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頌一道清冷劍意斬殺麵前怨靈,回身道:“你快帶著孩子走!”  喻識示意他安心,隨即一怔,這話怎麽聽著怪怪的?  崔淩也將長瀛推了過來:“長老,長瀛是妖族中人,極易被怨氣惑心,勞你也帶他先走。”說罷也拔劍飛身下去。  喻識一手抱著娃,一手牽著娃,頓時滿心淩亂:我堂堂第一劍修什麽時候成這種角色了?  封弦問道:“你怎麽樣?”  喻識運了一回真氣,距離開燕華至今,竟一絲都沒有好轉。  他微微蹙眉:“納海鍾撐不住,這裏需要人手,你看著他倆,我要下去。”  封弦正要想旁的對策,忽然自對麵繚繞黑影間躍出一人,瑣碎衣帶飄飄散散地隨周身真氣拂動,環珮微響,額間一點黑氣,正是咿咿呀呀吊著嗓子唱了半日的花魁娘子。  二人同時警覺,那花魁忽然反手捏咒,撕碎了一道惡靈,腥重血氣散了一身。  “雲台門的破風訣?”喻識大為疑惑。  寶兒轉過頭來,驚喜道:“花魁娘親!”  那花魁衣袖飄忽,連殺數道怨靈,揚唇一笑,眼角盡是柔和慈愛:“聽話,你跟著公子先走,娘親馬上就去找你。”  寶兒十分乖巧地環住喻識脖子,那花魁鄭重行了一禮,飛速道:“我誤入魔道,承蒙正道雲台門相救,此事說來話長,長老若信得過我,快帶著這孩子走,城北二十裏餘氏山莊相見。奴家還有要緊事托諸位長老相救。”  說罷轉身就奔向繚繞怨靈叢中。  封弦略一沉吟:“若是計謀,單憑我也殺得了她。你先走,這兩個孩子留下來隻會越來越危險。”  喻識看了眼寶兒驚惶神色,留了句“你們多保重”,便帶著兩個小家夥自窗子飛奔而出。  花月樓通體被金色符咒團團纏繞,生人可出,惡靈受阻,團團纏繞著撞擊著樓身,悲切呼號聲響徹繁華安寧的臨安城。  自花月樓跑出來的驚慌百姓丟鞋棄冠,手忙腳亂地一頭紮進人潮中,連帶著四下商戶跑出來探看者,臨近巷道登時亂作一團。  喻識繞著幾道巷子燃了數道清心符,見繁雜場麵大為好轉,花月樓臨近之處皆已無人,他又下了幾道阻生人的禁製,便帶著兩人朝城郊北方跑去。  細雨初歇,城郊林木深深,搖曳出一陣凝神靜氣的新鮮芬芳。  喻識一路奔至樹林深處,尋了個粗壯枝幹,確認無虞才停下。  他坐下還不到一刻鍾,忽遙遙傳來一震天巨響。臨安城內金光乍亮,花月樓轟然倒塌。第19章 劍修要去救人  大片大片的黑雲積壓,烏沉沉地罩在四方臨安城上。  夜風驟起,想是大雨將至。  喻識安頓好兩個小家夥,已做好了惡戰一場的準備。風聲鶴唳,暗流湧動,喻識繃著精神候了半日,卻未等來什麽動靜。  林間草木微響,倒是封弦幾人沿著尋跡符找過來了。  幾人瞧著倒無恙,隻有花魁略顯狼狽,破碎衣裙上盡是斑斑血跡,寶兒坐在樹杈上,遠遠便同她親熱招手:“花魁娘親!”  喻識抱著寶兒下來,那花魁惆悵一笑,容顏哀婉:“奴家就知道,長老信不過我。”  寶兒回手攏住喻識脖子,聲音稚嫩:“公子是因為我騙了你才不肯去我家別院麽?”又小聲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去看花魁娘親跳舞,偷聽到他們說話被發現了。我不去他們就要把我抓走了,我害怕......”  喻識皺眉:“他們?”  寶兒畏懼又厭惡:“就是壞人!全是我在陸府見過的壞人!”  喻識略有些疑惑:“陸府?花...”他改了個稱呼,挑挑眉:“姑娘你應該很熟悉吧?”  花魁落落大方地執了一禮:“奴家名叫雪斛。陸府虎狼之地,想必長老們已然知曉。但長老應該尚不知,昔年第一劍修所受陰邪法術,仍活生生地施加在陸府偷掠藏匿的幼童身上。”  眾人大驚,隻見雪斛抬手封了七經八脈,生生逼出一口鮮血,抬眼柔弱一笑:“各位長老現下信得過我了吧。快落雨了,請隨我到別院暫避,前因後果,自會說明。”  