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碰到崔判,必受寒煞浸染,輕者傷及本源,尚可挽回,重者會在刹那之間神魂俱滅、身死道消。 殷閻的眼前有無數的記憶片段接連閃過,他撩起長袍登石階,頭頂上更高的穹蒼之中,閃現出翻滾的鉛雲,烏黑如墨跡四散暈開,滿雲霄。 雷聲隱動,滾出道道悶響,蘊含天地規則的紫雷在雲層之中翻滾炸響。 “九霄紫雷一動,你……”海東青遲疑地多問一句,又繼續道,“你真的可以嗎?” 殷閻凝視著眼前的幻象,幻象之中,是崔無命輪廓柔和的側頰,那雙纖而密的眼睫微微顫動,似乎是很安靜的樣子。 他注視了片刻,感覺自己那顆新長出來的、人類的心髒,正在輕微地震動,帶著難以形容的滋味蔓延出來,在一團火熱的包裹下,蓬勃地向四肢百骸傳遞著溫度。 數據化感染在這種溫度之下,像是凍結著部分感情的堅冰,緩慢地融化。 殷閻也並非是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他的情緒波動也非常小,在很多時候,他缺少與人共情的能力。 比如說崔無命看到無辜的人受害會心情複雜,會盡他能力地試圖幫助一下。而殷閻不會,殷閻連看都懶於投過目光,他是最熾烈的火焰,同時也擁有最冰冷的血液。 他的溫度隻留給為數不多的、重要的人。 “既然是九霄紫雷把這具身體的元嬰劈散。”殷閻回複道,“那就由它出力,還回來吧。” 海東青轉了轉眼珠,盯著他一步步攀登上去,走過最低端的拔舌地獄,涉足更深一重的苦難。 “如果……”海東青道,“如果我這具軀體到了應該歸還的時刻……” 殷閻腳步一頓,轉過視線看向它。 漆黑的鷹隼震動翅膀,懸停在半空中,用猩紅的雙目回望過去。 “我的軀體早在戰爭之中灰飛煙滅。”前任惡魔首領與契約人對視,語氣不變地道,“早晚會有這一天的,殷閻。” 它注視著的那雙漆黑眼眸中,說不清究竟是否是真的無波無瀾的,或是有所波動、卻無法使人看清。 “嗯。”殷閻應了一聲。 “其他人都隻是路過,隻有你跟崔判,”海東青重新落回殷閻的肩膀上,低頭梳理了一下羽毛,似有預見地道,“會一直並行下去。” 前路仍遙,苦海翻波。這是十八層地獄的第一步,卻已在其中感受到徹骨冰寒之感。 而效忠於他多年的海東青,將在時機到的那一天,把借來的軀體,歸還給它真正的主人。第71章 倒計時 潮濕、陰暗、逼仄。 流淌而出的血液沿著指尖滑落, 一點點凝聚成微小的血泊。 侯卉垂著眼眸, 視線所及之處, 是一根裂魂釘紮進指骨之中, 隨著她屈伸指節的動作發出碾磨的脆響。 說是疼,可又感受不到多劇烈地疼痛。 侯卉笑了一下。 血珠沿著她從中間斷裂開的眉毛間滑落。 就在麵前人揚起長鞭的下一瞬, 一道漆黑的影子掠過眾人麵前, 用極快地、令人難以反應過來的速度,衝到夜叉麵前。 伸展的蝠翼向兩側打開,以近乎籠罩的形式罩住了被裂魂釘和封印固定在此處的夜叉身前。 愛德華的呼吸聲近在耳畔, 熟悉又溫柔,隻在忍痛時稍稍急促了一瞬, 那雙如血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 似一對柔潤的寶石。 他伸手環住了對方的脖頸——不顧那些新舊不一的血痕。 “我找到你了。”他說。 血液順著侯卉的臉頰向下滑落,她盯著麵前的黑發血族,舔了舔後槽牙:“膽子真大。” 她看到了與愛德華幾乎同時到來的崔無命,看到了身披黑袍的判官吟誦言靈,平穩地站在半空之中。 崔判的周圍環繞著漆黑的篆文, 一個個字跡在身畔旋轉, 隨著他吐出具備審判力量的言語,看守夜叉的三人進入了苦戰之中。 這是酆都的第二把交椅,竟在不知不覺間擺脫了封印, 竟敢來到這個地方。 五靈真人腦中思及此,驟然想到自家看守判官的徒兒,心中一慌, 突地道:“我徒兒在何處?” 崔無命身邊黑氣繚繞,字跡環身。隨著懲惡司技能的發動,周圍的景色都變得昏暗下來了,幾乎一切東西都染上了近似於黑色的光華。 他長袍飛舞,神情連一分一毫的變化都沒有,回答道:“穿刺血肉,永囚寒潭。” 那五靈真人驀然一愣,怒火燒心,扯唇冷笑道:“永囚寒潭?你既然不逃,以為光憑自己就可以救……” 轟—— 萬道黑光挾著飛舞的篆文,像是洪流一般向對麵砸去。麵前之人同時領受懲惡司的副作用,心智冷酷的副作用悄然生效。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浩蕩的黑色洪流之間,施行者黑發飄飛,宛若寒煙的灰眸向對麵望去,眼中的生死眼驟然生效。 