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花蘭時眼神複雜地看著常樂,道:


    “那天,我擋在你們兩個前麵,可很快被打暈了,我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麽,但我再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你和母親渾身是血。”


    ——“媽媽,不會……有事的。”


    ——“不!走開!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女兒!走開、走開啊!!!”


    站在屍體中間的小常樂和驚恐失智的魏紫映入眼簾,鮮血染紅了整條後街,觸目驚心,花蘭時至今想起仍然心悸。


    他小心地望著常樂,問道:“那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常樂眼眸幽深,忽而發笑:“記得一點,那天啊,我嚇到她了。”


    ……


    當那些人衝過來的時候,小常樂身後,已經豎起了一排比刀劍更凶狠的藤蔓。


    但是魏紫和花蘭時將她擋在了身後。


    兩人都沒有戰鬥能力,花蘭時會些拳腳也根本不是對手,被他們砸中腦袋倒地不起。


    魏紫嚇得臉色蒼白,但為母則剛,她死死地護著身後的小常樂,與對麵的人對峙。


    那些人粗暴地將她扯過去,一邊把她捆起來,一邊想要上下其手。


    魏紫身上帶著幾件防身的密器,可能被觸發的都不夠強大,那些強大的有需要生命危險才能觸發。


    這些人手下有分寸,讓魏紫沒有生命危險卻又受折辱。


    他們對魏紫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魏紫在極度驚恐中瀕臨崩潰。


    尖叫聲中,忽然有人倒地。


    數十條藤蔓從黑暗中迅速探頭,幹脆利索地貫穿了外圍幾人的身體。


    鮮血噴灑,染紅了細雨。


    那些人發現不對,還沒來及反應,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藤蔓之間,藤蔓與人共舞,天空雷霆炸響,雷光電弧狂舞,像血腥的圓舞曲。


    魏紫呼吸困難,眼前已經開始出現幻覺,看到男人伸過來的手,魏紫驚恐地尖叫。


    “蹴——”


    一隻小手,裹著藤蔓,穿過男人的身體,停在魏紫麵前。


    鮮血噴了魏紫滿臉滿身,她整個人僵住了。


    小常樂將那人踹倒,將受傷的後背擋住,頂著滿臉的血扯出笑容來:


    “媽媽,不會……有事的。”


    那是她第一次叫魏紫,媽媽。


    但是……


    “走開——”魏紫推開了她。


    小常樂愣在那兒,魏紫癲狂地一手抱緊自己,一手揮舞著,歇斯底裏地哭泣:“走開!你走開!你不是、不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不見了!!”


    一道雷光,映亮了小常樂頭頂的天空,和她空白的表情。


    小常樂後退了一步。


    “夫人!少爺!小姐!”


    “阿紫!!”


    花罹寒帶人趕來,將失控的魏紫護在懷裏安撫,其他人將周圍的人全部清理帶走。


    小花蘭時看到了小常樂的傷,怯怯地猶豫要說什麽的時候,已經被周椋帶人帶走了。


    花罹寒抱著沉睡的魏紫,叫住了小常樂。


    冷心冷情高高在上的男人看著她,紅著眼,鄭重地說了句:


    “謝謝。”


    小常樂卻沒有絲毫感動,隻覺得今天的雨,格外寒冷。


    後麵的事與《錦瑟》中的記憶重合。


    驚嚇過度的魏紫舊疾複發,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意識不清地念叨著女兒寧寧,拒絕花罹寒之外的一切人靠近。


    花罹寒下令,讓小常樂搬到了主樓之外。


    小常樂的處境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好在花無言還看不懂周圍人的尷尬,花弦歌並不在意花家人的臉色,兩人不願待在壓抑的主樓,天天跑到小常樂這裏來陪她。


    有他們陪著,小常樂不至於孤獨,但那天晚上的雨,真得傷人。


    小常樂不是一般的六歲小孩兒,她敏銳、通透、聰慧、溫柔,那天晚上之後,她就明白了——


    魏紫在找回親女兒之前,無法真正給予其他孩子母愛;


    花罹寒並不愛她,隻是感激她短暫地治愈了魏紫。


    她不是這個家的女兒,她隻是一個有用的寄宿者。


    小常樂伸手,將被雨水打濕的鮮豔的使君子藏起來。


    可是,偌大的莊園,終究是容不下這個小姑娘,魏紫的病情越發嚴重,花罹寒不得已要帶她去治療。


    魏紫心生執念,認為寧寧回來看到常樂會離他們而去,一心要送常樂離開。


    花罹寒認為這是很好的解決方法,並告訴了小常樂:


    “你非常有天賦,我可以幫你申請一個少年軍的名額,並解決你日後所有的花費。我會先將你送回孤兒院,等申請通過後,我會派人送你入軍,你同意嗎?”


