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放將劍自玄鐵盒子中取出,握在手上輕聲道:“你連望這劍一眼都頂受不住,如何駕馭它?” “弟子自會苦練。” “你想練《枯木劍法》?” “不錯。” 席放的目光居高臨下望過來,隻字不言。突然間,墨綠色的身影毫無征兆地掠在君衍之的麵前,不及他反應,堅硬的手如鐵鉗般掐住君衍之的喉嚨。 變化來得太突然,君衍之的臉色漲紫,望向麵前的男人,似乎很是不解,也很憤怒。 席放的目光如此複雜,似乎想殺了他,卻又遲疑。殺與不殺隻在他一念之間,席放的手又緊了緊,五根手指僅僅壓住他的咽喉。 “宗、宗主!”君衍之磕磕絆絆地說不連貫,艱難喊道,“請、明示!我、跑不、了!” 這句話似乎有了一點用處,席放遲疑許久,終於將君衍之放開,眸子裏有懷疑、有謹慎、也似乎有一絲後悔:“你為什麽又把趙峰主救了?” 君衍之摸著喉嚨咳嗽一會兒,才恢複原本溫雅的樣子,臉色卻仍舊紅潤。他冷靜地說:“第一次時間太短,救不了。第二次治療的時間長,僥幸救了。” “隻有這個原因?” “是。”君衍之的聲音幹澀,似乎很是不服,“弟子不敢說對劍宗有恩,至少沒有做錯事情,宗主何故如此對我,幾次三番試探我的修為?到底是為什麽?” 席放緩慢地將一鳴劍收好,不答反問:“衍之,你可還記得小時候的事?” 君衍之低頭不語,卻有一股酸疼的感覺緩緩蔓延全身,像是被人慢慢捏著,不傷皮膚,卻把骨頭一節一節地揉碎。 “不記得了……”君衍之輕聲道。 席放為什麽突然問他這件事?他知道什麽? 席放望著他,緩緩地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記不記得都已不重要。衍之,我從小看著你長大,知道你心地善良。如今魔修當道,你既然傳承了《百草千魂術》,又要得一鳴劍與《枯木劍法》,便是我清虛劍宗的棟梁之材。我不管你有什麽過去,但若有一日傷到劍宗,我必不輕饒。可清楚了?” 君衍之垂下頭:“宗主知道弟子小時候的事?” 席放望著他,輕輕將一鳴劍的匣子扔在他的懷裏:“我隻知你是個孤兒,其它的都不清楚。但是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不必想了。” 他慢慢走出飛仙樓,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第二層有幾十部頂階功法,取三部好好修行去吧。” · 夏去冬來,一轉眼已經過了半年。 半年之內沒什麽大事發生,慧石峰與天衡峰、紅秀峰的關係卻好歹舒緩下來。文荊閉關修行,一點消息也沒有,倒是紅秀峰的趙寧天終於醒了。這矮胖子太愛麵子,之前與君衍之有嫌隙,因此得知被君衍之救了之後也端著架子,不肯表示感謝。君衍之倒是絲毫不在意,借著看病的因頭去探望他,反把趙寧天鬧了個大紅臉,終於說了聲“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自從得了《枯木劍法》,君衍之將大半時間用在練劍之上。這部劍法果然淩厲,君衍之隻接觸皮毛,便被劍法的威力驚豔,卻實在與本性不符,修煉時痛苦之極,險些自毀丹田。好在《逢春真訣》有緩和功效,君衍之在修煉上不敢怠慢,終於進入了第一層。 冬天一向最難熬,今年又偏偏一個人孤單度過。君衍之有諸多事情考慮,下山多次,時間卻也過得飛快,轉眼到了四月。 四月初九,賀靈出關。柳千陌問他文荊何時出關,賀靈說了一句話:“不知道。” 君衍之咬著嘴唇不作聲。 又過了一個月,去年中斷的群峰會試,今年又要繼續,文荊卻仍舊沒有出關,看來是要放棄了。 君衍之倒也不以為意。文荊太單純,本就不應該知道太多事情,傻傻給他暖被窩就好。