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霞城很大,雖然不比京城,但也不過是少了一個外城的區別。店家攜家帶口,又招呼掌櫃和店小二的家人親朋一起出門,一群人分散四處,挨個從最近最出名的幾家醫館開始問起。  因為大雨的關係,街上沒有人做生意,熱鬧感被驅散了,浸濕成深色的石板路透出一些蒼涼感來。  一直到傍晚,幾個店小二才沮喪的回來,互相詢問過後俱是沒有發現。眾人累得氣喘籲籲,渾身濕透的坐在大堂裏盯著外麵交織的雨簾。從昨日到現在,雨一直沒有變小過。  蒼喬等人又吃過晚飯,掌櫃和店老板也回來了,兩人擰著身上的水,站在門口道:“明日我們會繼續找的,客觀請放心。”  蒼喬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被這不斷的雨弄得焦急。他抬手又摸出一錠金子,往桌上一放,“明日若是找到,這些都是你們的。”  掌櫃倒抽了口氣,他與店老板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睛裏的貪婪和狐疑。  花這麽大的價錢在慶霞城裏找人?回想起蒼喬形容過的樣子,刀傷?難不成是仇殺之類的?店老板突然心裏有些打鼓,有些事就是這樣,平白無故有大錢砸在你麵前,也不見得每個人都有膽量去撿。這若是為了財賠上命怎麽辦?有錢沒命花比沒錢人活著還讓人憋屈。  華雀看人極其敏銳,一看兩人臉色便知他們在想什麽了,他咳嗽了一聲道:“放心,我們少爺大手大腳慣了,這錢算是白給你們的,絕對不會有什麽危險。”  這樣一說,兩人才放下心來,麵上又露出欣喜之色來,道:“三位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就繼續找人!”  如此一夜無話,半夜的時候蒼喬明明困得要死,卻始終睡不著。他在床上翻來翻去,聽著外麵的雨聲似乎變得小了點,正想著也許明日就放晴了,哪知後半夜雨又開始變大,而且又越來越大的趨勢。  仿佛天上破了個洞,轟鳴的雨聲甚至將人的說話聲都掩了過去。  蒼喬也不知自己到底睡沒睡著,隻知道渾渾噩噩間,突然被一雙手搖醒了。  “蒼喬!起來!”  他睜開眼,就見華雀正焦急看著自己。他尚未來得及問發生了何事,華雀已抬手拿了他床邊的衣服,悍將伸手將他連被子一起裹了起來抗上了肩膀。  “哇啊!”蒼喬腦袋朝下,覺一下醒了。  “悍將!你幹嘛!放我下來!”他最討厭這個姿勢!想曾經被夏雲卿掛著從宮裏跑回夏府,他再不想受第二次這種罪了!  “事出緊急!請恕在下冒犯了!”悍將與華雀匆匆往樓下跑,蒼喬這時才發現,客棧裏的其他客人也都背著行李包裹匆匆往門外去,連客棧老板也是如此。  兩把油紙大傘在頭頂撐起,一出客棧,轟鳴到耳朵都發疼的雨水讓蒼喬嗆了好些。  他會不會是第一個被雨水嗆死的人?蒼喬大叫,“放我下來!好歹換個姿勢啊!”  可惜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大雨之中,周圍慌亂的人群和腳步聲從他旁邊匆匆而過,濺起的水花唰了他一臉。  “……”靠他¥%&*#%%……  一直到三人隨著人流衝上了慶霞城最高的山頭,周圍驚恐的議論聲才斷斷續續傳進蒼喬耳朵裏。  “這水會不會淹到這裏來啊?”  “放心吧,這裏是慶霞城最高的地方了。”  “房子會不會衝沒啊?”  擔心又迷茫的聲音讓蒼喬漸漸明白了發生了何事。悍將終於肯將他放下來,華雀遞上衣服,蒼喬匆匆穿上,頭發也沒捆,就那麽披散在背部。  他道:“發洪水了?”  “這事蹊蹺。”華雀道:“這麽多年,慶霞城從未出過這種事。”  前麵雖是流沙河,可分流一直做的很好,怎麽可能兩天的大雨就發洪水了?  蒼喬皺眉,轉頭四顧,就見有幾個官兵模樣的人在人群中說著什麽,隨後又有其他的官兵開始整理人群,將人們三三兩兩的安置好,看那樣子,是要跟這洪水做長期戰鬥了。  