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  沈默一身華服來不及換下便來到了光燼殿。  光燼殿比起窺極殿更雄偉壯闊,卻昏暗非常,此時天光漸暗,若是窺極殿早有宮人點燈,而此時光燼殿卻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漆黑清冷。  進了光燼殿,帝君已在用食,見沈默來到,立刻有幾名宮人悄無聲息的進來為沈默拉開座椅,布上碗筷。  沈默早已饑腸轆轆,拿起碗筷便吃,一時竟將座前的帝君忘在腦後,吃相有些凶狠,像個護食的小狼。  等沈默吃完,帝君早已不知去向。  等在一旁的宮人湊到沈默身旁低聲道:“國師大人,帝君有請。”  沈默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幹脆的起身跟著宮人離開。  一路上宮人並不多話,沈默也不過問,二人很快來到了一處熱池。  隻見池邊熱氣氤氳,而先行離開的帝君正背對著他泡在池水中,宮人在此時躬身後退離開,留沈默站在原地不知其意。  帝君像是身後長了眼睛一般,低聲說:“過來。”  沈默抬腿,緩緩向浴池邊走去。  剛一靠近,便被蒸騰的霧氣迷了眼,潮濕的熱氣仿佛要將他眼前紅紗浸濕一般,有些難受,好在這紅紗纖薄,不然視線都要受到影響。  池邊帝君背對著沈默趴伏在那裏,一頭黑發散開濕漉漉貼在後背,隱約窺見脊背寬厚,抬起的手臂牽動著肌肉,肌理分明。  沈默站在池子的另一邊,不言不語。  帝君突然甩了一物過來,沈默抬手接過,沾了一手濕潤,“擦背。”  沈默抓著手中熱巾,有些恍惚,以為聽錯了。  見身後遲遲沒有動靜,帝君幹脆轉身,一雙黑眸透過麵具直直望著他,緊迫盯人。  沈默動了動,幹脆彎腰,來在帝君身後蹲下,去擦這位帝君露在池子邊外的背部。  他沒想到戰天國的國師還有這一職責?  難道以後每天他都要來伺候這位帝君洗浴?  帝君靠著池邊,沈默來來回回隻擦那一小片地方,隔著熱巾似乎感受到幾塊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撩開帝君的黑發,看到那裏幾條疤痕,似乎年頭已久,早已泛白凸起,而那疤痕向下,仿佛還蔓延到了被池邊遮擋的其他地方。  沈默湊近看了看,身旁堆積的袍角滑入池水裏,立刻吸滿了池水,變得更加沉重。  沈默一遍遍擦那一塊地方,直擦的皮膚通紅,帝君終於動了。  隻見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沈默握著熱巾的手腕,一個用力,便將沈默整個人拽進了溫熱的池水中。  沈默正麵一頭倒進了池水裏,一身衣袍濕透,他撲騰了兩下,一時之間有點找不到平衡,在溫熱的池水摸索,狠狠的嗆了幾口熱水,才抓著一處溫熱慢慢站穩,這池水並不深。  而帝君一直靜靜的看著沈默在水中掙紮,動也不動。  沈默眼前的紅紗徹底濕透,搭在眼前,讓沈默沒法睜眼,他站穩後幹脆把。紅紗拽了下來,這才睜開眼睛,他一睜眼,就近距離對上帝君不帶情緒的黑眸,而他手掌所扶著的,便是帝君的大腿。  一直沉默的帝君突然伸手扶開了沈默的手,冷聲道:“擦背。”  手被揮開,重心改變,沈默又踉蹌了一下,才在水中跪坐好,看到帝君已經轉身背對他趴在了池邊。  沈默:“……”  看著麵前黑發纏繞的後背,沈默撿起那條熱巾,將厚重的袖子挽起來,伸手慢慢撩開帝君後背的黑發。  帝君後背完整的露了出來,比起剛剛隻窺見一處,此時背部的傷疤更令人心驚。  隻見眼前強健的脊背上遍布傷痕,溝壑交錯,有鞭傷、刀傷,甚至是燙傷,雖傷口早已年久結疤,看起來仍舊猙獰可怖。  半響,沈默才慢慢將熱巾貼了上去,緩慢擦拭起來。  他想避過那些傷疤,卻又因傷疤太過密布而束手無策。  而背對著他的帝君戰,雙眼微垂,裏麵一片虛無。  他手指微動,似乎在計算,時辰已過,血酒應該開始生效了。  如今這世間唯二知道血酒的兩人,一是帝君戰,也就是凜暮,二便是悅竹樓的樓主竹青,血酒隻竹青一人能夠釀造,取一人心頭血釀造,飲酒之人將會與血液的主人生命綁定,同生共死。  血酒珍貴,並非所有人的血液都能釀造,且一生隻此一次,本是分享與命定之人,可此刻卻被用在了別的地方。  帝君唇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般,有些諷刺,他尚且需要此人,拚著若沈默身死,他變成廢人的風險,也要將血酒用在他身上。  飲了血酒的人,在一定時辰後身體會緩慢發熱,是以他將沈默拽進這一池熱水裏,掩蓋了一切。  沈默胡亂的擦完背,攀著池子邊緣爬了上去,此時他一身紅袍拖拖拉拉,束好的黑發也歪斜淩亂,濕漉漉的貼在臉頰脖頸,十分狼狽。  誰知他剛爬上去,帝君便又是一伸手,拽住了他一直掛在脖頸間的蒙眼紅紗,讓他脖頸一緊,又跌了回去。  脖頸間的紅紗被死死拽住,沈默不得不跟著昂首,一雙浸了水的黑眸看向帝君,到此時裏麵也沒有一絲怒氣,隻是一片沉靜清澈。  