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識自床上醒來時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完了,這次真的說不清楚了。  他一睜眼天便亮了,晨起日光清澈,柔柔地落在方寸床榻之間。  陶頌躺在他身側,腰間搭著一條錦被,虛虛掩著一身中衣,衣帶都是散的。  喻識瞬間就慌了。  胡亂扯起被子蓋住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居然也是散的。  喻識更慌了。  昨天怎麽就喝醉了呢?  他尋思著,他這往日如此好的酒量,怎麽喝個果子酒還能斷片呢?  一定是酒有問題。  喻識一急,根本沒想到他現下已經換了個酒量不好的身子,隻覺得是那老夥計下了藥。  那若是如此……  喻識瞧了瞧陶頌頸肩微露的模樣,咕咚咽了下口水。  完了,不會真給人怎麽了吧。  他可什麽都不記得了。  喻識一腔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怔了半晌,腦子裏過了百八十個說辭,還未拿定主意,卻聽到陶頌喑啞的聲音:“前輩……”  他心裏咯噔一下,勉強擠出一個不知所措的笑臉:“你醒了啊……”  陶頌揉揉眼睛,瞧了一遭兒天色,含混道:“怎麽睡到了這會兒?好累……”  喻識幹笑兩聲,心道,不會是昨晚累的吧……  這般想著,愈發心虛,又不由自主地幹笑了兩聲。  陶頌攏了攏衣裳,一錯眼瞧見喻識神色:“怎麽了?”  喻識滿心尷尬直衝天靈蓋,支支吾吾地措辭:“那個……陶頌……我…呃…我們……昨…昨晚……呃……那個啥……”  他吞吞吐吐了半日,陶頌卻霎時明白了。  他一邊十分好笑,一邊心念一動,迅速垂下眼眸:“前輩你不記得昨晚之事了麽?”  喻識聽著這委委屈屈的語氣,心裏轟然一聲。  完了,肯定了,他早晚有一天得被莊慎那個老頭子打死。第48章 在小院其一  但凡喻識上輩子好好讀過幾本少兒不宜的書,他一定能知曉陶頌在騙他。  可他隻在文漆偷看時草草瞥過幾眼,略知皮毛,根本不懂其間詳情。  更兼陶頌甚少騙人,他一開口,喻識就信了。  喻識一時手足無措,一邊想著莊慎的棺材臉,一邊想著陶頌的心上人,再看看陶頌滿臉欲語還休的樣子……  他就很想從這福祥樓跳下去。  但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喻識端出活了兩輩子的金剛心,深吸一口氣,理了理一團亂麻的心緒,首先扯出了一個要緊事。  他穩住一腔尷尬,端出前輩該有的風範,張了七八次嘴,終於問出了口:“你……要用點藥麽?”  陶頌心道,還以為你什麽都不懂,居然還知道這個。  還挺知道關心人。  他壓住滿心好笑,回答得十分有技巧:“現下已經不怎麽疼了。”  那……那昨晚是疼得厲害麽?  喻識根本不敢問出口,更不敢想他昨晚都幹了些什麽,滿腦子隻剩了莊慎誅邪時威風凜凜的劍法。  到時候一定會死得很慘。  他心驚膽戰,陶頌卻於此時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前輩,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馬上就走。”  喻識沒反應過來:“啊?”  陶頌兀自抱住棉被,楚楚可憐:“我就知道,你也不是願意的,你一定怪我毀了你的清譽,不願再瞧見我,可是我……我又該怎麽辦呢……”  他把頭深深埋在被子裏:“我現在就走,我立刻就走。”  喻識看見他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登時滿心愧疚。  睡了人轉頭就讓人走,也太不是個男人了吧!  喻識剛要說話,又覺出哪裏不對:“可是你已經有心上人了,這……你不怪我嗎?”  