蒼喬擠過人群,頭發濕淋淋的貼在臉上,身上,他拉住一個官兵就問:“發生什麽事了?”  那官兵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被突然一拉,一時火大的回頭正想罵人,卻在看到蒼喬的瞬間頓住了。有些蒼白的臉色,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珠,粘在臉上的濕發顯出驚豔的柔弱感,那官兵不自覺地軟下聲音,“沒什麽大事,等洪水過去就好了。”  悍將從身後跟上來,摸了塊牌子在那官兵麵前晃了晃。那官兵起先一愣,隨後錯愕道:“你是……”  他四下看了看,謹慎道:“這裏不方便說話,你們跟我來。”  幾人跟他走出人群,到了山頭的另一邊。那官兵又謹慎的四望,確定沒人注意這邊,才道:“不知慕容大人的侍從是為何來此?”  悍將道:“我叫悍將,我們有急事要去流沙河那邊。前麵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官兵皺眉道:“此時可去不成流沙河了,那邊……那邊被炸了!”  “炸了?!”蒼喬瞪大眼,“你的意思是……”  官兵點頭道:“英將軍和九王爺才到那邊沒多久,不知為何卻與金樟發生了爭執。還未開戰,昨天夜裏流沙河前麵的分流口卻被偷襲,一群死士身上捆滿了炸藥,將分流口炸斷了。”  華雀也是倒抽了一口氣,“這可不是洪水的問題了!也許整個慶霞城都會……”  那官兵道:“今日一早就有快馬加鞭奉九王爺命令驅散所有慶霞城的人,他們在前頭雖想辦法阻攔了,但……功效甚微,我們的人已死傷好些了。”  蒼喬沒見過流沙河,但聽華雀的說法,也知道那必定不是小小一條河流那麽簡單。這瓢潑大雨來的不是時候,事情變得糟糕了。  悍將沉默半響,突然對蒼喬道:“莫非,那七先生前段時間出現在大漠那頭,為的就是……”  蒼喬臉色陰晴不定,他頂多不過一些小聰明。他不是什麽軍事大家,也不是三國諸葛。遇到真正的軍事對手,他根本毫無反擊之力。  無論如何,他也沒料到對方居然直接繞過前方軍營,朝主城慶霞城攻來。若這是一場真真正正的戰鬥,他們已輸了大半。  “少爺!你不能去!”前方突然響起混亂,一個少年的聲音叫道:“洪水就要來了!你這時候去豈不是找死嗎!”  另一把粗獷的聲音也吼道:“夏雲卿!你冷靜一點!”  夏雲卿!  蒼喬幾乎扭斷了脖子,他轉身跌跌撞撞就朝聲音來源處奔去。大雨模糊了他的視線,腳下的泥水沾濕了他平日總是一塵不染的白靴白袍。  “蒼喬!”  華雀生怕他在人群裏摔著,此時人多混亂,萬一被壓傷可如何是好?  他這一喊,那邊的喧嘩突然靜了。人群被一股大力撥開,露出來的盡頭處,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衣男人正站在那裏。  “蒼……”  夏雲卿看著朝自己奔來的男人,黑發如墨般被風扯開,那張臉上是從未見過的神情。焦慮?急切?渴望?狂喜?  夏雲卿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冰冷的身體撲進懷中,緊緊抱住了自己。  “雲卿!”蒼喬喊出聲音,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雨裏顫抖著。  失而複得的情緒在兩人的胸腔裏接連爆炸,夏雲卿剛收回手緊緊抱住懷中之人,蒼喬突然抬臉,狠狠對著他吻了上去。  周圍人群悄無聲息,司空琅與華雀等人遙遙相對,俱是一臉震驚。  司空琅,“……”原來他們真是那種關係!    第59章    在附近駐守的官兵帶領下,好不容易集合的眾人來到山頭後麵的臨時駐紮起的營帳內。  渾身濕淋淋的眾人換了官兵們送來的幹淨衣服,雖然都是軍服,不過總比穿著濕噠噠的衣服好太多了。  夏雲卿自始自終都緊緊拉著蒼喬的手,走到哪裏都堅決不分開。