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郎中勃然大怒,卻又忌憚徐瑨身份特殊,隻得連連冷笑道:“徐公子可是要包庇此犯?”“此案涉及謀反,事關重大,如今案情未明,蔡大人怎知祁公子一定是案犯?”徐瑨走出來,擋在祁垣前麵,“若大人執意用刑,難免有屈打成招,濫及無辜之疑。”“好一個濫及無辜!”蔡郎中霍然站起,再也掩飾不得,指著他怒道,“本官辦案,豈容你小小評事在此撒野!來人!”兩側刑部兵卒聞聲上前一步。而幾乎同時,一直默然不語的大理寺眾人也齊齊往前,配刀出鞘。蔡郎中大駭:“爾等想謀反?”徐瑨冷笑一聲,反問道:“不聽你的召令便是謀反,蔡郎中是拿自己當陛下了不成?”蔡郎中隻得恨稱不敢,又轉聲對大殿方向連表幾句忠心。徐瑨年輕氣盛,文采不俗,又是皇親,蔡郎中暗惱自己口舌之上占不了便宜,隻得轉而問朱儼,“朱大人,我們刑部辦案,自有刑部的辦法,大理寺是不是管太多了。”朱儼悠然地搖著扇子,半天後笑了起來。“蔡大人何出此言?”朱儼笑眯眯道,“我大理寺卿之職,本就是掌邦國折獄詳刑之事,以三慮盡其理,一曰明慎,以讞疑獄;二曰哀矜,以雪冤獄;三曰公平,以鞠庶獄。此案疑點甚多,又隻有高崖一個證人,豈可草率定罪?倘若他是故意誣枉忠將,傾亂朝政,蔡大人如此行事,豈不是也有構陷之嫌?”“你!”蔡郎中大怒起來,“你大理寺是不是不把我們刑部放在眼裏?!”兩邊人馬眼看要打起來,一直不說話的左副都禦史忙出來打哈哈:“兩位大人息怒息怒!都是為了查案,不值得,不值得。”朱儼也道:“的確不值。酷暑審案,還要被六品郎中大罵,周禦史,咱倆這三品官看來都不值錢了啊。”此話說完,大理寺眾人便都笑了起來。周溫隻得苦笑。蔡義生咽不下這口氣,然而刑部本應是刑部尚書或侍郎過來,刑部尚書稱病在家,那左右侍郎又不聽他幹爹招呼。蔡義生這才想辦法取而代之。哪想千算萬算,竟吃了這官職的虧。可他明明記得,幹爹跟都察院的人打過招呼,這周溫一向耳聰目明,十分知趣的,今日為何活起了稀泥?此時不僅是他,連徐瑨也暗中納悶起來,不過都察院的人不摻和,此事便好辦了許多。最後案件仍是不清,周禦史建議去搜查物證,蔡郎中這才下令,將祁垣二人壓去大牢,擇日再審。刑部和大理寺又為了下哪個大獄爭了一番,最後隻得折中,去了都察院的大獄。祁垣出了伯府大門後便一口水沒喝,在太陽地裏跪了這許久,不由有些頭暈目眩。那校尉頭頭應該也是刑部的人,大約見蔡郎中憤恨不已,回來的時候便沒敢幫他。祁垣帶著手鐐腳銬,夾著枷鎖,幾次差點倒在路上。身後有個吏卒喝罵了幾聲,踢了他幾腳,倒是被那校尉給攔住了。祁垣暈暈乎乎,舌尖咬著一口氣,等進入大牢之後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等再次醒來,卻隻見頭頂的小窗上漏進一點光亮,也看不出時辰。牢中還有個老頭子,滿身髒汙,正縮在角落裏閉目休息,見他醒了,踢了塊餅子過來。祁垣本來還怕有毒,後來一想,姓蔡的陰險小人,肯定會先折磨自己一番,哪能這麽痛快讓自己死?更何況這是都察院大獄,徐瑨既然想辦法沒讓自己進刑部,多半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他顧不得許多,拿起餅子咬了一口。那餅子難吃的要死,祁垣被噎地眼前一黑,幸好老頭又遞過來一個水袋。“謝謝老伯。”祁垣喝了口水,忽然一愣。自己身上的枷鎖鐐銬竟然都沒了。那老頭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一頭亂發蓬成雞窩,見他發愣,竟還笑得出來。“定是你家人使了銀子。”老頭道,“你才進來,就有人把刑具給你去了。”祁垣知道這是徐瑨的安排,心中忽就安定下來,彎唇一笑。老頭見他低頭輕笑,卻是猛然怔住,撩起頭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祁垣一抬頭,便被他直勾勾的眼神嚇了一跳。老頭見他兔子一般跳開,愣了一下,這才嗬嗬笑了起來。“你叫什麽?”老頭問,“怎麽年紀輕輕,也入了這大獄?”祁垣不願跟人多講,隻道:“我叫祁垣,被人誣陷了。”老頭笑了笑,“原來你姓祁……罷了罷了。”祁垣見他並無惡意,好奇地看著他。“我有個兒子,若是還活著,應當跟你差不多大了。”老頭道,“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他叫什麽?”祁垣道,“我大約是出不去了,但可以托朋友幫你問問。”“我給去取名叫濟雲。”老頭不抱什麽希望,搖了搖頭,“我入獄時他才十歲。那幫人不可能放過他。那麽小的孩子……”祁垣:“你是怎麽進來的?”“我?”老頭冷笑了一下,“我本是錢江知縣,當年蔡賢的外甥去錢江遊玩,見民婦貌美,竟聚集一幫惡少闖入民宅,逼而淫之。我按律將其捉拿歸案。杭州知府卻反誣我欺君罔上……”杭州知府是蔡賢門下走狗,自然多般維護。最後將強奸之案反誣在錢知縣頭上,案件上報京城,最後錢知縣被判絞首,家屬或充軍或沒入教坊司……後來他入獄之後趕上朝廷大赦,但死罪雖免,活罪難逃,於是仍被壓在刑部大牢之中,後來不知為何,又被轉入都察院大牢,不過到這邊之後,獄卒倒是不怎麽拷打他。祁垣聽得唏噓不已,半天後突然一愣:“……”錢江知縣?莫非……莫非是雲霽他爹?他隱約記得徐瑨提起過,但又怕自己記錯,白惹人空歡喜一場。更何況雲霽如今是教坊司中的人,雖在戲班之中有些名號,卻也隻是官家之人宴飲時的陪侍而已。他心中暗暗記下,跟老頭說了幾句別的,便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