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寧二年八月十一日,流景閣閣主顧曇投身魔道,率眾魔修圍攻燕華山莊。  此一戰動蕩仙門,於凡俗的話本子中衍生出百八十個離奇版本,數十年間於茶館酒肆之間津津樂道。  但燕華一戰中仙門得勝,卻並不如後世傳聞中那般容易。  其間最大的變數,就生在引顧曇入金石陣之時。  升雲殿所在之處地勢極高,自殿門望去,烏壓壓的魔修如潮水一般,自山腳下奔湧而來。  山門之外,林木蕭蕭,燕華山門之上,皆罩著封山鼎,仙門百家的弟子沿著外沿排兵布陣,與魔修眾人廝殺在一起。  符陣法器,並惡靈怨氣,於群山之間激蕩出慘烈的腥風血雨。  魔修人數雖多,潮水般一波兒一波兒地撲上來,仙門的布陣卻並未如何亂。  一時雙方呈持平之勢,仙門殺不盡魔修,魔修卻也攻不進來。  此情此景僵持許久,崔淩於升雲殿內,稍稍皺起了眉頭。第102章 終章其三  仙門之中一多半年資較深之人,在山下帶領本派弟子抵擋魔修,少部分先行撤回本門,以保存門下根基,長瀛慕祁便隨著回去了。  剩餘的所有,皆潛伏於升雲殿所在的高崖之上,待顧曇現身,便將起金石陣誅殺。  此時,升雲殿之中,隻剩了喻識、陶頌、封弦和崔淩。  雖山門外情勢尚可,但不止號令全局的崔淩,殿中諸人皆心下打鼓,原因是,到目前為止,顧曇還未現身。  此人入了魔道,但修為究竟有多高,喻識並不能摸清。此間變數極大,或許會出現諸多不可預料之事。  天色陰暗,殿外大雨惶然,喻識於憂心忡忡中一錯眼,猛然發覺崔淩身後燭光一晃。  “小心——”  一道黑影於他出聲的瞬間自崔淩一旁飛速地掠過。封弦眼疾手快地撈著崔淩一躲,身後揚起的鮮血嘩啦濺了半張桌案。  幾人皆自殿中奔出,高崖之上驚起一聲巨響,山穀間鳥雀驚慌四散,升雲殿頃刻之間化為斷壁殘垣。  天地間雨聲滂沱,顧曇立在群山古木之前,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背上濺到的鮮血:“封散人,封山鼎得改改了。”  封弦抬起眼皮瞧他一眼,方一張口,便麵色蒼白地捂著胸口,吐了一大口血。  崔淩飛速地與他止著血,喻識隻能瞥見他半身衣裳都染紅了,一時擔憂不已。  顧曇往前走了一步,崔淩下意識地護住封弦,顧曇卻並未理會他二人,而是朝著喻識的方向走來。  陶頌一把攔在他身前。  顧曇眉眼狹長,陰鷙目光落在懷霜劍上,挑了挑眉:“懷霜世無其雙,眼下你拿著,也是仙門中最出挑的劍修了。”  他話鋒一轉,玩味地笑笑:“我若是在仙門眾弟子麵前殺了你,是不是足以動搖軍心?”  陶頌麵無懼色,倒顯得十分平靜,甚至還揚起嘴角:“顧閣主自視甚準,懷霜懲奸除惡,專斬窮凶極惡之輩。”  “你倒是膽大。”顧曇輕蔑地眯起眼,“年歲不大,就是會口出狂言。”  陶頌勾起一個溫和的笑意:“我也沒別的好處去招人喜歡,也就是,年輕幾歲罷了。”  “喜歡”二字讓顧曇眸光狠狠一沉,不由落到了喻識麵上。  喻識瞧上去比陶頌還要更沉穩些,隻是心裏已然緊繃成了一根弦。  顧曇瞧他一眼,目光中隻剩了殺意:“你既然不得用,留著隻是禍患。好在眼下你這副修為,也好殺得很——”  他話音方落,崖上便刮起獵獵長風,他伸手於虛空一抓,封山鼎應聲碎出一個大洞。洞外風雨湧入,伴隨的是,數百頭發狂的妖獸。  是陶頌帶去救喻識的妖獸,顧曇竟然沒有殺了它們。  