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鴻雙眼一亮,暗暗叫好。這卻隻是第一幅。方成和在短橋之後稍稍休息了片刻,又再次起筆,開始畫雙池荷葉,新荷初綻,蓮葉田田,這次筆法比剛剛稍顯粗簡,方成和的神情卻愈發凝重,一旁的題詞也改為了隸書。第三幅則是畫蘭草寒菊,筆墨勾劃點厾,花葉疏斜,水墨暈染。這裏終於有了縱逸之風。第四幅則是寒江獨釣。夕陽一抹,斜映江麵,天地間煙水微茫,隻一舟、一漿、一人。、前麵三景尚還有些秀雅之氣,唯獨這第四幅,潑墨淋漓,泫然而雨。阮鴻看了一眼便覺地有些憋悶,隻不住的皺眉頭。方成和扭頭看見,不覺一笑。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他剛剛作畫時太入神,都忘了旁邊還有人。阮鴻這一上午卻是難得安靜的很,阮府的下人過來找了許多次,他卻隻顧著在一旁磨墨,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後來聽說國公爺和阮閣老都來了成園,他也不肯過去見麵,隨便謅了借口讓人去糊弄。這會兒方成和終於畫完,他便忍不住大鬆一口氣,忙拍著胸口道:“看你畫得這麽精細,我都不敢喘氣了。”說完忙不迭奔到畫案前,來回細看。方成和搖頭笑笑,徑自推開窗戶,讓暖風帶了些清香過來。荷花塢中的船坊早已不僅蹤影,幾枝新荷嬌嬌欲滴,倒是十分喜人。阮鴻若是在窗邊遠望,便能看出第二幅的雙池荷葉是寫實之景。不過他這會兒注意力都在第一幅上,不住的跟方成和誇道:“你這個畫的真好,我最喜歡這個。熱熱鬧鬧,花紅柳綠,題的小詩也有意思。”方成和眉頭一挑,轉過身笑著看他。阮鴻自言自語,又歎氣,“不過我哥就不一定了,那雪竹圖我就不怎麽喜歡,太寡淡了,偏他愛的跟什麽似的。”他越看越喜歡那春景短橋,站在前麵不肯挪動。但這卷長畫渾然一體,赫然是四季景致,一景一題,也沒法讓方成和割給他。阮鴻嘖嘖出聲,便琢磨著哄方成和再單獨給自己畫一幅。誰知道他還沒出聲,就聽身後的人問:“你喜歡這個?”阮鴻連忙回頭,欣喜地“嗯”了一聲。方成和卻道:“那也沒用,我不會再畫這種了。”“為什麽?”阮鴻愣了下,“我看你畫的很好啊!”“好是好,但太麻煩。”方成和活動著手腕,懶洋洋道,“我畫畫習慣用生宣,在墨中加點膠,筆隨墨走,酣暢淋漓。這種工筆設色卻適合用熟宣。又要求肖似,但造化萬物,各有不同,拘泥於此反倒失了自然趣味。”“哎?”阮鴻聽得一愣一愣地的,喃喃道,“怪不得你很少畫這種。”他心中暗想,果真隻有這等奇才才會有這些一套一套的心思,若是自己也有這本事,早要顯擺出大天去了。倆人正說笑著,便聽樓下有人高喊,卻是阮府的下人,過來告知阮鴻前麵快要開宴了,讓他和方公子過去。又道徐三公子找他們有事相商,讓他一會兒先過去一趟。畫已作完,後麵如何裝裱自有阮鴻操心。方成和聞言起身,整了下衣服便要出去。阮鴻卻不舍得放他,一問離著開席還有半個時辰,忙把下人斥走,攔在了門口處。方成和驚訝地看他一眼。阮鴻嘿嘿直笑,卻團團作揖,“謹之兄能不能再給小弟畫一幅?小弟急用……”方成和詫異:“你又要做什麽?”阮鴻卻支支吾吾,一會兒說自己書房缺個畫,一會兒說自己臥房也少些東西。等最後眼看遮掩不過,才說了實話,“那晚煙樓新來了一位揚州瘦馬……”那揚州瘦馬善寫詩作畫,吹簫撫琴,但隻肯結交風流名士,最恨紈絝商賈。上次阮閣老壽辰,便有門客想要將這位名妓贈與閣老為妾。誰知消息走路,名妓大怒,將門客姓名嵌在打油詩裏,讓京中孩童到處傳唱,將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那門客顏麵掃地,想要報複,卻又被閣老的悍妻暴打了一頓,攆出了京城。然而老子不敢納妾,兒子倒是屁顛屁顛衝過去了,當然毫無懸念地吃個了閉門羹。方成和原本聽得直皺眉,等到後麵,阮鴻可憐兮兮地講如何受那龜奴的氣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阮鴻怨念的看著方成和。後者卻又突然改口:“畫畫嘛……也不是不行。”阮鴻大喜,又要作揖。方成和道:“隻是讓你一說,我也十分仰慕那名妓風采。”“那要麽我們同去?”阮鴻眼睛一亮。方成和卻搖了搖頭:“那不成,國子監裏可是嚴禁狎妓取樂的,我又不像你,有個當閣老的爹。”他說完沉吟片刻,幹脆道,“要麽這樣,我答應贈你一畫,但你也不能白拿。”阮鴻:“那是自然!條件你開!”“這條件倒也不難。”方成和衝他一笑,眉眼燦然,“阮兄務必一親芳澤,然後再讓我也嚐嚐那名妓的味道。”阮鴻一怔,驚奇地“啊”了一聲,“還有這等好事?”方成和每次提的條件可都不簡單,他都準備好大出血了。阮鴻越想越不踏實,眼睛斜睨著方成和,狐疑道,“你不是在耍我吧?再說了,我怎麽讓你去嚐她的味道?”“這個簡單。你先好好親她,留著那滋味。”方成和笑笑,突然湊前一步,在阮鴻嘴上親了一下,“……這樣便可以了。”阮鴻眼睜睜看著方成和的臉不斷放大,最後唇上一軟,才意識自己被人親了。他腦子裏“嗡”的一聲,如遭雷劈,想也不想地給了方成和一巴掌。雖然這一巴掌打的毫無力道,但倆人都愣了愣。阮鴻反應過來,轟地一下紅了臉,瞪著眼跳了起來,指著方成和大喊:“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嗷嗷叫了兩聲又氣急敗壞地跑了。方成和看他走遠,摸了摸自己的左臉,抿嘴笑了笑,反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溜溜達達去了前廳。祁垣已經在那邊等很久了。徐瑨去見國公爺了,不放心他自己待著,便撥了兩個侍衛護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