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師兄,我沒打攪你吧?”文荊摸摸鼻子走進來,擺出最友善的姿態。他悄無聲息地四處望了一下,感慨一下大房間更為優雅古樸的擺設,將門輕輕關好。 “找我有事?” 文荊拿出路家的信物放在桌上:“你放出消息,說我是路之山的孫子……” “不錯。” “你想讓我認親?” 君衍之平靜地望著他,卻不正麵回答:“認親之後,先在古鏡派住一陣吧。” 文荊啞然,愣了一下又問道:“你想讓我離開慧石峰?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君衍之抿著唇不說話,不承認,也不否認。 文荊著急道:“為什麽支開我?你是不是想對師父出手?” 君衍之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想欺瞞你,段軒的命,我是一定要的。你傷心也好,不傷心也好,我都不會放過他。” 文荊的心中抽痛:“為什麽?師父做錯了什麽?” “師弟,你聽話,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 “不行,你至少告訴我原因。” “我殺了他之後,就會告訴你。” “不行,你現在就告訴我。”文荊緊緊盯著他,臉色因生氣而略略蒼白,“君衍之,你不敢告訴我原因,是不是因為你也覺得理由站不住腳,怕我反對?你現在就告訴我,否則我立刻跑回去守在師父身邊。我若在他麵前自殺告你的狀,他也一定會信我幾分!” 君衍之的臉色鐵青:“你敢。” 文荊憤怒地低叫:“君衍之,你殺了師父,將來怎麽麵對師兄們?還是說,師父與當年恒陽宮的事情有關?我不是要……” 突然之間,門外傳出幾聲憤怒的吼叫,像是賀靈的聲音,卻和平時大不相同。門窗破裂的聲音震耳欲聾,一陣猛烈的旋風自門口飛過,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木質的房門劃得粉碎。 文荊向外望出去,隱約間,一身白衣的賀靈在空中飛旋,周圍陣陣狂風,不知正與什麽人纏鬥。 “二師兄!”文荊提劍衝了出去。 君衍之有些怔愣,疾步跟上去。 賀靈兩隻眼睛赤紅充血,與狼狽不堪的高曉在院中打鬥,高曉節節敗退,石桌崩裂,枯枝飛旋,把好好一個雅致的小院毀得一塌糊塗。柳千陌、遊似等人見狀不好,紛紛大吼一聲,衝上去想把拚死打鬥的二人拉開。 “轟轟”兩聲,柳阡陌頃刻被甩出幾丈遠。四冥風的風刃卷著他,割在身上汩汩流血,他摔在石頭做的牆壁之上,發出痛苦的悶吼。 “哼——!” 文荊轉頭望著君衍之:“讓他們停下來。” 君衍之冷冷盯著他們,麵色鐵青地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賀靈披頭散發,將一股勁風猛烈甩出,風刃打著旋,正巧落在柳阡陌的胸口,立時劈出十幾道深深的傷痕,鮮血染紅了外衫。 “啊——!”柳阡陌痛叫出聲。 “君衍之,讓他們停下來!”文荊的長劍一抬,筆直地指向君衍之的咽喉,恨恨地低叫,“否則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周圍一片混亂,誰也沒有注意到兩人究竟說了什麽。 文荊抽出肅心劍,眸光閃動,咬牙朝著君衍之刺了過去。 劍氣蕩開,風卷殘雲,小院裏刮過一陣疾風,帶著懾人的殺氣,比四冥風有過之而無不及。君衍之沒有避開,胸前頃刻被劃出一道入骨的傷痕,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抿唇望著他。 “你為什麽要對二師兄下手?”文荊的手有些顫抖。 鮮血淋漓的皮肉向外翻開,胸前的青衫染成血色,讓人不忍直視。君衍之卻像毫無所感,隻麵無表情地望著他。 “君衍之,二師兄又怎麽得罪你了?快點讓他停下來!” 君衍之慢慢轉頭,看了陷入瘋狂的賀靈一眼,輕聲向文荊說:“早就讓他停下來了,今晚見我一麵。” 話音剛落,他的衣衫輕揚,慢慢走回房間去了。 文荊來不及理他,向著賀靈撲了過去。 慢慢的,賀靈像是從噩夢中驚醒,意識自無邊的混沌中被拉了回來,逐漸回籠。許久,耳邊的惡鬼呼嘯之聲漸漸遠去,周圍的景色逐漸清晰。他怔怔地望向周圍的斷壁殘垣,橫在地上的身體東倒西歪。 柳阡陌奄奄一息,扶著牆被高曉慢慢拉了起來。 “都是我做的?”賀靈的臉色蒼白。 “不是你做的,你失去意識了。”文荊冷靜地低著頭,輕聲向柳阡陌道,“大師兄可還撐得住?” 柳阡陌咬牙站起來,笑著說:“死不了。”又向一瘸一拐的高曉道:“高師兄怎麽樣?” 高曉擦擦滿是血的嘴角,笑著咒罵一聲:“四冥風真操蛋,今日可算領教了。隻是你我命大,怎麽運氣這麽好?要不是賀靈突然停下來,今天隻怕要喪命。” 其他幾個弟子也七零八落地站起來,卻不敢哀叫,小心地揉著摔痛的傷口。 賀靈緊攥著拳頭,麵色冰冷一聲不語。 柳阡陌道:“君師弟呢?” 文荊麵無表情:“剛才在混亂中受傷了,我讓他回屋療傷了。師兄們先回去休息吧,各自療傷為要。” 