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喻微微蹙眉,卻好像仍不介意他們如此說,而燕陽捂著嘴,目光在沈清喻與嶽霄二人之間轉來轉去,心中倒還在想,若少主真同嶽大俠在一起了,那這功法對少主而言,豈不是就等同於沒有任何不良後果嗎?嶽霄見氣氛尷尬,恰時打破沉默,道:“該下山了。”淩自初急忙拎著燕陽起身,點頭道:“對對對,我先去回稟師父。”他們便又順著山道下了斷崖,隻是再無人敢說話。沈清喻當然知道他們在糾結什麽,他本不介意,可他們的對話牽涉到這種事,他難免覺得尷尬,隻好閉了嘴。一路到了山莊內,嶽霄還未徹底接手莊內事務,他便去尋裴芸商量派人護送孟景前往西域一事。此事與沈清喻大有關係,他便將沈清喻也一並帶上了,不料裴芸答應得極為輕鬆,令他二人都有些驚訝,正是飯時,裴芸留他們一同吃了個飯,甚至還替沈清喻多盛了一碗湯,說他練武辛苦,這些日子該要好好補一補。沈清喻驚訝不已,在他心中,裴芸本該是對他極為不滿的,怎麽今日突然便變換了態度?他戰戰兢兢吃完飯,心中是莫名的害怕,好在嶽霄並未想在此處多呆,拉著他去挑人隨孟景下山,折騰了好一會兒功夫,好容易將事情安排妥當,二人便各自回屋休息不談。次日他們送孟景與隨行弟子下了山,此時已入仲春,關外卻仍是料峭春寒,山間薄雪難化,沈清喻與孟景拜別。數月相處,雖談不上如何親密無間,可畢竟有一致的目標與要走的路途,分別之時,倒頗有些難言之感。往後時日,他一麵等待孟景的消息,一邊繼續隨嶽霄習武,從關外到西域路途漫漫,他知自己不該如此心急。隻是書上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卻實在沒有那個忍辱負重的耐性。他是拿命在刻苦習武,自然精進得極為迅速,數月之後,已能同燕陽一較高下。隻是孟景一直未傳來消息,他體內餘毒不解,內功再難進展,甚至愈演愈烈,如今他隻是動一動內息,便覺氣息翻湧,丹田劇痛自不用提,如今他的刀法雖已有所小成,可也隻能騙一騙普通人,若是遇上了內力深厚的練家子,他是一定要吃虧的。而嶽霄白日裏陪他練武,晚上卻還要處理山莊內的公務文書。孟景下山後不久,他便承了莊主之位,裴芸漸漸得將手中的事情移到了他身上。他每日需早起陪沈清喻習武,教導燕陽刀法,回山莊後還需挑燈到深夜,如此折騰了幾個月,他倒是先瘦了一圈。沈清喻一直覺得嶽霄是因為他才接下的這個莊主之位,他心懷內疚,便總想替嶽霄分擔。嶽霄自覺自己沒什麽事需要瞞著他,便真的將手頭的事務分了一半給他打理。當年沈清喻在沈家中時,因為不能習武,沈契便教他如何協助姚憐青處理府中事務,如今他與嶽霄二人分工處理,速度倒的確是快上了不少。裴芸早有察覺,她偶爾也會翻看嶽霄處理過的公函,原是擔心師弟初上手時會有不妥,不料在文書上發現了兩種字跡。嶽霄好歹出身名門,字也是寫得極好的,隻是他慣常潦草,又頗為不羈,這一筆端正的小楷顯然不是出自他手,稍一思索便可知道這是誰的字跡。裴芸卻並不如何在意,她早知嶽霄與沈清喻是何等關係,也隻是一笑而過,轉而吩咐下人,記得多備些湯藥補品,沈少爺日間習武辛苦,晚上都給他送過去。如此一晃數月而過,至夏至前後,一日沈清喻同嶽霄尚在斷崖上練刀,忽見淩自初頗為欣喜地從山下跑來,手中還高舉著一封信,隔著老遠便朝他們大喊,道:“清喻,師父傳信回來了!”