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沈清喻隻是挑眉,反問:“與我何幹?”是,殺父仇人就在眼前,除了報仇之外,其他人,其他事,與他又有什麽關係?“他們還沒死。”馮雲君見沈清喻如此反應,多少有些心慌,急匆匆道,“除他之外,李家的那幾個廚子,他們也還沒死!”沈清喻按著身側的長刀,微微蹙眉,像在思考馮雲君這句話的真實性。當初李家出事,廚房內的人幾乎盡數失蹤,可廚房內隻有幾具屍體,其餘人則下落不明,沈清喻當時就覺得那些人應該是落在了馮雲君手上,到時候……很可能成為要挾他們的把柄。他終究是與馮雲君不一樣。他沒辦法不問緣由濫殺無辜,哪怕他殺的是張修明,是馮雲君手下的黑衣人,午夜夢回之時,他還是會多想多慮,今日他若為了報仇而棄這些人於不顧,他不敢想此事過後,他又該會如何內疚。好在……他已料到了馮雲君會如此做。沈清喻蹙眉詢問:“他們在何處?”馮雲君見他上鉤,不由輕笑,道:“你將刀丟給我,我再告訴你。”他想要的,是沈清喻手中的入歧。江湖傳聞中有十數柄名刀,皆是削金斬鐵的利器,其中最邪的,也正是這柄入歧。它的每一任主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梟雄,且有了入歧後,大多武功大增,稱霸佳江湖,美人在懷,隻不過入歧下落成迷,近百年來,也隻在淩行之手中出現過。馮雲君想要這柄刀,當年這刀在淩行之手中時,他就極為喜歡,恨不得偷偷地去摸一摸它,可淩行之刀不離身,他沒有機會,這麽多年下來,他對入歧的癡迷已近乎執念,他覺得自己已修了許久的入歧刀法,武功長進得卻沒有他所想的那麽快,想必是因為此刀不在手中的緣故。入歧刀與它的刀法本就該相輔相成,他現今與沈清喻和嶽霄二人不分上下,若這刀到了他手中,他應該立即就能殺了他們。他見沈清喻微微皺眉,那目光古怪,似是還在猶豫,急忙又往下說道:“他們如今雖還有命在,可我離開之前熄了那處的火,他們幾日不曾吃飯,如今這天氣,你若是去得稍遲一些,他們可就要沒命了?”嶽霄忍不住問:“你要入歧?”馮雲君有些不耐煩,道:“快將入歧丟過來。”沈清喻問:“我怎知你說的是實話。”“你不知道,你也沒辦法知道。”馮雲君說,“但若那些人死了……全是因為你,他們才會死。”若不是他,這些人本不該被馮雲君抓走的,而要想救那些人,他就隻能相信馮雲君。沈清喻握緊刀柄,見馮雲君洋洋得意,他卻好似萬般猶豫,甚至嶽霄拉住他的手,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萬不可這麽做。沈清喻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將刀歸鞘,從腰側解下,朝馮雲君丟去。入歧刀掉在馮雲君腳下,馮雲君已忍不住自己的笑,他彎腰去撿入歧,一麵道:“他們就在獵戶家中的地窖裏,你們搜遍了鎮子,怎麽忘記再去獵戶家裏看一看。”“不過。”他把自己的瀟湘劍丟到一旁,將入歧拾起,哈哈大笑,道,“你們也沒機會走出去了。”……他聽見沈清喻的聲音中好像帶了一絲同情。“我以為你習武多年,應該比我要明白這個道理。”沈清喻說,“刀劍不過是你手中的器物,真正重要的,是用的人。”更何況馮雲君是江湖聞名的瀟湘劍客,他更擅長的該是他的瀟湘劍,而不是半途撿起的入歧刀。不知道為什麽,馮雲君好像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大約是把自己放得極高,以為自己修的入歧刀譜萬無一失,他練了多日,武功應當突飛猛進,又覺得自己天賦異稟,絕非池中之物,隻要有了入歧這等寶物相助,他縱橫稱霸江湖之日,必然指日可待。再說,如今沈清喻手中已沒有武器了,他難道還贏不過一個手無寸鐵之人嗎?可他抬起頭,看到的卻是沈清喻手握嶽霄的長刀,已斜朝他劈了過來,馮雲君急忙抬起入歧格擋,雙刃相交,錚然作響,馮雲君被震退一步,再側目去看,恰見嶽霄自腰側的刀鞘之中,將那柄短刀拔了出來。江湖上從未有人見他用過短刀,好像那隻是一柄華而無用的裝飾,於是馮雲君幾乎也要忘了此事,沈清喻卻對此再清楚不過。上一世他見嶽霄拔出短刀,是拚死一搏,豁出性命去保護他。而這一世,是與他並肩而戰。刀已在手。刀到了兩個人手裏,遠比在他一人手中時威力更大,長刀臨敵,短刀製勝,嶽霄的刀比入歧要重,可不知為何,沈清喻卻覺得極為趁手,他以長刀掩護嶽霄的短刃,竟真令馮雲君節節敗退。馮雲君的刀,絕沒有他的瀟湘劍用得那麽好。他割破了沈清喻的手,卻也被嶽霄的短刀劃傷了肋下。他們已糾纏了許久,溯陽花的藥力漸漸消失,馮雲君肩上劇痛不止,肋下又中了一刀,他的動作已越來越慢,招式錯誤百出,可他不甘心也不相信他會止於此處,他知沈清喻與嶽霄二人中的關鍵在嶽霄,沈清喻的武功進步雖早已超出了他的預料,比起嶽霄卻仍是缺乏臨陣經驗,若嶽霄敗退,沈清喻不可能獨自支撐。他打定主意,正欲轉而攻向嶽霄,忽而便覺腹下一陣劇痛,他低頭去看,便見沈清喻的刀已刺進了他的小腹。沈清喻的手上受了傷,衣袖浸滿鮮血,又凝結成冰,他連手都在抖,已無力再將刀刺得更深了,馮雲君以手握住刀身,試圖將那刀□□,他咬牙切齒,凶神惡煞地罵:“你們……你們以多欺少,這也算是正派行徑?”他話音未落,嶽霄已一手覆在沈清喻滿是血跡的手上,與他一同握緊了那把刀。嶽霄反手一旋刀柄,刀身直沒至病,自馮雲君身後貫/穿了出去。“對你,要什麽正派行徑。”嶽霄冷冰冰說,“更何況,誰說我們是正派了。”他握著沈清喻的手,一並將長刀抽出,鮮血噴湧而出,淅淅瀝瀝灑在地麵,馮雲君趔趄退後幾步,一下撞倒了地上的爐子,爐內的火已將熄滅,卻仍有零散的火光火星,隨著飛灰揚起,又濺落在地。棺材鋪內本就多易燃的紙人棺木,四周濃煙已起,馮雲君撞倒在供桌下,鮮血很快在他身下聚作一灘,他手中仍死死握著那柄入歧刀,瀟湘劍就掉在他腳邊,他好像到了此時,才終於明白比起入歧,陪伴他多年的瀟湘劍才更為趁手。可他連爬過去的力氣都沒有了。他隻能倒在原地,如同苟延殘喘一般,覺察自己的血慢慢變冷,像是嚴冬的寒冰凝結到了他渾身的經脈裏,而沈清喻與嶽霄二人居高臨下般看著他,嶽霄的眼中,好似還帶著一絲憐憫。馮雲君終於忍不住開始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