閉關多幾年也不錯,到時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正可以專心致誌地攻略他。 六月初一,群峰會試第一輪比試正式開始。君衍之第一場空閑,正準備去看看慧石峰的其他人,卻莫名其妙地在練氣弟子的擂台上看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小子竟然出關了。一年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些…… 文荊少年的氣息還在,高挑勻稱,樣子很清爽,也許剛剛沐浴不久。君衍之淡淡望著,隻覺得全身血液往下麵衝去,急忙不動聲色地壓製。 文荊手提著一年來練劍的“廢鐵”,專注地望著擂台上的對手。所謂冤家路窄,對方在天衡峰練氣弟子中排名第三,去年一招之內將自己打趴下,沒有半點含糊。 那弟子明顯感覺到了文荊練氣十三層巔峰的修為,瞳孔收縮,像一隻受到挑釁的鷹,躁動不安。 賀靈不知何時來到君衍之的身邊,靜靜站著觀看。 君衍之緩緩道:“去年還隻有練氣十一層,一年之內升了兩層。” “嗯,他專心。” 君衍之的心微微一沉。能讓賀靈說出“專心”這二字,隻怕不簡單。 他心中苦澀,試著調整自己的心態。文荊能專心練劍也好,不一定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 練氣弟子中練劍的幾乎沒有,文荊提著這柄“廢鐵”,又大又難看,顯得有些滑稽,引得不少人側目。 練氣弟子即便用劍,能揮出去便算不錯了,這少年難道有什麽能耐? 一聲鳴金,比試開始。 天衡峰弟子手抓四道靈氣,如利刃般向文荊身上甩去,一道一道,目不暇接。這弟子身負水係靈根,以輕盈為主,動作最為迅速靈活。靈刃的威力暫且不說,但速度卻是天衡峰練氣弟子之最。 文荊不慌不忙,提起真氣,將“廢鐵”在空中一揮。 劍氣劃空而來! 眾人炸了鍋一般大叫。 “我看到什麽了?我在做夢吧?” “隻不過揮了一劍,怎麽有這樣的劍氣?這連招式都不算吧?” 幾聲劇烈的碰撞之聲,劍氣輕而易舉地將飛衝而來的靈刃打散。練氣弟子能用的術法有限,比試期間雖可以使用武器,卻不允許使用築基弟子製作的符咒。那弟子將所學的火彈術、冰刺術等十幾種術法使出,卻一一被劍氣檔格開來,不能近身。 文荊又要揮出一劍,那弟子突然飛下擂台:“我不打了!” 執事弟子道:“慧石峰文荊勝!” 場下的人開始起哄。 “小子,再露一招!別揮劍了,來一招真正的劍招!” “最基本的劍招也好!快點!” “築基弟子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劍氣啊!快點快點,讓我們開開眼界!” 雷台下的吵鬧讓文荊有點被動。他不過才練了一年劍,大半年的時候都在練習揮劍,劍招實在上不了台麵。揮劍五萬次之後,段軒曾教了他一招基本劍式,但是他總覺得揮劍還沒有練好,威力還可以更大,又偷著揮了七八萬劍,這才覺得揮劍略有小成,開始練劍式。 文荊沒有回應,反在眾人的議論中跳下擂台,遠遠一望,卻看到君衍之與賀靈站在一起,正微笑看著他。他的頭腦像被利劍插中,倏得一昏。 一年前對君衍之做的事情如電影般回放在腦海中,曆曆在目,聲聲嘶喊著他的劣跡劣行,不堪入目。如今想來,去年實在沒什麽擔當,像個縮頭烏龜似的,啃完便跑。 文荊垂頭來到君衍之的麵前,低聲道:“二師兄、四師兄。” 近處一看,文荊比去年清俊了些,黑發滴水,不像是汗,反像是沐浴未幹的痕跡,落到臉上,又滑落至唇邊。君衍之全身出了一層薄汗,卻仍舊維持著溫雅如天仙般的神色:“一年不見,師弟揮劍已爐火純青。” 文荊聽著那熟悉溫柔的聲音,心頭酸酸,卻終於鬆懈下來。