他拆信看過,孟景說已在西域尋著了溯陽之草,隻不過當地形勢複雜,僅憑他們幾人,實在難以將東西帶回來。沈清喻與嶽霄早已想過此事,在這江湖上,無論是至毒之物,還是靈丹妙藥,一經現世,必定會有萬人爭搶,輕易難以取得,孟景不過是帶了幾名隨身護衛前往西域,自然極為困難。他們早已準備好收到消息後便動身前往西域,幹脆便這麽結伴下了斷崖,嶽霄去張羅動身離莊一事,而沈清喻拿過那封信,仔仔細細看了數遍。孟景隻說他們在西域外一處名喚薩爾莫羅的城鎮探聽到他此番要尋找的溯陽花的下落,不過此物似已為當地某位富商所有,他們見不到那人,一時之間也無法交涉,隻能寫信回來,請嶽莊主再派人前往。信中孟景特意強調數次,說此事怕沒有他們所想的那麽簡單,若沈清喻他們要動身前往西域,一定要小心謹慎,他會在薩爾莫羅等候他們到來。可他並未在心中說明他所擔憂的具體是什麽事,隻說信中不好言明,最好見麵之後再談此事。嶽霄也看過這封信,他們對西域並不了解,而西域能人輩出,當地勢力複雜,嶽霄恐貿然行動會有危險,可大隊人馬行進速度緩慢,嶽霄便同裴芸商量之後,決定由嶽霄、沈清喻、淩自初、燕陽四人先行,江延稍後整頓,再多帶一些莊內弟子趕上。這數月之間,嶽霄也對西域當地的江湖門派稍有調查。西域大多是胡人,風俗信仰也多與中原大不相同,故而中原江湖不少人均稱其作邪門外道,又因西域胡人大多衣著大膽而覺其生性糜/爛,不屑與其來往。如今西域實力最為壯大的門派應該是焚火宮,可這門派的具體情況,嶽霄卻也不甚清楚,一切隻能等到了西域再說。……若隻有他們四人結伴,便容易得多了。當夜幾人便各自回去準備行囊,次日午後,便已收拾妥當,準備動身。自關外往西域,路途漫漫,哪怕是以好馬日夜兼程,也至少需得兩月光景。好在此時沈清喻已非當日初出關之時的無用病夫,此行反倒是淩自初成了需得其餘人照顧之人,他不擅武,隻是多少會些三腳貓的招式,好容易抵達邊界出關時,便已被折騰得隻剩下了半條命。出關後不遠便隻剩黃沙戈壁,再往深處走,隻能依靠駱駝與步行,淩自初實在是走不動了,嶽霄便讓燕陽留下照顧他,待淩自初恢複些許再趕上,自己則與沈清喻二人結伴,跟著商隊朝薩爾莫羅前去。戈壁風景壯美,沈清喻卻無多少心情欣賞,他憂心忡忡,連帶著說的話好像都變少了。他們隨行的商隊隻當二人是好友,沈清喻不怎麽與他們交流,他不大聽得懂那些人說的漢話,嶽霄卻是好奇,西域人生性豪爽,而嶽霄酒量極佳,一來二去倒也他們口中問出了不少消息。這薩爾莫羅是這一代最大的商貿城市,城中漢商甚多,也有商會,這些漢商大多是一名姓顧的巨賈帶來的。可也正因如此,城內人員複雜,諸多在中原難得一見的暴行,在此處倒是無比尋常。言至此處,那商隊首領還開玩笑般指了指沈清喻,道:“像他這樣白白淨淨的小公子,到了黑市上,那可是搶手貨。”嶽霄便也淡淡與他笑:“他若到了黑市,誰敢對他動手,我就剁了那人的手。”商隊首領縮一縮脖子,像是不理解他話中的意味,隻是嘟嘟囔囔道:“中原人,真可怕。”……十數日後,二人終於抵達薩爾莫羅。嶽霄在城門口與商隊告別,本想去孟景在心中所說的客店尋他,不料方進了城,沈清喻眼尖,一眼便看見了已換做一副當地人打扮的孟景,在集市上搭了個攤子,正為一位當地大叔把脈看病。