眾人對了對眼神,喻識沉吟片刻,稍一點頭。  林葉搖動,喻識行出兩步,探看周遭情形時,卻瞧見陶頌落在最後,扶著樹幹順了口氣。  喻識捏了個明目訣,發覺陶頌眼角微紅,細密的睫毛輕輕顫抖,泛起一絲微亮水光。  喻識跑去一扶他,陶頌渾身一哆嗦,倏然躲開了。  “怎麽了?”喻識強行拉過他手,把了下脈象,“也沒中咒,摸著也沒事啊。”  陶頌狠狠閉了閉眼,淺淡眸子劃過一道迷惘:“我也不知道,就心慌得很。”  喻識不明所以:“累著了?”  陶頌略微笑笑:“怎麽可能?我上次一個人斬殺怨靈,還遇見了個魔修,兩天一夜都沒這麽著。”  又一挑眉:“六長老,那次你可比那大魔修下手還狠。”  生死危急之事過後,往往是緩和關係的好時機。  這一見麵就結下的大梁子,此時都能拿出來說笑了。喻識深覺他與陶頌的關係,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但他一拍陶頌肩膀,陶頌還是哆嗦著一抖。  喻識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把自個兒的手,除了沾上點寶兒掉了一身的點心屑,餘下皆白白淨淨的。  陶頌咬了咬下唇,唇色泛出些水潤光澤的紅。喻識蹙眉瞅了兩眼,突然覺得,他這筆描刀刻的一張齊整眉眼軟和了許多。  陶頌躲著他後退了兩步:“你先走吧,別管我了。我應該沒事。”  喻識隻十分奇怪,擔憂叮囑道:“有事就喊我,待會兒讓崔淩看看。”  陶頌整個腦子都陷入沉沉混沌中,愣了兩下神,才點點頭。  好在這一路都再無其它異樣,喻識等人沿著林中隱蔽小樓前行,約莫半個時辰,眼前草木便漸漸稀疏開來。半人高的扶疏花木於夜雨中細細簌簌地搖動,雪斛停住了腳步。  封弦凝神細看:“是出自雲台門的蔽日術?”  “封散人好眼力。”雪斛低眉頷首,“我一身修為,全部仰賴雲台門出手洗滌扶正。但受過噬嬰術侵染之人,身體發膚皆會留下一二痕跡。我這眉心一點,實在抹不去,一直叫人誤會。”  封弦念起喻識左眼下的疤,一時默了默。  正說話間,雪斛已收了咒術,一座別致院落現在眾人眼前。這四方院落外還重重疊疊鋪了數道法陣封印,連最為耗修為的化魂陣都有。防備外人之深,令喻識深深皺眉。  門上開了道小縫,一個總角幼童稍稍探出頭,登時大喜過望:“花魁娘親回來啦!還有寶兒哥哥!”他用力推開兩扇黃花梨木門,門後嘩啦出來十多個黃毛小孩,親親熱熱地喊著“娘親哥哥”。  場麵喧鬧得很,一個小孩歡喜拍著手:“花魁娘親第一次帶爹爹回來!帶了好多個呀!”  雪斛迎他們進去,略帶歉意:“孩子太小了不懂禮數,諸位長老別見怪。”  喻識略彎了彎嘴角,卻失了調笑的心思,這些幼子額間眉上,或頸間腕處,多多少少都有些傷痕印記。幼童膚色白嫩,一眼瞧上去觸目驚心。  這些幼童亦步亦趨地跟著喻識一行人,含糊不清地問東問西。長瀛心思淺,很是能插得上話,三五句間就與他們打成了一片。  暴雨如注,雪斛請他們在花廳坐下,先煮了壺茶,長瀛便坐在廊下,在一群孩子堆裏說說笑笑。  天地間拉起一道巨大的雨幕,花廳中數盞長明燈氤氳著潮濕的雨汽。喻識屏息凝神探查了一遭兒,這精巧院落內並無絲毫陰邪之術,才敢放下心來。  雪斛理了下散亂鬢角,幽幽歎了口氣,仿佛驟然蒼老了許多:“我這別院建了數十年,還是第一次有外人前來。”  她語氣愴然,徐徐開口:“昔年除魔之戰結束後數十年,世間修道之風仍不止,凡夫俗子總還有些一朝飛升的癡念,我爹娘便是如此。大道萬千,然迷惑心性之物太多,更何況魔修邪道,所行就是投機取巧、事半功倍的路子。我爹娘一路走火入魔,甚至不惜以親生兒女為引。”  她眼眶裏有盈盈淚光,轉瞬即逝。  “雲台門的道長來得太晚,我家就隻剩了我一人。所幸,並沒有戕害其他門戶。”  