猙獰凶猛的妖獸自洞外飛撲而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潛藏在山崖各處,布金石陣的諸位長老。  喻識隻一個回身躲避的功夫,便見得高崖上各處皆起了法器符咒的交戰之聲,凶獸的嘶吼咆哮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一時天風獵獵,暴雨不止,崖上情勢霎時混亂不堪。  他眼疾手快地拔出劍,方一劍斬殺一隻狸貓,身側忽然亮起一道雪亮的劍光。顧曇的身形一閃而過,陶頌的劍氣堪堪掠過他麵頰,牢牢地將喻識護在了身後。  顧曇微微抹了下麵上被擦出的血氣,眸中透出幾分狠厲:“本事不小。”  “想動喻識,先殺了我。”陶頌目光中盈滿了平靜卻凜厲的殺意。  顧曇瞧著他,略微勾起嘴角,風馳電掣般地出手襲來。  這便是後世話本子中津津樂道的,當世第一劍修陶頌誅殺魔修顧曇的“升雲之戰”了。  但人們口耳相傳,往往會與勝者描補上許多光彩,其實陶頌與顧曇這一戰,並沒有什麽輕而易舉可言。  崖上諸人被凶獸糾纏,分不出一絲心思,二人淩空而起,打出了一番驚天動地的架勢。  二人出手幾乎快到看不清,喻識偶爾於發狂的凶獸中分神抬個眼,也隻能瞥見層層黑影與寒厲劍意纏鬥於一起的模樣,還隱隱透出駭人的血腥氣。  他憂心不已,然有陶頌拖住顧曇,崖上好歹隻剩了妖獸,這些妖獸亦不知被施了什麽邪術,隻剩一口氣,也要拚著傷人。  喻識一路出劍,早已半身血跡淋漓,他一身真氣震蕩不止,趁著一個間隙緩了口氣,粗粗估算著崖上情勢,別說把守陣眼了,小半數長老已然離世,殘缺的屍首散落得各處都是。  他心急如焚,身側卻撲來了崔淩的身影。崔淩隨手抹掉唇角一道血跡,勉強與他開口:“前輩,師父讓我來問問,眼下可有什麽法子,再這樣下去,人都不夠了,金石陣便布不成了。”  喻識一劍劈死飛撲而來的一頭妖兔,瞧著周遭越發混亂的血流成河並刀光劍影,一股深深的絕望湧上心頭。  他狠狠掐了一把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封山鼎都能輕而易舉地破了,顧曇的修為,保守估計,大抵有兩三個曆久年深的長老加起來那麽高。  陶頌一己之力,不一定殺得了他。  金石陣是最後的機會。  一定要布起金石陣,一定要。  喻識此刻的心情,倒是與後世諸多話本上所言一模一樣。他確實有一種五內如焚之感,但並不是如傳言之中那樣,單單隻是擔心自己的道侶陶頌。  他是從魔修手中被救出來的人,他深知,一旦魔道橫行,世間會有多少無辜之人妄受禍患。  一定要殺了顧曇。  但眼下情形,該怎麽辦呢?  喻識心急不已,肺腑間氣海翻騰不止,躲過一頭獵豹,卻是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眼前一黑,略微滯了一步,身後便被去而折返的獵豹深深抓出一道口子。這疼痛來得過□□猛,喻識的意識霎時都被淹沒了大半。  他於半醒半昏的狀態下支撐著行動,終於聽到了一聲猛獸的咆哮。  這嘶吼之聲裹挾著壓迫的威勢,喻識眼前模糊,卻也覺出了滿崖妖獸俱是一靜。  他勉強睜開眼,瞧見了立在山崖中央的九尾妖狐。  毛色雪白,唯有右爪有一簇火紅的絨毛,像皚皚雪地間燃起的一道烈火,熾烈而灼眼。  喻識於此時驀然記起,他方撿來長瀛時,這小狐狸坐在他身旁啃著雞腿,曾含混不清地和他顯擺:“你不知道,我們狐狸可厲害了,我阿公從前是妖首呢。”  