遊似望著文荊的肅心劍,劍尖餘著幾滴殘血,一點一滴,落在地上。他收起自己的長劍,輕描淡寫地說:“今天運氣好,將來卻不一定運氣好。要是哪一天全都發瘋了,豈不是沒人能活命?” 文荊攥緊了劍柄,手指輕輕顫抖。 今天的這一幕,不偏不倚,竟讓他再一次想起慧石峰的覆滅。 “這天夜裏,柳阡陌突然一陣心悸,自床上跳起來,血絲布滿雙目。眼前、耳邊都有無數惡鬼的影子在搖晃、低吼,讓人慢慢失了魂。他搖搖晃晃地衝出房門,無意識地衝殺、怒吼著。慧石峰弟子無人幸免,早已陷入混沌之中。 席放聞訊趕來之時,峰頂鮮血遍地,橫七豎八地倒著殘缺不全的屍體。賀靈隻身一人,全身是血地砍殺咆哮,像一個孤獨的、可憐的、不知所措的遊魂。隻不過一個夜晚,慧石峰上隻剩下這一個活人了。” ——摘自《眾生之劫》倒數第二章。 文荊緩慢地將肅心劍收好。 君衍之的身世無論再怎麽可憐,將來仍舊是要把慧石峰毀得麵目全非。不論是什麽原因,他之前能對莫少言下手,今天能對賀靈下手,將來就能對柳阡陌下手。 清虛子幻境中賜劍,為的就是要他斬殺魔物,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安排好的? 自己被送到這本書裏來,與慧石峰的弟子們相知相親,與君衍之產生愛情一樣的感情,難道就是為了殺了他? 誰都殺不了他,除了文荊。 這念頭實在荒唐可笑。殺男主,也許才是他進入《眾生之劫》的意義。 第61章 文荊:男主不會就這麽黑化吧? 小院落裏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古鏡派當然派人來收拾殘局了。剛才那接待的弟子站在柳阡陌的床邊,一臉苦瓜像,卻不得不笑著說:“這院子年代久遠,正好是時候修葺一下了。” 他又歎息了一聲說:“現在是多事之秋,剛才路長老正與掌門商議事情,也失去神智打鬥起來,幸好掌門在側,沒出什麽大事。隻不過運氣沒有賀修士好,現在還心魔未褪,昏迷不醒著。” 高曉與柳阡陌互看了一眼,說道:“這次魔修行事真是奇怪,和往常大不相同。” 那弟子又好聲好氣道地笑著說:“掌門知道君修士受了傷,今晚應該休息。還請君修士明日一早先去看看路長老。” “那是自然,我回頭就和君師弟說。” “那就多謝了,今晚暫時將就一晚,明早我們把另外一個小居收拾出來,請各位去那裏休息。”那待客弟子帶著師弟們告退,“要是沒別的吩咐,我們先走了。” 高曉和柳阡陌連忙道謝。 高曉蹙著眉,卻不敢多說,輕聲試探道:“你的傷可比你君師弟重多了,你感覺如何?” “都是皮外傷。我跟賀靈從小一起打架打滾,被他打幾下是很平常的事。”柳阡陌艱難地躺下來,“隻不過到處走動卻有些困難。高師兄替我向君師弟傳個話吧。” “行。” 高曉自柳阡陌房裏出來,穿過廢墟般狼藉的小院,一徑往君衍之房間裏行去。路過文荊的房間時,房間的門開著,燭火暗淡,文荊手捧著一個玉簡,臉色蒼白地死死盯著。 高曉覺得他實在古怪,問道:“荊師弟,你怎麽了?” 文荊立刻回了神,下意識地將玉簡攥在手中,僵硬地向高師兄咧開嘴:“沒事。” “我去看看你君師兄,他睡了嗎?要不要一起去?” “應該、應該沒睡吧。”文荊攥著玉簡的手指泛白,卻笑著說,“我等下再去,高師兄先去吧。” “好,你有沒有受傷?” “沒呢,我好著呢。” 文荊將門輕輕關好,翻開手中的玉簡。 他剛才回房間的時候,這玉簡便安靜地躺在桌上。 文荊不知道這玉簡是如何進來的。他以真氣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是他怎麽想不到的東西—— 《眾生之劫》的最後一章。 君衍之回到慧石峰,發現山上橫躺的屍體,靜靜坐了一夜。其餘各峰弟子來勸慰他時,卻發現他全身散出魔氣、不加掩飾,終於暴露身份。 席放鬱悶難耐,說出了君衍之就是雲少儀的事情。當年他一時心軟收留了這個孩子,後悔無及。 當時元嬰長老剛巧出關,卻也收他不住。席放痛定思痛,祭出清虛子留下來的誅仙塔,聯手將君衍之刺了幾個血窟窿,抓了起來。 這時候轉折來了,君衍之奄奄一息之際,終於發狂。清虛劍宗一千三百多人,除了寥寥幾人僥幸逃出以外,無一幸免,全都發瘋入魔而死。 不幾日,各派聞訊趕來清虛劍宗,隻見碧血橫山,斷指殘骸暴露於荒野之中。他們找到君衍之的屍體,將他鎖在誅仙塔中,以玄地冥火焚燒三百多日,終於煙消雲散。 玉簡的最後有一個人的題字,蒼勁挺拔,氣勢磅礴。 “早日除之,切切!” 文荊將玉簡收了起來。 如果早先他還隻是猜測,現在已經不必細想了。 把他從另外一個世界抓到這裏來,不讓他知道故事的全部,讓君衍之對他產生感情。借著君衍之的那點感情,親手將他提前送上死路,才能救劍宗一千三百多條人命。 這計劃真心好,玩弄著人的感情,當成物品一樣來對待。 倘若君衍之不喜歡他,便不會有弱點,甚至不會讓人發現。即便最後被人發現,也是他心甘情願。 他不知道冥冥之中是誰在布局,隻知道這布局的人,比君衍之更該殺! 文荊將玉簡收了起來,敲了敲門輕聲道,“君師兄,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