陶頌微微抬頭:“都已經煮成熟飯了,還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他似乎抹了抹眼淚:“眼下都這樣了,我還能想什麽……”  喻識怔了怔,重新活過來之後,第一次覺得,自己攤上事了。  攤上大事了。  比被莊慎一劍劈死還大的大事。  他整顆心都哆哆嗦嗦的,瞧見陶頌哭哭啼啼的樣子,哆嗦得更厲害了。  陶頌也不催他,就隻是哭。  喻識隻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是了,他到底是前輩,怎麽著也得給人一個說法。  他又深吸一口氣,抓了一把頭發:“陶頌,這件事,是個意外,我……”  陶頌突然抬頭打斷他,幽怨道:“你昨晚可不是說的隻是意外。”  蒼天啊,我昨晚到底說了什麽!  喻識又抓了一把頭發:“那……那我……我負責到底,我說過的話,我保證負責到底。”  陶頌抬眼瞧他,頓了兩下,委委屈屈:“前輩,我還是走吧。你這麽不情不願的,我也不想讓你為難。”  “不是!”喻識忙拉住他,“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糾結半晌,終於一刀劈了心裏的亂麻,“我負責,我一定給你個交代,一定,你放心。”  陶頌半推半就地演戲,也並不是想逼他於此時承諾什麽:“前輩,我知道你有事要做,眼下沒功夫思慮旁的,何時想好了再知會我就好。”  喻識稍稍鬆了口氣,又聽得陶頌道:“隻是我一定要跟著你。”  喻識想想日後的尷尬情形,一口氣又提到嗓子眼:“你不用!我……我替你給第一劍修報恩,你老老實實回扶風等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不行。”陶頌一本正經,“你轉頭在外麵見到長得好的,就把我給忘了。”  喻識心道,能見個長得比你好的人也不容易。  他還沒斷了讓人離他遠點的心思,正要再說話,陶頌再度幽怨:“你是不是現在就厭棄我了?”  喻識隻覺腦門上貼了三個大字:負心漢。  他再度糾結,終於繳械投降:“那你跟著我吧。”  陶頌總算得了這句放心話,打昨晚起的一腔憂慮都放下了。  你不喜歡我不要緊,隻要我在,早晚都會喜歡上的。  他又大膽了些,撲上去摟住喻識的腰:“劍修,我以後能喊你劍修嗎?”  喻識由他抱著,心底隱隱約約泛起一絲絲莫名的歡喜。  隻是他不敢放任這分歡喜生長,略一沉吟便抹去了。  日光漸長,喻識望著房間內三副筆墨精致的畫,深深歎了口氣,心裏隻剩了一個念頭。  以後打死他也不喝酒了。  一定。  他頂著滿心淩亂,在老夥計飽含祝福的目光中回了小院,還沒來得及找封弦參謀參謀對策,便聽得了兩個消息。  一好一壞。  好消息是楚笙終於醒了,壞消息是,莊慎真的要來臨安了。  “他為什麽突然來?”喻識極其驚慌。  崔淩一時不解:“前輩不應該更在意楚笙的事麽?”  “啊……”喻識察覺自己過於心虛了,壓了壓心思,方清醒了些。  崔淩這才解釋:“仙門大會這幾日才散,幾位掌門長老一齊從燕華過來的。師父傳信說,是懷霜的劍意有些變動。”  喻識有些疑惑:“變動?”  崔淩點頭,也有些遲疑:“說是時有時無,大有衰微之相。”  喻識沒有頭緒:“和臨安有關係?”  “自然沒關係。”崔淩笑了笑,“幾位掌門長老想親自去查探,封散人在此處立了個顯眼的封山鼎,他們便想邀封前輩同去,也順路來問問封前輩對此異象的意見。”  喻識明白了,仙門是懷疑這劍氣是隨他真氣變動,來探探封弦的口風,看有無他活過來的消息。  喻識略一沉吟,隻道:“讓我去見楚笙吧。”  *  日光漸移,靜室內燃著沉水香,沉謐的香氣飄散了一屋子。  楚笙躺在榻上,麵色白得如紙一般。  簾帳輕拂,喻識坐在案前,與他四目相對。  楚笙張張口,眼角便劃出一滴眼淚:“六師弟……”  喻識心下一酸。  當年楚笙意氣風發的樣子仍曆曆在目,誰能想到,不過百年,卻是今日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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