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征還想問他:“你從哪兒找的救援隊?” 這麽不專業。 “還能去哪?礦上唄。”尤誌一臉煩躁。 經尤誌這麽一提醒, 許時才幡然醒悟。 他倒忘了。 這個年代, 在關樂這樣的小地方,哪有什麽正規的救援隊。 煤老板礦上出了事不敢聲張,背地裏偷偷壓下來。 直到後幾年,有位姓張的記者深入煤礦,暗中尋訪兩三年,揭開了一場十年前的巨型礦難事件。 由於開采設備簡陋、礦內安全條件差,導致煤礦坍塌死了二十三名礦工。 這件事最終以每人五千元封口費,礦工家屬十萬元賠償金了結。 張記者深入內部,從礦工做起,一點點把事情經過了解清楚,還找到當地火葬場工作人員,人證物證確鑿,寫了篇報道,一舉將事件捅破。 報道出現後,當地部門將那座煤礦老板告上法院,此事過後,掀起了煤界一場浩劫,多年前的煤礦事故被頻繁報道,導致煤老板對於煤礦安全不得不重視。 這才有救援隊這一行業。 在此之前,給錢封礦,是行內默認的規矩。 尤誌事業剛開始起步,良心仍在,沒選擇這麽做,這才組織起救援。 礦雖然是他的,可他本人對礦內情況一竅不通,自然不能這麽看著許征瞎胡鬧:“我都沒下去,你下去幹嗎,年紀輕輕的,不是給他們添亂嗎?” 許征一時間沒辦法向他解釋。 他挖過的煤,比尤誌吃過的米還多。 許征注視著他問道:“你就不好奇我當初為什麽偏找了你做生意?” “好奇。”尤誌事後想了很久也沒想通,最後幹脆不想了。 “等我上來告訴你。”許征道。 “你……” 救援隊長跟著勸道:“尤老板,這小兄弟懂的比我們還多,他跟著一塊下去,說不定還有希望。” 尤誌左右為難,還是忍痛決定:“不行。他們是我的工人,出了事我負責,你要是出了事,誰負責?” “少在這廢話。”許征忽視他的意見,轉頭問,“衣服呢?給我一套。” 下礦前,許征交代給尤誌一件事:“哄好我弟。” 許時在車上睡著了。 隔著車窗玻璃,許征看不清車內的臉,隔著老遠回頭望了眼窗戶,和他們一塊進入到礦內。 礦上的尤誌站在車旁抽煙,火星撲閃,一根接一根。 很快,半包煙空了,腳下是一堆零星的煙頭。 天剛蒙蒙亮。 車窗被搖了下來,許時環顧四周沒看見人,第一時間問道:“我哥呢?” “丟下你跑路了。”尤誌把煙丟下,用腳踩滅。 許時刹那間變了臉色,渾身充斥著低氣壓,看向尤誌的眼神讓他感覺怪滲人的。 “誒,別別別,我跟你開玩笑呢。”尤誌瞬間認慫,“你哥他有事出去了,先跟哥回家好好休息。” “他什麽時候回來?”許時追問道。 尤誌摸了摸下巴,捉摸了半天,惆悵地歎了口氣:“我也說不清,明天吧。” 許征和救援隊一塊進入礦下,道路坑坑窪窪,頭頂上的礦燈成了裏麵僅有的光源,潮濕黑暗的環境,就像一隻扼住脖子的手。 讓人窒息。 環境還是那麽惡劣。 許征前世就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了他的青春。 礦內的路上,有的就是泥湯和石子,看不到半點綠色,就連平坦的馬路都是一種奢望。 井口刺骨的風和各種有害氣體混雜在一塊,粉塵、煤塵,伴隨著高溫氣候,多待一秒都讓人覺得無法忍受,可偏偏,他們在裏麵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 許征聽過工友說過這麽一句話,“在礦裏待久了,看棵草都覺得親切。” 明明周圍是不認識的人,熟悉的礦內景象將他拉回到了上輩子。 許征跟著他們走。 他們前進的速度快不了,每人攜帶一隻手電,必要時照明開路。 礦內地形複雜程度遠超過上麵的圖紙,彎彎繞繞的,無數個岔路口擺在他們麵前,救援隊裏有負責這片地區的開采人員,領著他們走到了出事的巷口。 道路被堵得死死的,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進不去。 一路走來,許征將礦下結構銘記於心。 上次下礦,救援隊就是在這處折返,此次他們帶上工具,做好了充足準備,打算從這兒清出一條路。 剛開工,便被救援隊長急忙喊停:“再打下去,礦就塌了,想想其它辦法。” 