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驥此時有些擔心,當日乘船之時,他和母親都對自己在國公府一事閉嘴不提,便是擔心連累國公府。畢竟忠遠伯叛敵之事雖是謠言,但二公子徐瓔此時卻正在崖川大軍中督軍餉。據說此次上書彈劾忠遠伯的人中並沒有二公子,遊驥知道定是二公子為人寬厚,但卻不得不防備其他人在此事上做文章。祁垣此時萬一認出他,被人添油加醋的一傳,他可就把國公府給坑了。看熱鬧的不過片刻便把來龍去脈講完了。遊驥心中忐忑,不安地看著自家公子。徐瑨卻道:“若是如此,你實說便是。”遊驥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抬起臉往前看。對麵的祁垣也正抬頭回話。京中少年不乏俊俏風流之輩,祁垣雖生的麵白細嫩,唇紅齒白,但也不算如何出挑。隻是那雙眼清泠泠的,寒如秋露,讓人忍不住多注意幾分。遊驥頭次見麵時,便因這雙眼,以為祁垣是清高難處之人。幸而後來多聊了兩句,才發現對方也是少年心性,且沒什麽門第觀念。他這會兒身份尷尬,既怕給國公府招惹麻煩,又擔心祁垣被那幫秀才為難,心中暗暗著急。幸好阮閣老的次子阮鴻似乎對祁垣印象很好,平時不怎麽攬事兒的一個人,今天偏跟撞邪一般,一句接一句地問了起來。小二把剛剛祁垣跟呂秋鬥酒的名單送了過來,阮鴻看罷,並不談賭博之事,隻哈哈大笑,滿目好奇地問祁垣,“我也聽說祁公子在家閉門苦讀,這品酒之功是怎麽練出來的?那十裏酒場又是在哪兒?”祁垣心裏突突直跳,略一轉念,便胡謅道:“先朝的酒聖曾寫過一本《十裏酒場》,裏麵收錄了三百三十種名酒佳釀,我有幸讀過殘本,剛剛那話,乃是戲言。”阮鴻瞪大眼:“還有這等奇書?那你可聽說過雪花酒?”這雪花酒乃是用瓊液酒做底,蒸熟熬爛的羊腿肉以及一點羊腦和龍腦為料,精心調製而成,用料昂貴,一盞萬金。祁垣自然喝過,但他怕露出馬腳,猶豫了一下,隻能搖頭。阮鴻這才大笑起來,揚著下巴問小二:“你們遇仙樓也忒不厚道,既是上等好酒,那雪花酒怎麽沒送來?”小二連忙賠笑:“雪花酒都留著,專等著阮公子呢。”阮鴻揮手:“還留什麽,不趕緊拿出來,讓祁公子品一品?”唐平在一旁,見他決口不提賭博之事,知道他是故意要袒護祁垣。在一旁笑著湊趣:“難得,今日遇一奇人。”說完又看向呂秋幾人,搖著一把烏骨泥金扇兒,似笑非笑道:“你們說的我也知道了。不過這事既然牽扯多方,那大家少不了要一塊去府衙一趟,順道把提學官也叫來。至於聚眾設局一事,剛剛誰在路上攔的人,那便是誰牽的頭了。我們幾個倒可以為諸位作證。”呂秋一聽,臉色頓時大變。他們都有功名在身,上衙門不必下跪磕頭,所以不怎麽怕官員。但那提學官卻不一樣,提學官掌管他們考績評定,倘若不高興,奪了他們的生員巾,那他們辛苦考的秀才功名就沒了。這唐平張口就要請提學官,又斷定設局的乃是他們,明顯是想護著祁垣。更何況哪怕唐平不做什麽,祁垣一個人,而他們十幾個人,到時候一塊被奪了功名,那不還是他們吃虧嗎!其他人也想通其中關節,立刻有人道:“不才並非參與賭博,而是對耽誤祁世兄辦事感到愧疚,那一兩銀子是賠給他的。”說完站起來,匆匆拱手,趁沒人攔著就溜了。另有幾人有樣學樣,也跟著跑了。呂秋原本就不在意那一兩銀子,不過是見不得祁垣得意而已,這下臉上陰晴不定,又不敢說別的,隻得沉著臉自責一番,也匆匆告辭。他一走,剩下的幾人都忙不迭跟上,瘦高個也隻恨恨地看了祁垣一眼,不情不願地往外走。雅間裏瞬間空蕩下來。阮鴻眼尾一梢,竟衝那幾人翻了個白眼。他本身長的雙眉開朗,氣色清明,端坐在那很幾分氣派。這會兒白眼卻又翻得頗有市井精髓,整個人都逗趣起來。祁垣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嘴角深深陷出一對梨渦,又起身對阮鴻和唐平深深一揖,表示感謝。