她赧然一笑:“說來慚愧,我還在雲台待過數年療傷,可惜資質太差,略學了些皮毛道術,便不得不下山了。我下山之後,卻又正值中原改朝換代。新帝不同前朝,又極其厭惡修道巫蠱。”  “四海未平,世道紛亂,我實在無以為生,隻得委身風塵,攢出些銀兩,著人蓋了這一處幽僻居所,權做百年之後葬身之處罷了。”  茶湯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飄渺香氣散了人滿懷。  廳內一時隻餘滂沱大雨匝地之聲,崔淩忽然別過臉去,趁著旁人皆不注意,掩了眼角一滴淚水。  喻識難得喟歎:“人生一世,也算各有緣法。”  雪斛平和地與他們奉茶:“世上令人唏噓之事,處處皆是。我見過無數歡場過客,這一身故事實在也算不得多少曲折。”  她抬眼遺憾笑笑:“遠的不說,仙門百家諸多奇人大拿,誰能算到第一劍修喻識在那般年輕的歲數,就故去了呢?”  陶頌一腔氣血翻湧,捂著胸口深深平緩了下心緒。  喻識甚為擔憂地瞧他一眼,見他示意無恙,又轉頭對雪斛道:“最善推演測算的流景閣,不也沒算到他們於除魔之戰後,步步隕落至此麽?世道變幻無常,凡人最無用的心思,便是窺探天機。今朝有酒今朝醉,時運命數,又何必過於強求?”  雪斛款款一禮:“長老實為豁達之人。”  喻識笑而不語,你若活過兩輩子,也會豁達的,不看開些,還能怎麽活?  雪斛坦然講完一遭身世,瞧著眾人皆放下戒心,方鄭重道:“今朝眼下就有一樁要緊事,要托付諸位。臨安城中陸府暗用噬嬰術,不斷地戕害幼童,單我悄悄偷出來的這些,就已經有二十九個。”  雪斛斂衽一禮:“奴家懇請諸位長老,出手相助。幼子無辜,長老若能相助一二,便是於他們有再造之恩。大恩大德,來日必會有所回報。”  “懲奸除惡,又談何回報?”喻識隨意擺手,隻問道,“你同這陸府,到底有何來往?”  雪斛略微厭棄:“陸雙風流成性,嬌妻美妾如雲,找我還能做什麽?”  廊下一個小孩支著耳朵聽花廳中的話,此時氣呼呼地附在長瀛耳邊道:“我看見過,那個姓陸的欺負花魁娘親!娘親好難受,那人還咬娘親!”  長瀛還是比他腦子好使,擰著眉頭想了想,問道:“那個姓陸的,和你娘親,拜過天地了麽?”  那小孩一愣,扣著小手想了半日,搖搖頭:“沒有!他從來都沒成過親,拜天地不就是成親了嗎?不就要一輩子都在一處了嗎?我才不想娘親和他在一處。”  長瀛摸摸他的腦袋作為讚同,卻兀自思索起來。  花廳中喻識頗為尷尬地咳了一聲:“陸府情形如何,姑娘可否與我們細說?”第20章 崔淩的身份  雪斛將陸府情狀一五一十與眾人述說之後,喻識略微蹙起眉尖。  陸雙世代長居臨安,這陰邪勾當已進行了十數年,府中地道裏竟關有上百幼童,更遑論藏匿怨靈數目。據雪斛的探查,陸府上下全為邪術侵染,密不透風,不知深淺。  雪斛提議:“陸雙此人修為不甚高,但心思極深,狡詐多疑。我與他接觸了三四年,也不能隨意登門。硬攻不是上策,我與他本月十五有約,隨我蒙混進去,智取為上。”  眾人皆同意,封弦卻問道:“若我沒記錯,噬嬰術最後煉化怨靈時,需有一魔物為引。當年除魔之戰後,不少魔修皆毀掉了此物,導致噬嬰術不得流傳,仙門百家亦對此一無所知。此引物,姑娘可見過?”  他又看向廊下幼子:“我遍尋天下奇珍異材,也不能抹去邪術侵染痕跡。想來此物或許是個關鍵,可幫幫這些小孩。”  封弦經年心心念念此事,已成了一處心病。喻識也勸不得,索性由他去吧。  雪斛有三兩驚詫,似是回想了一下,方道:“封散人所述之物,我倒是不知。陸雙用的引物,似乎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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