許征用手敲著周圍的岩壁,最終選定了一處最薄的地方:“在這打孔,我們進去。” “能行嗎?”有人懷疑。 許征拿起工具開始敲,接著第二個人加入。 每敲一下,壁上掉落點灰。 這裏的救援隊長也不過是平日裏領著他們幹活的人,被困在礦內的有他的侄子:“年前在鄉下給我侄子說好了媳婦,就指著在礦上幹到年底,掙夠蓋房子的錢。沒想到他命不好,遇上了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出來。” 又有一道聲音跟著懺悔:“我爸還在裏麵呢,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欠了賭場這麽多錢,他也不會跟著下礦。” “要是沒把我姐夫救出來,我姐年紀輕輕的就成寡婦了。” …… 願意來參與此次救援的,都和被困的人沾親帶故。 否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給再多的錢也沒人願意幹。 無異於拿他們的命去賭裏麵人的安危。 “你們尤老板都還沒放棄,怎麽就不行了?”氣氛越說越感傷,許征看不下去,開口打破這份哀愁。 “說得對,咱們還有尤老板!”得知礦難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沒希望了,準備領賠償金,沒想到尤誌一個搜救的命令,給了他們另一條路。 此次過後,相信礦上的人會更加為尤誌賣命。 許征這話,無疑激發了他們所有的動力。 “咱們加緊挖,爭取早點把人救出來。”不知是誰提了這麽一句,大夥鉚足精力幹活。 有誰體力不支了,退到後麵去休息,換其他人上來。 要打通礦道,最常用的方法就是□□。 可目前礦內情況不明,□□威力過大,容易引發二次塌方。 他們隻好用手一點點敲。 從徒勞到看見希望,岩壁總算出現個洞,拿手電筒一照,光線垂直穿過,有人驚呼:“穿了穿了。” 能打通一個孔,即便再小,那也是通了。 沿著洞孔周圍不斷進攻,敲擊聲混雜在一塊,眼見石塊一堆堆坍塌,露出的孔越來越大。 不知道打了多久,隨著轟隆一聲巨響,牆上被鑿除個能夠一人通過的大洞。 三四支手電同時往洞裏照去,地麵積滿了水,演變成一片小型湖泊。 全部人的心咯噔一下,頓時涼了。 許時被尤誌領回他家,金碧輝煌的裝修風格閃瞎了許時的雙眼。 尤誌招呼他:“你隨便坐啊,今晚想睡哪兒就睡哪兒,樓上客房隨你挑。” “餓不餓,需不需要我給你弄點吃的?”尤誌關切道。 許征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 許時禮貌回絕:“不用了。對了,我哥到底有什麽事?” 尤誌眼神回閃,違心道:“這我哪兒知道。” “你不知道嗎?”許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幽幽問道。 尤誌不願承認,自己被這麽個小屁孩嚇住了,索性同他攤牌道:“他不讓說。” 許時的神情有片刻落寞,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尤誌也被他這幅外表所蒙騙,哄道:“你別難過啊,我先帶你許征住過的客房休息休息?” 許時很輕地應了一聲:“嗯。” 尤誌他表弟尤信,又皮又欠,說出的話讓人恨不得把他褲子扒了狠狠打他屁股。 哪像許時,看著就乖。 白白淨淨的一團,尤誌生怕哄不好許征回來找他算賬。 許時躺在許征躺過的床上,獨自一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也隻有許征曾經住過的地方能帶給他安慰。 你去哪裏了啊? 為什麽每次都不告訴我。 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許時揪著手裏的被子,把它想象成許征的頭發,狠狠揪了兩下。 礦下。 許征一陣頭疼。 他總算明白這起事故的起因是什麽,地下水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