們這一脈,門下所有弟子,絕不可涉足中原江湖。”第16章 沈清喻一怔,反而覺得嶽霄這句話說得有些奇怪。嶽霄自關外到中原江湖,算來怎麽也有六七年光景了,他早已涉足中原江湖,並在江湖上闖下了不小的名聲,怎麽到如今反倒是開始在意起門規了?嶽霄皺著眉,半晌方感歎道:“今時不同往日。”沈清喻猶疑問:“那你……”嶽霄笑:“我何時遵守過門規了。”沈清喻:“……”他再看嶽霄,便見嶽霄滿臉的輕鬆笑意,好似方才的話全是故意說來逗沈清喻的一般,可沈清喻卻覺得沒有這麽簡單。沈清喻知道嶽霄一貫喜歡把所有事情都說得輕鬆,刀山火海在他口中易如反掌,他不想別人為他擔心,於是整日都擺著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可那隻是假象,如今江延特意提了這件事,那便說明此事絕沒有嶽霄所說的那般簡單。隻不過嶽霄不肯再多談,沈清喻便也不知該要如何問他。次日他們還要趕路,今天便暫且就這麽歇下了,第二日天明時嶽霄起身,又去試了試沈清喻額間的熱度,燒是已經退了一些,卻還是體虛腿軟的無力。嶽霄本想為他出去拿些早點,方出門下了樓,到了客店的大堂內,便見淩自初坐在江延不遠處,一口一個江兄叫得極為討好。嶽霄不由無言,他想避開二人,淩自初卻一眼看見了他,匆忙與江延告別,噌噌跑過來,一把拽住了嶽霄,那語調如同盤山道般拐著彎討好發顫,笑嘻嘻地問:“嶽兄,你可沒告訴過我,你還有個這麽有錢的師兄。”嶽霄知道江延出手慣常大方,他可沒什麽財不外露的謹慎想法,淩自初又是個頂貪財的人,知曉江延有錢後,自然會纏著他不放。嶽霄便有些敷衍,隨口應付道:“你也不曾問過我。”“早知道你有個這麽有錢的師兄,那日我就不讓你去采漱魂草了。”淩自初唉聲歎氣,“該讓你拿錢來換。”嶽霄:“……”淩自初又說:“漱魂草我還未用掉……”嶽霄急忙打斷他的話:“我師兄是不會借錢給我的。”淩自初想了想,便也點頭:“也是,你看起來這麽窮,肯定還不起這個錢。”“你纏著我也沒用,我和他感情不怎麽好的。”嶽霄又說,“你想沾他的光,就應該和他搞好關係。”淩自初顯然覺得嶽霄說得很有道理,他點一點頭,便扭頭又跑了回去,抓著江延與他套關係,嶽霄這才脫了身。他與沈清喻一同吃過早飯,馬車也已套好了,沈清喻與孟景二人身體虛弱,便請他二人待在車內,淩自初跟著照顧,燕陽幫忙趕車,餘下三人便各自騎馬跟隨。他們一直不曾遇到追來的張修遠等人,如此一路相安無事,臨近沈府城外時,沈清喻的燒終於也退了。沈家在此處是名門望族,城內外不少人都識得沈睿文的模樣,沈清喻平日深居簡出,倒還好一些,可保險起見,他們兩人還是稍加打扮,以免泄漏了行蹤。沈清喻本想回家看一看,可誰也不知道當初張修遠他們是否在城內留了人盯梢,白日他們最好還是低調行事,取了東西再回來不遲。他母親的墓在城外,趁著天色未晚,他們倒還來得及趕去看一看。山路難行,馬是騎不得了,一行人隻好換做步行,走走停停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山腰,沈清喻當初在此守墓時搭起的竹屋尚在,嶽霄也在此處暫住過數月,如今故地重遊,卻是物是人非。竹屋內許久不曾住人,家具物什上都落了一層極厚的灰,清一清倒是還可以暫且休息的。他們走到此處,天色已全黑了,沈清喻母親的墓卻仍要再往山林深處走一些,林中有野獸,晚上過去很不安全,又實在黑得很,看不清東西如何找尋刀譜秘籍?眾人便決定在此暫且休息一夜,明日清晨時,再一同前往墓地。他們將這小竹屋稍做收拾,便這麽歇下了,可沈清喻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地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忍不住起了身,不想將嶽霄也驚動了,其餘人尚在休息,嶽霄便壓著聲音問他:“一同出去走一走?”嶽霄提了燈,同沈清喻一塊出了屋子,外麵正下雪,屋前隻有一塊空地,原先沈清喻閑來在此處翻了個花圃,栽了些花草,每日裏精心飼弄著,再遠處便是進山林的路,他們不打算進林子,那外頭便沒什麽好逛了。沈清喻去尋了把掃帚,將花圃上落的雪掃開,想看看他的花如何了。不過才月餘功夫未曾打理,他種下的花已死了大半,剩下的大多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沈清喻不由歎氣,將那掃帚放回屋下,嶽霄便反過來勸慰沈清喻:“這些花嬌貴,天氣太冷,擺在屋外自然會被凍死的。”沈清喻卻說:“我與它們倒是相似。”嶽霄微微皺眉,他當然明白沈清喻在說什麽,沈家遇難過去了這麽多時日,沈清喻東奔西走,始終在尋求別人庇護,他毫無自保之力,如同他自己種的這些花一般,大雪來了,再害怕驚慌,也隻能被活生生地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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