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家自然感激不迭。祁垣問:“這一路幾個稅關?我能替你省多少銀子?”船家道:“實不相瞞,小人船上帶了些順天府的時文子集,也不值什麽錢,但這書本吃重,那些稅棍又難纏的很,萬一半途扣下就麻煩了。”祁垣心道,自己上船的時候就聞出這船上肯定裝香料了。這人不去南方香市交易,反而從京中往回帶,多半是運貨入京,不肯空船而歸,所以買了些香藥回去,能比別處還便宜的,多半是何家的壟斷的那些。至於時文子集之類,多半是偽裝。他心中明白,也不揭穿,在這船上吃了點東西,喝了點鎮江香醋,便舒舒服服去船艙睡覺去了。這一覺不知不覺睡到天黑,祁垣再次睜眼,卻聽到外麵吵嚷一片。他連忙翻身起來,鑽出船艙,就見這艘民船不知何故停在了水麵上,天色漆黑,四周有巨物影影綽綽,祁垣再看,竟是數艘官船把他們圍在了正中間。他心裏砰砰直跳,心裏立刻明白這是有人來抓自己了,轉身就要跳水逃逸。隻是那船上的官兵顯然早有準備,遠處有人點了火,又有倆人從旁邊船上“嗖嗖”跳下,就地一滾,正好落在祁垣兩側,左右把他反綁了起來,往他嘴裏塞了塊破布。祁垣急地嗚嗚出聲,劇烈掙紮,那倆侍衛人高馬大,提小雞一樣捏著他的後脖子,把他壓製地死死的。那船家早都嚇呆了,緩緩將船駛向渡口。倆侍衛一路提著祁垣,帶去了館驛胡同,徑直進入一處小院之中。那小院裏燈火通明,有兩排侍衛分立在側,正中站著兩個人,挺拔俊逸,貴氣逼人,顯然是來抓他的大官。祁垣不曾想自己才出逃半日,竟然就驚動了官府,還如此陣仗的出來抓捕自己。他被嚇地冷汗涔涔,抬頭朝前仔細一看,不禁愣了。=徐瑨才從登州回來,剛到驛站,便聽說駙馬逃了。負責抓捕的東城兵馬司指揮羅儀跟他認識,聽說他在驛站,便緊急叫了來幫忙。駙馬出逃乃是皇家醜聞,羅儀又得了命令,既不可將此事聲張出去,又不能對駙馬用刑,最好讓駙馬自己回心轉意,安心尚主。所以當他查到這駙馬上了一艘民船之後,也不著急大張旗鼓地逮捕,隻讓人嚴盯死守著,直到等那船夜晚開動,駛到江中,他才派船圍住,把人悄無聲息地綁了回來。然而他不過是一六品小官,甚少跟皇家之人打交道,抓人綁人很熟練,勸人卻不行,因此迫不得已,連夜請了徐瑨過來幫忙遊說。這會兒人抓到了,徐瑨的臉色卻不對。羅儀微微皺眉,先看了眼“駙馬”,心想果真是個小白臉,長得一表人才,怪不得公主不讓委屈呢,怕是喜愛的緊。再看徐瑨神色古怪,又疑惑起來。“怎麽?”羅儀皺眉,憂心忡忡道,“此事可是有些棘手?”徐瑨盯著祁垣看了好幾遍,確認眼前這人就是那位祁才子,而不是駙馬之後,這才對羅儀道:“的確不好辦。”羅儀驚訝地扭頭看,就聽徐瑨道:“羅指揮,你怕是抓錯人了。”羅儀愣了一瞬,下意識反駁:“不可能!那些人清楚地看見啞巴車夫把他送到了碼頭。這半天一直有人守著那民船,一刻都不曾離開。的確是他無疑!”徐瑨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隻得走過去,對祁垣道了聲“得罪”,把他嘴裏的破布給拿掉,又轉身對羅儀道:“這位是祁垣祁公子,順天府的那位十歲秀才。你再仔細看看,駙馬今年三十有二,可是他這樣子?”羅儀快走兩步,仔細端詳,見祁垣麵白無須,神色稚嫩,赫然是個少年模樣,“哎呀”一聲,氣得直眉瞪眼,說不出話。祁垣卻將他們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心裏頓時明白自己是被誤抓了。那羅儀轉身又吆喝侍衛,祁垣心下著急,忙問:“官爺,既然你們抓錯了人,那能不能放小的回去?”羅儀卻沒好氣道:“放你回去?你想的美!這事兒你也脫不了幹係。”祁垣一聽急了眼:“你們抓錯了人,跟我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我讓你們抓錯的!”然而憑他怎麽解釋,羅儀都隻冷笑,等又撥了一批人馬出去,才轉身道:“跟你沒關係?那你為何會坐著駙馬的車架,用著駙馬讓人開出的路引?再者那船是去往鎮江的,你順天府的秀才,跑鎮江去做什麽?”徐瑨也對這些心中存疑,一塊看向祁垣。祁垣愣了下,卻是心虛,隻含糊道:“我不過是坐錯了車,那車夫是個啞巴,又沒說不能坐。我哪兒知道他是幹什麽的?”“一派胡言!”羅儀道,“我看你是跟人商定好了要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來人!先把他押下去!”祁垣嚇了一跳,以為他要對自己用刑。先前的兩個侍衛又過來,二話不說提著祁垣去了柴房,把人推進去,哢嚓一下落了鎖。祁垣被摔了個狗啃泥,自己恨恨地爬起來,心裏又氣又惱,先是懊惱早上不應該坐那車,可是那車怎麽就正好停在了駙馬胡同口?再說了,那車夫不知道要去接誰嗎?怎麽拉著自己就走了?自己找的那輛驢車呢?是沒去還是已經走了?他滿腹疑惑,再一想,不管怎樣,那駙馬多半是坐著自己驢車逃跑了,現在別說那羅指揮,就連自己都覺得也太巧了些。而且駙馬出逃,算是皇家陰私之事,今天那些官差辦事都悄無聲息的,如今自己知道了,會不會被滅口?他以前聽的戲文裏,涉及皇家臉麵的都沒好事,狗官們不知道冤死了多少人,又被人做鬼去索命。祁垣才不想做鬼,他腦子裏一團亂麻,外麵又不斷的有人走動,來來往往的腳步聲讓人心煩意亂。祁垣找了個柴堆倚著,隻得幹等。這一等便是兩個時辰過去。外麵巡夜的更夫敲到三更的時候,柴房門突然響動,又進來了兩個侍衛,把他從柴房提出來,帶去了東邊的屋子。東屋裏放著熱水和澡豆,旁邊那間是打通的,桌上還擺了清粥小菜。祁垣不知道這算怎麽回事,叫住那侍衛要說話,侍衛頭也不回地走了。想要出去看看,房門外卻又守了兩個人,見他推門就把他攔住。院裏還站了十來個官差。北屋和西屋也都門窗緊閉,天上沒有月亮,院子裏也沒什麽燈火,黑漆漆一片,陰森森地嚇人。他心裏害怕,退回到屋子裏,澡也不敢洗,飯也不敢吃,在床邊上挨著坐了,眼巴巴地瞅著門口。徐瑨此時正在北屋。羅指揮奉命捉拿駙馬,一路小心謹慎,不料抓了個假的。此時線索已斷,假駙馬又有功名在身,不可貿然用刑,這便讓他十分惱火,氣得在屋裏走來走去:“明天一早,老子便叫人去請提學官,先革了他的功名,到時候給他好好夾上幾個大棍,無有不招的。”徐瑨聞言卻隻搖頭:“羅兄這樣未免武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