那攤子邊上插了一柄旗子,寫得是西域番話,沈清喻看不大懂,另一麵卻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寫了漢醫至此華佗在世幾字,這沈清喻倒是看明白了,許是孟景覺著幹等他們無聊,便幹脆在街頭重操舊業,生意倒還算紅火,攤子前排了長隊,而孟景身後還跟著一名嶽霄派來保護他的山莊弟子,靠著刀柄昏昏欲睡,顯然已對孟景的所作所為極為習慣了。沈清喻走過去時,孟景正用說得極差的番話夾漢話同那個人討價還價,沈清喻不過聽了一句,便知孟景是在獅子大開口,他一時無言,終於明白淩自初究竟是跟誰學來的精打細算見錢眼開。西域外風沙頗大,沈清喻學當地人蒙了臉,加之這些日子習武,不似當年病懨懨地總是佝僂著腰咳嗽,倒顯得越發身姿挺拔起來,孟景乍一下沒認出他來,見他擠到了隊伍前頭來,還同他說了一句極不標準的番話,沈清喻自然聽不懂,於是孟景又切回漢話,道:“要看病,到後頭等著去。”沈清喻哭笑不得道:“孟前輩,是我。”孟景嚇得險些將手中的筆都丟了,他抬頭一看,沈清喻便摘下遮擋風沙的麵罩,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孟景卻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甚為激動道:“少主,您終於來了。”……眼見嶽霄與沈清喻二人到了此處,孟景連攤子也不想擺了,遣散眾人後收了攤,一麵與沈清喻道:“少主,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您隨老夫來。”他帶著沈清喻與嶽霄二人回他在此處落腳的地方,一麵訕訕解釋自己方才在做什麽事,道:“老夫在此處等了數月,想著閑著也是閑著……”沈清喻輕咳一聲,道:“我明白的。”“我們本在客店內落腳,可想少主你們趕到也需數月光景,便在外暫租了幾間屋子。”孟景道,“好在此處漢人甚多,我們平日起居行動,也不算引人注目。”從孟景所說之中,沈清喻得知這薩爾莫羅雖是西域城鎮,卻有不少漢商在此走動來往,而孟景信中所提到那位有溯陽花的富商,名喚顧祺祥,靠著將西域之物倒賣至中原發家,如今已是薩爾莫羅中最為富有的漢商了。談話間,他們已到了孟景在此處租住的院子,嶽霄派來的那些山莊弟子大多在此處休息。孟景請二人進了屋,西域沒有茶,他便為他們倒了當地的胡酒,讓人去為他們準備膳食,一麵與沈清喻談起這個顧祺祥。孟景也算調查了數月,多多少少得知了一些顧祺祥的身份傳言,據稱此人本是晉西人士,在江南一代發跡,販起了私鹽,攢了一小筆錢,被官府發現後便帶著錢逃進了閩,幹脆做起了拍花子。如此一段時日後,他靠著攢下的錢買了艘大船,出海到了外域,靠著買賣昆侖奴到富貴人家,賺了不少錢,自此便金盆洗手,說是不再碰這些行當,正正經經地做起了西域與中原的生意。可即便如此,據說他私底下還是不幹淨的,孟景也調查過數次,顧祺祥將西域的貨物帶回中原時,偶也會將西域中樣貌生得極好看的胡姬帶回中原買賣,一次隻帶一兩人,卻都是絕色,而他挑中的人大多都是金發碧眼,中原甚為少見,那些富商覺得奇特,便會花高價購買,實在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