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想好對策,心裏稍稍安定,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他還記得要跟徐瑨一塊去祭酒府上拜謁,便早早起來寫了個拜帖,揣上銀子,大搖大擺出門了。徐瑨這天沒騎馬,坐了府裏的馬車,等在駙馬胡同口。祁垣溜達出來,見他已經在這了,笑吟吟地團團一揖:“讓徐公子久等了,罪過!罪過!”徐瑨看他昨天還半死不活,今天又生龍活虎了,心下暗暗好笑,卻也習慣了他這沒正經樣,於是規規矩矩還了一禮。待到龔府上,門房卻隻道祭酒今日在國子監,讓倆人交給自己,等龔大人回來了定會轉交。徐瑨還要去大理寺一趟,因此交了拜帖便回了。祁垣卻是新來,少不得要稍等一會兒才顯得恭敬。等徐瑨走後,他轉身去門房裏等著,低頭摸索摸索,卻是掏出了兩塊銀子,請門房笑納。那門房連呼不敢。祁垣人美嘴甜,笑嘻嘻道:“晚生初次拜訪,不大曉得規矩。今日貿然叨擾,少不了請爺爺多多提點一二。”龔祭酒為官清廉,府上下人跟著整日清湯寡水。祭酒又是閑職,平日來訪哪有給門房紙包錢的。這門房熬到五六十歲,還沒見過出手這麽大方,嘴巴又這麽乖巧的孩子。他忙衝祁垣還禮,見左右無人,悄聲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今日老爺有學生來訪,特意交代了不見別人。”祁垣恍然大悟,嘴裏連連稱謝。門房又笑:“小公子也不必在這苦等。每次學生來訪,老爺必會留飯。不如你先回去,等回頭老爺問起,我就說公子在這苦等半天,家中有事,不得不回了。”祁垣本意便是這樣,當即應下,跟人客客氣氣再三謝過,這才離開。那門房望著他走遠,摸了摸懷裏的銀子,心想這人跟徐公子同車而來,言語進退頗有默契,看著很不一般。況且為人也不倨傲,頗通世故情理,日後定是個人物。想到這,立刻把拜帖轉到門內,一路送到了書房去。龔祭酒今日自然是在府上,來拜訪的學生倒也不是別人,正是任彥。聽到小廝來報徐瑨和祁垣投了拜帖,正在說話的倆人便都停下,龔祭酒讓小廝把帖子拿進來,掃了一眼。任彥在旁看到徐瑨的拜帖在下,挑眉笑道:“子敬兄此次去大理寺曆事,考核定是勤謹一等。”監中學生表現優異,祭酒和眾教官臉上也有光,甚至會因此得賞,龔祭酒微微舒展眉頭,頷首道:“子敬在監中讀書勤於劄記,考課文理俱優,最是端正嚴謹。隻是聽聞他無意科舉……這曆事出身終是異途,科舉才是正道,你跟他相熟,合該多勸勸才對。”任彥拱手道:“老師所說極是。隻是老師有愛才之心,子敬兄也有苦難言。”龔祭酒疑惑:“他有何難事?”任彥道:“國公府一門,數年之內屢加殊恩,兩位表兄均為三品官員。國公爺數次陳情奉還鐵券,便是想遠避權勢。依子敬之才,一旦科考必入翰林無疑……屆時國公爺便是還了鐵券,徐府也會被推至風口浪尖。”龔祭酒對這位同鄉後輩甚是賞識,聽他細細講完,不覺輕歎:“可惜了,國公爺忠於國事,卻又如此謹小慎微。若論權勢,誰能蓋過蔡府去?”任彥不由冷哼,道:“蔡賢自幼伴君,巧言媚主,如今可是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誰會去彈劾他?怕是折子都遞不到皇帝跟前去。而國公爺年輕時直言進諫,得罪了不少人。他雖是皇親,但長公主已歿多年,到底隔了一層,往日情分怕也經不得折騰。”龔祭酒聽到這,長籲口氣,點了點頭。國公爺如此,他又何嚐不是。想當年他乃殿試榜眼,授職翰林編修,也是儲相之才。就因簡慢了吏部尚書黃應,被言官彈劾,如今十幾年未得挪動了。國子監祭酒雖是從四品官職,但實在過於清簡,每月不過是定時去彝倫堂出題目看卷子,或者朔望之日帶學生行釋菜之禮,去禮部領回國子監的新教官。除此之外便無事可做了。事情少,俸祿自然也低,往年任職者都是三年便得遷調,自己卻是一做十幾年。龔祭酒早些年還有活動的心思,但朝中同鄉不多,他又不善鑽營,現在也漸漸有看破仕途之意。隻是心裏仍存一口氣,想著扶持一把同鄉。任彥年少有為,將來定不會屈居人下。“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啊。”龔祭酒喟歎一聲,將徐瑨的拜帖放下,又看了眼祁垣的。那拜帖上的幾行小字方方圓圓,乖巧可愛。隻是跟傳說中的雍容恬靜、內涵筋骨相差甚遠。任彥也瞥見那張薄薄的字帖,不覺一笑:“原來是這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龔祭酒聽他語義不善,略有詫異:“你跟他有過節?”“學生去歲才來京中,終日讀書,足不出舍,怎麽會跟這位有過節。”任彥負手而立,嗤道,“不過是偶然聽呂兄說起,這位在廟會上,跟阮鴻一道開賭設局,騙了十幾個生員銀子罷了。”龔祭酒平日便不喜阮鴻幾人,整日在國子監裏嬉笑,聞言一怔:“此話當真?”任彥道:“學生也是聽說。不過前幾日正義堂的吳德,便是因為銀子被他騙去,不敢聲張,所以偷了旁人的課紙,被送繩衍廳受罰去了。據說一通被騙的監生還有呂秋等人。”這幾個都是正義堂的,平日唯唯諾諾,給人印象不深。龔祭酒倒是記得那吳德被罰的事情,頓時皺起眉頭。“老師要把這位祁才子分去哪一堂?”任彥問道。龔祭酒有些猶豫。國子監一共六堂,正義堂、崇誌堂、廣業堂為普通學堂。表現好的,升一級,便能去修道堂和誠心堂。表現最好的,升去率性堂。徐瑨入監時間早,功課皆優,早已升入率性堂。任彥這樣的貢生,入監的時候經過考試,表現優異,也進入了修道堂。祁垣原本該和他一樣,進入修道或者誠心堂的,但聽今日是非,卻需要磨一磨性子才好。那呂秋和吳德跟他有過節,無論對錯,不好放在一處,以免徒生是非。龔祭酒略一思索,拿定了主意,“我看他就去……廣業堂吧。”=祁垣並不知道任彥在後麵使了絆子,使得自己去的地方有了變化。他下午老老實實去禮部登了名,辦好了手續。晚上又在家吃了一頓團圓飯。彭氏仍是絮叨些好生讀書,莫要得罪人的話。祁垣一一應下,等到最後,也給彭氏提了個醒。徐瑨的消息不是尋常人能探聽到的,他不好直接說出來,因此隻說是自己的猜測,一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去了國子監後,幼弟幼妹隻能彭氏自己看顧,務必事事小心,以防惡人謀害性命。二是忠遠伯失蹤這麽久,朝廷早晚會當成亡故,隻看是判有罪無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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