隻有在這次,他起身的時候微微停住,環視了屋內眾人一眼。那一眼略過遊驥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停留。遊驥心中一滯,反倒不自在起來。唐平幾人又要留下祁垣喝酒。祁垣這次偷跑出來,又跟虎伏約好了中午在牌樓碰麵,隻得再三推辭,隻麻利兒地揣走那小堆的銀子,見桌上還有不少剩酒,又厚著臉皮讓小二把那些酒給他打包了,要一塊兜著走。唐平原本喜歡他言語有趣,有些另眼相看的,這會兒見他行事如此功利市儈,不免有些失望,也不再執意留他。隻有阮鴻十分不舍,隻一個勁道:“過幾日東池會小聚,祁兄可莫要失約。”祁垣點頭:“一定一定。”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對那東池會興致缺缺,心想既是世家子弟顯擺才能的地方,自己去看看熱鬧還行,這酒還是別喝了,也別跟他們混到一塊,免得出風頭。祁垣應付一圈便匆匆告別,直奔了先前的香販攤子那。幸好那塊沉香還在,祁垣喜滋滋地驗貨付錢,又分著從幾個攤子上買齊東西並兩小罐白砂蜜,這才急急忙忙往牌樓那趕去。虎伏果然已經等的著急了,見祁垣沒事,懷裏還揣了滿滿當當的一堆東西,終於鬆了口氣。倆人仍舊叫了一輛驢車,跳上去分左右坐好,趕緊往家去。祁垣出來了小半日,肚子空空,又喝了些酒,這會兒便有些不舒服。幸好虎伏從旁邊捧出一個油紙袋來,裏麵卻是十幾個筍肉夾兒。祁垣伸頭往裏一看,頓時愣了。虎伏笑道:“怕少爺來不及吃飯,所以奴婢挑著生意好的小吃攤子買了些吃的回來。少爺先墊墊肚子。”說完輕輕皺了下鼻子,有些疑惑,“少爺喝酒了?”祁垣忙伸手捏了個筍肉夾兒,嘴上隨口糊弄道:“沒,酒灑身上了而已。”說完入嘴一嚼,欣喜地瞪大了眼。這筍肉夾兒乃是南方的吃食,竹筍切成連刀片,再拿肥瘦相間的豬肉細細地切成臊子,用料拌了,往筍片裏一抹,然後掛上薄薄的麵糊扔油鍋裏炸起。做這個的攤主刀工都了得,炸出來的筍肉夾兒細若彎眉,味道也極脆美。祁垣以前就愛吃這口,卻沒想到北地也有,味道還如此地道。他這下是真的歡喜起來,再一想今天贏了銀子,買了禮物,越想越高興。跟虎伏一塊分著吃了,不住地慨歎:“若不是你買回來,我都不知道廟會上有這好東西。隻可惜不能經常吃到。”虎伏道:“少爺如果愛吃,下次奴婢還出來買就是了。這朔望之日的廟會雖然不如今天熱鬧,但吃的東西都會有的。”祁垣隻笑笑,如果這次花朝會能賣夠錢,他可不在這京城裏待了。雖然這裏比揚州城要繁華數倍,但到底不是自己家鄉,哪哪兒都不習慣。想到這,他不禁念起剛剛的遊驥。上次遊驥一家能讓他們搭船已經是幫了大忙,祁垣知道忠遠伯叛敵的傳言正瘋,怕給遊驥惹麻煩,所以剛剛故意裝作不認識。隻可惜這次之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告別了。畢竟他是真拿遊驥當朋友的。至於今天幫忙的那位紅衣公子,祁垣雖然感激,卻也知道這些人不過是家世更加顯赫的“周嶸”而已。官家之人對於商戶百姓,都是高高在上如看螻蟻般審視他們的。他現在雖然占著這身子,心裏卻還當自己是商戶之子,對這些官家之人敬而遠之。主仆倆在破車上忙著吃東西,嘴角泛光,兩手油汙,正說笑著,就聽後麵一陣馬蹄聲。驢車車夫又忙趕車避讓,祁垣煩躁地伸頭往外看,卻見正是遊驥策馬追來,這會兒已經趕到了車邊,正翻身下馬,急匆匆朝他打招呼。祁垣連忙跳下車。遊驥跟他見禮,隨後紅著臉道:“剛剛小弟在遇仙樓,沒來得及跟祁兄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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