喻識瞧著他呆頭呆腦的模樣,並未相信:“那你怎麽還被扔出來了?”  “就是……”小狐狸啃著雞腿的動作一停,咕咚一聲咽下,抬起烏亮的眼眸,“我也不記得了,夢裏沒夢完。”  他又趴下腦袋:“我都是胡說的,我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我們狐狸一點兒也不厲害,不然我怎麽被扔了呢。”  喻識從此隻當他這一遭兒是夢裏胡話,眼下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化形之後的九尾靈狐比尋常凶獸體型要大上許多,長瀛自高崖之上稍微抬了抬腿,崖上頗有些山搖地動的感覺。  百獸迫於此等威勢,一時皆未有動作。然而妖獸並未老實俯首,而是目露凶光,低聲嘶吼著,狠狠地盯住立在正中的長瀛。  長瀛咆哮一聲,林木搖動,山穀傳響。  情勢暫時得已緩解,崖上僅存的半數長老,悄無聲息地挪動著位置。  喻識不聲不響地靠近了宋持,悄悄托住他:“宋城主如何?”  宋持亦是衣衫破碎,血跡塵泥滿身。他隻搖搖頭,卻反手探上喻識心脈:“你快撐不住了。”  “我不能幫忙布陣?”喻識一急。  宋持頓了下:“勉強也能,你去幫阿淩,他修為不夠。”  宋持說了個方位給喻識,喻識方要行動,數丈之外的一頭妖獅驟然一躍而起,直直地撲向長瀛。  喻識還來不及驚訝,便瞧見第二頭,第三頭,第四頭……無數頭妖獸怒吼著朝著長瀛撕咬而上。  宋持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你快去,不去我們都得死。”  妖族相鬥,帶著猛獸的本能,一時鮮血四濺,慘烈異常。喻識壓住一腔悲痛,隻再不敢看一眼,直奔崔淩而去。  崔淩並未比喻識心緒好上多少,他以丹砂飛速修補著地上殘陣,麵上涕淚縱橫。  喻識想安慰,但眼下也找不出話,隻能幫他鋪寫了符陣。  他補上最後一筆丹砂,便瞧見宋持稍微打了個手勢。  崔淩拉著他的手,勉強穩住聲音:“前輩,渡真氣進去,成陣之前不要停。”  喻識勉強提起一口氣,壓著體內混亂的氣海,將真氣徐徐渡入陣法之中。  風雨蒼茫,群山連綿蜿蜒,林木蕭瑟,山穀間回蕩著凶獸狂暴的嘶吼,刀光劍影,血腥之氣四下蔓延不止。  於一片危機之中,高崖之上,數道真氣匯聚,終於隱隱現出一個繁複的金色法陣紋樣。  最先察覺的,是一旁撕咬的妖獸。  動物比人對隱藏的危機更為敏感。金石陣乃上古殺陣,陣法一現,方才還在纏鬥的妖獸便已紛紛退開了。  成群妖獸飛快地遠離高崖上起金光之處,四散奔逃,現出癱倒在地,滿身傷口血跡的長瀛。  九尾靈狐雪白的絨毛染了斑斑血跡,散亂一地。  崔淩生生壓住一腔哀痛:“前輩,你得去叫醒長瀛……他待在那裏,待會兒會入陣的。”  喻識心下哀傷,略拍了拍崔淩肩膀作為撫慰,飛速跑到長瀛身側。  長瀛微闔著雙目,幾乎已無意識。喻識奮力將他挪動一二之時,頭頂卻又閃過一道寒冽劍氣。  喻識抱著長瀛,又瞧見頭頂黑影一現,一道鮮血忽然揚起,陶頌與顧曇二人的身形俱是一慢,於半空中分開些許。  看起來是陶頌贏了。  顧曇衣衫碎裂,於獵獵山風中捂住胸口一滯,口中噴出一大口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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