君師兄是謙謙君子,不同自己一般見識,看來是要裝作去年的事不曾發生,放他一馬了。 第45章 君衍之:想叫我放你一馬是嗎? 第一輪比試持續五天,賀靈、君衍之和文荊的銳氣如竹子般節節攀升,勢不可擋! 賀靈將《四冥風》精進一層,狂烈旋風像刀刃一般席卷擂台,無情不留餘地,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這場麵如同他不耐煩的性格一樣,風卷殘雲,恨不得立刻結束戰鬥。 他勝七場,敗三場,得二十九塊小石子,進入第二輪。 君衍之的《枯木劍法》隻練到第一層,穿刺威力卻叫人難以抵擋,足以把築基初期的弟子一並掃清。奇怪的是,劍法的殺傷力雖大,卻總能在最後及時收手,點到為止。 這實在與《枯木劍法》劍出必傷人的宗旨背道而馳。 劍品如人品,雖劍法高超,卻謙和容讓,讓觀者如沐春風。這比原本的《枯木劍法》更得人心,再配上他出塵的姿容風度,令人賞心悅目。 他勝六場,敗四場,得二十二塊小石子,進入第二輪。 如果說賀靈的賽事像歐美的年度災難片,君衍之的賽事像唯美的徐克電影,那麽文荊的賽事便像一部搞笑片了。 在這部搞笑片裏,男主角隻懂得一招,便是揮劍。 清虛弟子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除了一招光刺術,這弟子竟然一無是處,即使最簡單的火彈術也沒用過。別人無論用什麽招數,文荊也隻會用劍氣擋回去,否則便抱著腦袋在擂台上四處逃竄。 這樣的男主角,實在少見…… 而他揮劍所產生的劍氣,若不是有結界阻擋,真有小龍衝天之勢,豪情萬丈,叫人看了還想看,心頭又酸又爽。 事實證明,搞笑片的票房收入是最高的,於是看文荊比試的,倒占了劍宗大半。眾弟子一邊笑、一邊起哄、一邊與文荊稱兄道弟。 第五日會試結束,他勝十場,沒有落敗,得四十二塊小石子,進入第二輪。 隻從小石子的數量來說,文荊倒成了慧石峰最高的。 文荊出關後一直沒有見到段軒,這並不是奇怪的事,他本來也沒在意。 沒想到,這一日傍晚文荊正在練劍,段軒不請自來,飄然而至。 “青鬆指路。”段軒落在空地上,不多說廢話,簡短地說出劍式的名稱。 大龜蹲在地上,呆頭呆腦地望著。 段軒教文荊這一招已有大半年的時間,自那時起還未曾見麵。文荊知道他要查他練劍的結果,心中雖忐忑,卻不得已使出一招“青鬆指路”。 他的動作中規中矩,並無大錯,劍氣卻有不足。 氣氛立刻降至冰點。段軒望著文荊不語,周圍空氣陰冷,帶著寒氣的風打旋而過。 “你練了大半年,就練成這樣?”段軒聲音低沉嚴厲,字如同飛刀一樣迸出來,“分心了?” “沒分心!”文荊朗聲澄清。 “以你的資質,劍氣應比這強許多倍。怎麽回事?” 文荊理直氣壯:“我笨!” 段軒氣結:“笨還有理,好意思大言不慚?你根本就不笨,我看你是分心了!” “沒分心……”文荊垂頭喪氣。 怎麽說他才能相信呢? 事與願違,就在這個時候,君衍之從空中飄來,端著一盤酒菜,溢滿酒香,似要與人共飲。他本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看到段軒的神色卻也明白了幾分,可惜他已被段軒看到,隻好落下來道:“師父。” 段軒望一眼君衍之,向文荊冷哼一聲:“沒分心?” 文荊不知該說什麽,現在有口難辯,說什麽都錯。 段軒冷冷地說:“劍法小成之前,你們二人不許見麵。”又麵向君衍之道:“我對你信得過,但你師弟年輕,難以專心,近期不要來打攪他。” 君衍之低頭委屈,卻不得不說:“是。” 他本打算今夜與文荊喝酒敘舊,熱酒一入肚子,自然容易出事,明早委屈著讓他負責就好了,實在不行哭幾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