    小常樂望著他平淡的神情,心中的冰霜裂開,流出冰冷刺骨的血。


    “你、你們……不要我了?”小常樂沒哭,隻是聲音發抖。


    花罹寒搖頭:“沒有拋棄你,隻是需要換一個身份跟你相處。”


    小常樂看了他很久,忽然嘲諷地笑出來,小小的姑娘笑得悲愴、笑得荒唐:“聽聽,哈哈哈哈!聽聽啊!個個說著不拋棄我,結果呢?!你們!都一樣!!”


    葉不泣說“不會離開”,最後卻說著要她幸福,冠冕堂皇地自焚!


    你們說著愛我不拋棄我,最後卻毅然決然將她推開,剝奪了新生的血肉!


    聽說,被愛的時候會生長出新的血肉,


    那如果,


    再被拋棄呢?


    新生的血肉啊,


    被一刀一刀刮下來,


    刻骨銘心。


    兩次!


    兩次了……


    小常樂笑到失去力氣坐倒在地,微笑地看著花罹寒:


    “好啊,我答應。”


    翌日,她就被送回四區臨城孤兒院。


    院長抱著她,哭著罵著將花家的人趕出大門,在她床邊守了一晚上。


    三天後,放心不下的花弦歌,帶著哭喊著要妹妹的花無言,違背花罹寒不允許接觸常樂的命令,偷偷地從三區跑到了四區孤兒院。


    兩人一路上買了一堆東西,去那裏看望妹妹。


    “但是,”花蘭時講出結果,“他們沒見到你。”


    常樂,不見了!


    花弦歌和花無言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的妹妹,在送來的第二天,就失蹤了!


    兩人很快通知了家裏,讓他們幫忙找人,花罹寒剛申請到名額就接到這個消息,親自趕過來詢問。


    院長哭著告訴他們,第二天一早,她就找不到小常樂了。


    小常樂留下簽名字條,說花家給的東西都留給院裏,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院長咬著牙紅著眼看著花罹寒,道:


    “您顧惜花夫人的病情,您做得沒錯,可是!您還記不記得,樂樂,她也是個需要關注的病人!”


    “您可以不愛,但請別傷害!我現在後悔讓您把她領養走了!”


    花罹寒愣在那兒。


    院長說他傷害到常樂,他不否認,但是院長有句話,戳到他心上了。


    樂樂也是個需要關注的病人。


    他疏忽了這一點。在帶樂樂回到花家的這段時間,除了最開始的幾次常規檢查和調理,他其實從沒在意過常樂的情況。


    樂樂跟魏紫一樣,也需要嗬護。這一點,讓花罹寒忽然心中不安。但也,僅此而已。


    花弦歌第一次跟父親翻臉,告訴他自己一定會找到常樂,花罹寒沒有說什麽,派出人搜尋常樂的下落。


    “可我們沒找到你。”


    花蘭時雙眼泛紅:“花家派出很多人,苦苦搜尋了幾個月,翻遍了四區和三區的每一個角落,卻很奇怪,完全沒有發現你的蹤跡。”


    “樂樂,那時候,你去了哪裏?”


    常樂緩緩睜開眼,眸子覆著薄薄的冰霜,在看向花蘭時時又緩緩消散:


    “沒去哪兒,就是……隨便走走。”


    記憶逐漸填充。


    小小的身影,孤身一人從荒蕪的深秋啟程,曆經焚盡春日的大火,走過蒼白無言的盛夏,看過花開花謝潮漲潮落之後,


    歸於荒蕪,歸於塵土,終究孤身一人。


    小常樂在那天淩晨離開了孤兒院,帶著一份路費,轉身買通了船員,爬進了貨船的貨艙,駛向了陌生的大海。


    她自己也不知道那艘船去往哪裏,她隻是想遠離這片土地。


    然而,那艘船,不知道是恩賜還是詛咒,帶著她登上了另一段故事的彼岸


    ——九區,黃金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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