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垣並沒想到別處。他匆匆和雲嵐回家,又支開虎伏幾個小丫鬟,自己找了一身原主的舊衣服,隨意卷了幾張詩稿,偷偷摸摸埋到了院裏的樹底下。又趁著沒人,嘴裏念念有詞地先給那衣冠塚磕了三個頭。等到做完這些,他長舒一口氣,這才收拾收拾東西,趕奔了國子監。號房之中的陳設跟放假之前並無兩樣,祁垣這會兒讀書的熱情勁兒過去,自己翻了翻書覺得無趣,便又丟開,躺在床上發呆。方成和說的事情,對他的確沒多少影響。實際上他今天特別開心。知道徐瑨沒有瞧不起自己開心,看到大家射箭開心,後來能坐那揚州畫舫,更開心。隻是他明明幾個月前天天遊湖,今日再次乘船時,卻陡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這讓他有些孤單,好似自己十幾年的過去,正漸漸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他無法跟人傾訴,也無從獲得慰藉。祁垣漸漸有些委屈,伸手摸了摸,在枕頭下摸到那塊買給老爹的沉香塊,鼻子更酸,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徐瑨好不容易丟下府中一眾差事,從成園直接過來,正要推門進去找祁垣,便聽到裏麵似乎有人在小聲嗚咽。那聲音太輕微,像可憐的小貓般兒細細的,倒是抽動鼻涕的聲音有點大。徐瑨輕輕皺眉,心想好端端的怎麽哭了?下午走的時候不還是笑嘻嘻的嗎?是怕黑?還是被人欺負了?他忽然很想抱抱他,但又怕祁垣尷尬,隻得暫且忍住,在門外等了會兒。直到裏麵的哭聲漸歇,外麵夜色開始濃重,徐瑨才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了進去。祁垣已經睡著了。看來是哭睡的,還穿著才換的玉色襴衫,也沒蓋被子。徐瑨把自己的東西放下,想了想,仍是點了燈,把祁垣喊了起來。祁垣迷迷糊糊坐起,半天後察覺不對,看著徐瑨問:“你也回來了?”聲音軟糯,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徐瑨點點頭,“府裏沒事,就早回來了。”他知道要是平日,祁垣肯定話多的不得了,拉著他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但這次祁垣卻乖乖地點了點頭,脫去外袍後自己又躺了回去。徐瑨心想,還是聒噪些好。倆人各自寬衣睡覺,徐瑨躺了會兒,卻怎麽都不得勁,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祁垣難過時的舉動,上次這人大哭,好像還是在通州驛的時候。祁垣當時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理直氣壯的邊哭邊要跟他一起睡。徐瑨眼睜睜看著看他爬上自己的床,最後隻得坐了一夜。或許,難過的時候,一起睡能好些?徐瑨忽然覺得有些緊張,甚至隱隱期待起來。他翻過身,幹咳了好幾聲後,才鼓足勇氣,喊道:“逢舟?”祁垣還沒睡著,輕輕“嗯”了一聲。“你要不要過來,跟我一起睡?”徐瑨說完輕輕停頓,一時找不到什麽合理借口,又不想祁垣拒絕,忙撒謊道,“我怕黑。”第38章 祁垣愣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重複:“你怕黑?”徐瑨應了一聲:“是。”“沒看出來啊?”祁垣震驚不已,“你以前沒說過。”不過徐瑨對他這麽好,如果真怕黑,他倒也不介意過去安慰安慰。祁垣邊說邊下床,趿拉著鞋子跑去了對麵。徐瑨掀開被子,就見他熟練的爬上床,伸手便抱住了自己的腰。號房的床很窄,徐瑨不得不改為側躺,以免祁垣掉下去。少年的體溫隔著單薄的短衣透了過來。徐瑨低頭,正好看到祁垣圓圓的頭頂。說是陪自己,這會兒對方卻像是尋求安慰的小動物一樣,整個人縮進了自己的懷裏,還挪動了兩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祁垣還沉浸在剛剛的震驚中,躺好之後便抬起頭,眨巴著眼,好奇道:“你竟然會怕黑。”“很奇怪嗎?”徐瑨笑笑,低聲問。“對啊。”祁垣道,“你可是三公子,多少姑娘想嫁給你呢!”京中眾人誰不愛誇三公子一表人才,琴心劍膽?今天跟雲嵐回伯府的時候,祁垣還聽雲嵐說可園的姑娘們也看了射柳比賽。後來大家聊天,十人之中便有九個在誇讚三公子。可園的摘星樓雖能看到那邊的情形,但距離有些遠,看的不怎麽仔細,下人們來報結果,也隻說了徐瑨和時南同時射斷柳白,沒有分出勝負。倘若她們知道了後麵的事情,恐怕更要為徐瑨傾倒了。祁垣心想,若自己是個女子,肯定也要肖想一下徐公子的,誰還不會做個美夢呢?但現在……祁垣忍不住笑起來:“她們若是知道了你怕黑,會不會就不想嫁你了?”徐瑨看他一臉好奇,還有點點的幸災樂禍,顯然隻顧著聽別人的小秘密,而把剛剛傷心事給忘在了腦後,不由也笑了起來。“她們自然是不知道的。”徐瑨故意道,“否則我就沒那麽受歡迎了。”祁垣咯咯笑了起來,抬手拍了拍徐瑨的後背,安慰道,“沒關係,我為你保密。”“那便拜托逢舟兄了。”徐瑨低頭看著他笑了笑,又給祁垣蓋好被子,隨後伸手搭在對方身後,連人帶被子一塊鬆鬆的環住。祁垣嗯了一聲,又低頭躺好。他已經很久沒跟別人一起睡過了,小時候他倒經常去祖母那裏膩歪,但祖母屋裏常年熏著檀香,不似徐瑨身上,味道清透好聞。大概徐瑨跟自己以前一樣,整日的香湯沐浴,又時常佩手串的緣故。祁垣輕輕嗅了一下。時候尚早,他又剛眯了會兒,這會兒一點兒都不困,躺一小會兒就忍不住抬抬胳膊伸伸腿,又或者抬下腦袋。徐瑨閉眼假寐,先是覺出祁垣故意在踩自己的腳背,心裏正納悶,便感到祁垣似乎爬了起來。床側微動,卻沒聽到祁垣下地的聲音。徐瑨微微詫異,隨後便覺得自己的腳腕被人握住了。酥麻的感覺瞬間從腳腕上竄至四肢百骸,徐瑨差一點就要抬腿把人踹下去。幸好他定力強大,穩住了那一瞬,又盡量放鬆肢體,隨著祁垣擺弄。祁垣把他的腿輕輕往下拽了拽,又悄悄躺下,緊貼了過來。徐瑨正納悶,便聽懷裏的人歎了口氣,十分鬱悶地嘀咕道,“差這麽多嗎?”祁垣雙腳踩著徐瑨的腳背,努力抻直身子,又抬頭看了看。徐瑨還沒躺直呢,他踩著人家的腳,頭頂卻剛好到徐瑨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