倒計時:三分鍾。 三分鍾麽…… 如果這是看穿壽命的話…… 無盡虛空宇宙、諸天萬界之中,令人聞風喪膽聲名極盛的判官閣下,就是在倒計時映入眼中的瞬間,驟然飛近五靈真人的麵前。 虛空中裂出縫隙,判運寒刃閃出幽藍的光芒,鋒刃擦著他的脖頸斜滑而過,烙下一道血痕。 遭受洪流重創的三人,有兩位已使出法寶神通遁逃,而被崔無命盯上的這位五靈真人,則險之又險地推開十幾步,才避開了判運寒刃的餘勢。 凜風撲麵。 幾乎能割裂人麵孔的劍氣穿透過來,在那張臉上吻出一串血珠。 兩分鍾。 被施加了冷酷心智的崔無命橫握劍柄,刃鋒和對方抵擋過來的武器邊緣相撞。劇烈的寒意翻騰起飄渺的白煙,隔著一道柔柔的霧色。 急速拉近的距離,瞬息交換的交擊,就在寒光一閃之刻,幽藍色的寒刃乍然捅入對方的腹部。 橫飆飛濺的血液之中,有幾滴濺落在崔無命的臉頰上,徐徐滑落的血珠墜地前,微光映照之下,那雙灰眸漸漸地變為豎瞳,在昏暗的光輝下又再度放大,瑩瑩亮起。 那是捕食者的神色。 一分鍾。 那道長鞭抵擋不住判運寒刃的鋒芒,刀兵在轉眼之間交疊相擊了幾十下,帶出冰冷的脆響。 純粹的武力壓製之下,那道幽藍光芒如同閻王的請帖、無常的鎖鏈,如同判官寫下血批時落下的最後一筆。 嘶啦—— 劃破肌膚聲、腸穿肚爛聲。 嶄新的血珠從鋒刃上滾下來,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麵上。 崔判橫起劍刃,在短至如同眨眼的時間內,重物落地聲像是延遲了數秒般,遲滯沉緩地響起。 倒計時歸零。 他緊握著柄,血液瀝幹的劍身映出那雙瑩瑩發光的貓瞳,頂級掠食者神情不變,很輕地舔了舔唇。 他身後的夜叉在愛德華的協助下正將封印破解到一半,她的目光追隨著前方那道身影,略微定住了片刻。 酆都的三司判官,回來了。 · 如果這世上有能夠困住阿爾茲的囚籠的話,那麽信仰就是其中最難以擺脫、難以改變的一個。 銀發的魅魔沉淪進光明之主的懷中,或者是聖光的主人,已被魔物所蠱惑。 阿爾茲低著頭,周圍是魔物一觸即熾的聖光線條,伴隨在修的身畔,來回地盤旋繞轉。 這位聖光的主人凝視著他,像千百年來那樣——波瀾並不大地投過去視線。 阿爾茲沒有說話,他沒有講歌頌光明的禱言,因為神主不需要魔物的虔誠;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溫順地回望,目光極有分寸地停留在他脖頸之間。 這讓修很煩躁,有一種陰鬱的冷氣往他心口上襲。 氛圍過於古怪了,就算是這兩個人也能體會出來其中的怪異。 修的手撫上他的臉頰,手指修長白皙,骨節纖瘦明顯,是那種極為好看、堪稱完美造物的結構和手指。 他的指腹擦過阿爾茲冷白的頰側,聲音壓得很低,有一絲不可捉摸的冷鬱。 “為什麽還想離開?” 原本以為找到就能帶回身邊的天使,在一不留神的短暫時間裏,不僅剔除了天使的血脈,還成為了魔物。 是斯維因的氣息,那個貪得無厭地、用科技製造災難的侏儒。 阿爾茲依然沒有回答。 這就是最好的反抗。 聖光教旨是為光明之主所撰寫,為教廷的輝煌與延續而確立,修不會不知道,寵眷一個魅魔是一項多大的罪名。 他暗金的眼眸注視著對方,那種煩躁感持續地湧動上來,他單手握住了對方的手,指腹摩挲著魔紋。 “阿爾茲。” 他無數次叫過這個名字。 智天使已隕,阿爾茲隻是一個還沒有長出蝠翼的幼小魅魔,他隻想活著,即便是以這種魔物的血脈恢複實力。 阿爾茲搖了搖頭,握住了那隻撫過麵頰的手,一點點拉扯了下來,然後用保護自己的姿勢,蜷縮著後退。 這裏是神殿,但空寂無人。 “阿爾茲。”修略顯急迫地再次喚了一聲,他感覺自己的心口開始灼燒了,有一種奇異卻無法領會的情感,蠶食般地侵吞過來。 他把捉到的魅魔帶回天域,帶回這個處處是天使與神侍的地方。在追獵者總部被本能所控的阿爾茲,在魔紋消退後態度冰冷,沉默而抗拒。 他拒絕修的身畔出現魔物,這是對光明的徹底褻瀆,代表著他一直以來賴以支撐的精神世界,發生了不可挽救的動蕩。 金色的長發落到他肩上,有一部分與銀絲交錯在一起。無數人讚頌信仰的神主帶著壓抑和試探地吻他。 觸感仍很冰冷。 阿爾茲推開了他,隨後被立即反壓在寬闊的神座之上,對方的氣息逼壓過來。 “你厭倦天域了麽?”修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