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瑨點頭,耐著性子道:“但我大哥是都指揮使,掌管前軍都督府。而忠遠伯封爵前任職的文案便在前軍都督府,所以貴府的襲爵之事,均需那邊先行勘驗請襲者身份。”祁垣一聽,不覺震驚。徐家一門三子,老大在都督府,老二是兵部侍郎,如今老三又進了大理寺曆事!如果徐瑨明年也去參加會試,他又在大理寺掛過名,那他以後左右無非兩條路——要麽進翰林入內閣,要麽進大理石掌刑獄。大理寺勢力再弱,那也是三法司之一。這兄弟仨也太成器了吧!徐家這是何等權貴之家……徐瑨看他神情驚詫,卻沒有停頓,繼續道:“蔡府若想讓人替襲忠遠伯之位,少不了要去都督府打交道。再者公侯伯必先奏請殯葬,方可襲爵。你父親祁卓如今在崖川失蹤,再過段時日,才會被朝廷定為陣亡。”忠遠伯府再失寵,那也是有丹書鐵券的伯府,且不說那些良田商鋪,各地莊子,單是一張免死牌就夠多少人惦記了。彭氏雖然性格軟弱,所料卻不差,這伯爵之位的確是被蔡府看上了,隻不過蔡府見他們母子勢弱,祁老太太又聽擺布,遂改了主意,想要讓蔡賢寵愛的一位幹兒子入贅伯府,由他幹兒子襲替。至於結親的對象,自然是祁卓的女兒雲嵐。這些消息極為機密,蔡老太太婆媳倆都被蒙在鼓中。祁垣卻有些疑惑,兄弟之間借襲都難,讓女婿襲替,豈不是玩笑?他的念頭轉了轉,忽然意識到了另一種可能。徐瑨看他臉色煞白,陡然朝自己看來,便知道他想通了。“你此前落水之事,我雖是聽說,但也覺得事情有些過於湊巧。太祖時曾有義男、女婿甚至妻弟承襲的先例,前提是可承襲人亡故。”徐瑨微微斂目,歎息道,“當年你們老伯爺因為娶蔡氏女,惹怒族長,現在跟族人再無聯係。假如伯府一脈無後,爵位由女婿承襲,倒比替襲好辦一些。”祁垣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抖聲問:“便是我死了……不,不還有我弟弟嗎?大房也有祁坤。”徐瑨抬眼看他,沒有說話,隻是眼神透著微微的悲憫。蔡府既然打算好了,一個人和三個人有什麽區別?他在大理寺曆事的這段日子裏,已經見過太多令人膽寒之事了。屋外忽然起風,瑟瑟作響。祁垣分茶時忙出了一身汗,此時卻覺脊背涼透,頭皮發麻。徐瑨沉默片刻,才道:“我二哥曾在信裏說過,忠遠伯在崖川視百姓如家人,不畏生死,不急名利……這次失蹤之事牽涉朝堂紛爭,旁人不好妄言。隻是看你們母子無端被害,我也於心不忍。”祁垣木愣愣地點了點頭。徐瑨看出他害怕,又安慰道:“蔡賢的打算,隻是我探聽到的一點消息。現在他所圖不止你一處,所以徐某隻是提醒祁公子事事小心而已。原本徐某想著,國子監中有監丞和祭酒看顧,你應當安全許多。但料想到你要去揚州。”他說到這裏輕輕停頓了一會兒,又看向祁垣:“這次通州相遇,實屬意外。我原打算,你若能告訴我為何非去揚州,那我也將所知和盤托出。但看祁公子為難成這樣……這並非徐某本意。所以,若你執意要走……”祁垣的心跳停滯了一瞬。“我可以幫你支開軍卒。”徐瑨輕輕一歎,“兩刻鍾的時間,祁公子自己安排去吧。”祁垣怔住,隻見他肅然起身,朝自己遙遙一拜,隨後邁步走了出去。外麵隱約傳來幾聲低低的說話聲。祁垣過了會兒往外看,院中果然空無一人了。通州沒有宵禁,碼頭那邊日夜都有船隻航行,他若是此時離去,拔足狂奔,應當能趕上船。隻要上了船,那麽之後隨便哪個驛站下來,再換乘去揚州,自此之後便可天高遠闊,徹底自由了。祁垣心緒澎湃,不知道為何眼裏突然冒了淚。他匆匆拿袖子擦了,收拾著包裹就要往外去。包裹裏仍是那幾樣東西,換洗的衣物,原主的耳挖簪,雲嵐送的薔薇水,自己給老爹買的沉香塊……等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停下,又退回來,看了眼鏡子。鏡子裏的人眼睛秀長,鼻梁堅挺,一雙薄唇,跟之前的自己並不相像。這讓他想起了彭氏,彭氏的眉毛很好看,柳葉彎彎,不畫自濃。也想起了雲嵐,雲嵐的鼻子跟自己一樣,這使得她不笑的時候頗有英氣。無數的念頭湧了上來,祁垣看了看鏡子,又抹了一把淚。徐瑨回到臥房,仍將白日裏沒有分揀完的書信拿出來,一一分好。聽到大門響動的時候,他微微怔了一會兒,卻是不放心,喊了一個軍卒過來,囑咐道:“你悄悄跟在祁公子身後,待看他安穩上了船再回來。”軍卒應聲出去。沒過多會兒,就聽大門又響。徐瑨聽到有腳步聲進來,以為軍卒回來複命,頭也不抬道:“這麽快?”說完等了會兒,沒聽到說話聲,抬頭起看,卻見站在門口的哪裏是軍卒。祁垣眼裏還噙著淚,見他抬頭看過來,便自己抹了淚,委委屈屈地湊了過去。徐瑨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又聽門口有響動,這次才是那軍卒,在後麵一臉茫然地探頭探腦。徐瑨揮揮手,示意那人下去休息。軍卒便有合上了門。祁垣自己愣愣地坐了會兒,跟丟了魂似的,嘴中卻道:“我不走了。”徐瑨疑惑,隻“嗯”了一聲。祁垣卻不知道怎麽,癟癟嘴,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次卻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裏掉不完的淚,鼻涕橫流,喘氣不迭。徐瑨比那軍卒還懵,在一旁遞帕子。祁垣把帕子用完了,又捉著他的袖子抹臉,這樣哭了兩刻鍾,好歹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徐瑨看了眼髒掉的袖子,小心的縮起了手。“我不走了。”祁垣紅著兩隻眼,又對徐瑨重複道,“我明天跟你回京。”徐瑨道:“好。”“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祁垣眼巴巴地望著他,“你講了那麽多,我害怕。萬一水鬼來找我,你個頭大,在外麵給我擋一擋。”徐瑨聽這話又幼稚又好笑,隻點頭:“行。”祁垣放下心,歉意地看了眼他的衣服,自己爬床上睡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這樣回來,將來會不會後悔,實際上他現在就後悔了,他好想回家。但他想回又不能回。先不說這一路能否平安回去,單是雲嵐那事,自己就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看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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