二人默默對視,半響帝君才鬆開手,道:“繼續。”  繼續?  繼續什麽?  隨後那條熟悉的熱巾便“啪”的被拍在了沈默的臉上。  沈默:“……”  好脾氣的把熱巾從臉上抓下來,沈默看著正對著他的帝君,遲疑片刻,伸出手在帝君的肩膀處擦了起來。  不隻是後背,就連正麵胸膛、臂膀,也布滿傷痕,也不知這些傷痕是如何而來,日積月累,變得如此細密可怕。  這一池熱水是長流水,永遠保持著一定的熱度,直到沈默整個人泡的臉頰通紅冒汗,帝君才猛然起身,掀起一片池水,潑了沈默一頭一臉,再睜眼,隻看到帝君披好衣袍拄著手杖離開得背影。  半響,沈默丟下手裏的熱巾,任它沉到了池底,才又慢吞吞的爬了上去,帶著一身濕衣跑回了窺極殿。  趙寶見到沈默一身濕漉漉的回來,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半響才緩緩閉嘴有些艱難的擺出平日裏冷漠的表情,聲調裏有故作平靜的別扭:“大人,您怎麽回來了?”還一身濕漉漉的?眼睛也不蒙了?  沈默盯著趙寶看了片刻,才反問:“我不該回來?”  趙寶立刻閉嘴,搖頭。  沈默不管他,徑自去二樓換衣服,待想要解開頸間濕漉漉的紅紗時又犯了難。  那紅紗浸了水,變得幹澀,又被帝君大力拽過,後麵的結早已係死,沈默雙手背在後脖頸處,直到手臂酸澀也沒能解開。  垂下酸澀的手臂,脖頸間濕濘的感覺雖然難受,卻也不是不能忍受,沈默向來能忍,便不再管他,自顧自拿了本書靠在窗邊看了起來。  窗扇吱呀微動,一陣微風拂過耳邊,低沉笑聲已在耳邊響起:“真笨。”  第14章  “凜暮。”  沈默沒有回頭,便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凜暮站在沈默身後,幫他解著紅紗的死結。  “不是要秉燭夜談?怎麽回來了?”  沈默背對著凜暮搖頭,表示不知,“冊封禮你在場?”  凜暮:“當然,朝堂上下,誰敢不去?”  那死結如何也解不開,凜暮便拿出貼身匕首,直接將其割開,斷開的紅紗輕輕垂落到了地上。  沈默摸了摸脖頸,終於舒服了些,便問出了心中疑惑:“祭服一直是紅色嗎”  凜暮此時已經坐到了沈默對麵,拿過他正在看的書翻了翻:“上任國師沒有冊封禮。”  沈默:“為何”  凜暮:“誰知道呢。不過你那一身紅衣,倒是好看。”  沈默皺了皺眉,上任國師沒有冊封禮便沒有對比,但對於凜暮的讚美他卻無法接受:“如何好看?那更像女子的衣裳。”  凜暮笑言:“誰說紅衣便是女子的衣裳?你年紀不大,倒有些古板無趣。”  沈默不置可否,書被凜暮拿了過去,他便撫向了腰間豪素,指尖在豪素冰涼的筆身慢慢劃過,隨即抽了出來默默注視。  凜暮目光隨著沈默指尖而動,見他拿著豪素看來看去,也跟著看了過去,隨後放下書,伸手把那豪素又搶了過來。  沈默並未阻止,看著凜暮拿起他的算命豪素細細打量。  凜暮握著豪素轉了個漂亮的筆花:“這豪素的質地特別,如今看來,卻是讓我想到一物。”  沈默等著凜暮下言,卻沒想凜暮突然抬手用筆尖點了下沈默的眉心,將筆又放回沈默手上,不說了。  沈默抬手摸了摸眉心,看著凜暮慢慢皺起眉頭,他發現凜暮說話總是藏藏掖掖隻說一半。  凜暮:“看我看的出神了?”  說著便湊近沈默雙眼輕佻的吹了口氣,看著沈默下意識的眯上了眼睛,唇邊笑意加深,頗有些浪蕩輕浮的味道。  沈默側過頭,無法適應凜暮時不時的逗弄,總覺得的凜暮眼中有些別的意思,卻又像什麽都沒有。  凜暮不再逗他,隻是難得正色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戰天國的國師,當事事小心。”  沈默看著凜暮直言道:“自當如此,畢竟我貪生怕死。”  凜暮揚眉,“貪生怕死是好事,畢竟人活著,才有無限的可能,不是嗎?”  沈默點頭,他想活著。  從有記憶以來,這個念頭就十分強烈,他想活著,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這麽想著,卻突然被眼前垂下的幾條黑紗吸引了注意力。  凜暮手握幾條黑紗晃了晃,“我見你總是黑布蒙眼,那黑布粗糙,並不透光,視線多受阻礙,便為你找了幾條黑紗。”  沈默伸手接過,黑紗纖薄,與今日的紅紗質地差不多。  凜暮抽過一條,站在沈默身後幫他蒙在眼前,“還是紅色好看一些。”  沈默伸手摸了摸眼前黑紗,輕聲道:“謝謝。”  凜暮:“舉手之勞。”  話落,窗扇微動,人已離開,自從沈默認識此人以後,他總是來去匆匆,也從不打聲招呼。  次日,沈默早早起床,為自己蒙上黑紗之時,突然想起凜暮昨日所說的“還是紅色好看一些”,唇角不自覺的勾起又立刻壓下,誰要紅色那麽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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