那樣子看起來有些小孩子心性,但又讓蒼喬感動不已。其他人俱是不說一詞,也可能是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麽。蔣戟背上的傷口沾了水,此時被穀小重新換過傷藥,換了幹淨的衣服躺在營帳裏唯一的木板床上。  木板床與客棧的床鋪不一樣,上麵不過鋪了一層床單,連軟一點的棉絮也沒有,躺起來格外不舒服。  蔣戟艱難的翻了個麵,背朝上臉朝下的趴著。穀小坐在一旁有些擔心蔣戟的藥要怎麽熬,現在這裏什麽都沒有,再一會兒就該是吃藥的時間了。  華雀與司空琅也各自坐了,司空琅見到華雀顯然是很激動,但華雀表現就比較平平無奇,清冷的麵上隻是多看了司空琅兩眼,仿佛確定對方安然無恙放下心來,也就不再多問什麽了。倒是司空琅見他這樣子心裏反而有些不悅,眉頭皺成個川字,故意在華雀身邊坐了,膝蓋與對方膝蓋緊挨著。兩人此時坐的位置恰巧正對著對麵椅子裏的蒼喬與夏雲卿,司空琅看看兩人的模樣,好不容易才開口道:“你們……”  蒼喬回頭看著司空琅,幹脆道:“誤會。”  “啊?”  “我太激動了,用力過猛親錯地方。”  司空琅:“……”怎麽看也不像是親錯……  夏雲卿手指捏了捏蒼喬的手指,仿佛在說——當眾做出這麽駭人聽聞的事,現在圓不回來了吧?  蒼喬斜眼看他,眼底都是笑意和欣喜。華雀這幾天與他相處甚近,也發現蒼喬這幾日渾身覆蓋的那層焦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向的自信與隨性。到這份上他自然也不會相信蒼喬是什麽親錯,雨中兩人重逢那一幕太讓人震撼,到現在華雀腦海裏還都是夏雲卿驚喜交加的臉。  單獨坐在另一端的悍將道:“原來世人說大少爺喜歡男子,此言是真的。”  司空琅:“……”這話說的是不是直接了一點?  夏雲卿看向悍將,“這次若不是悍兄出手幫忙,我等真不知會發生何事。”  悍將擺手,“奉公子之命協助你們,能幫的我自然盡量幫。”  如此,悍將又將他所查到的事告知了眾人,夏雲卿皺眉,“這麽說,炸毀流沙河分流口的果然是那位七先生出的主意?”  穀小氣憤道:“若真是如此,那位七先生未免太殘忍了!居然將慶霞城如此多的百姓置之不顧!”  夏雲卿想起方行的話,神色有些複雜。他看向旁邊尚不自知的蒼喬,猶豫著這事該不該說出口。  不過話頭很快被司空琅接了過去,他說起了鐵牢的事。  “你居然發現了!”蒼喬驚訝道:“行啊八皇子!”  華雀也有些驚訝,他自己都認不出來,司空琅卻……他轉頭看男人,對方似乎期待著什麽似的,一雙眸子裏暗藏著洶湧情緒。他心裏一堵,有些解不開的心結幾乎就要自此被拋之腦後,可那也隻是幾乎而已。他別開眼,隻道:“八皇子聰慧過人,明察秋毫。”  司空琅嘴角抽了抽,但自己心裏也納悶。他在期待什麽呢?又想聽華雀說什麽呢?  “原本想用他換你們,哪知他手下前來報,說是你們被劫走了。”他看向夏雲卿,“你們是沒看著夏兄弟當時的表情,那叫一個……”  話沒說完,夏雲卿猛然咳嗽一聲打斷了他。蒼喬轉眼,就見夏雲卿麵頰上居然有一絲可疑的暗紅。  他心裏竊笑,不過總得給弟弟一些麵子,隻得當做沒看見道:“然後你就放他走了?”  “他自己逃了。”司空琅聳肩,“那家夥功夫也不差,何況身上還帶著好些莫名其妙的藥粉。”  寒月宮稀奇百怪的藥粉他算是長見識了,又道:“走之前他還說了改日再戰。”  “嗬。”蒼喬笑道:“輸人不輸陣啊。”  司空琅目光落在蒼喬腰上的戒環上,還不解,“他為何沒將你戒環拿走?”  “大概太有自信了。”蒼喬道:“以為能連我一起萬無一失帶回去吧。”  蔣戟此時在旁邊道:“他這人就是這樣,所以我才說他用人也都是些蠢貨。”  蒼喬斜眼看他,“說自己的前同門真的沒問題?”  蔣戟翻白眼,“同門的時候也不對付。”  悍將轉眼看到蔣戟,他還不認識此人,便道:“這位是……”  夏雲卿簡單的介紹了一下,悍將點頭,隨即從腰間荷包裏摸出一隻玉白瓷瓶來。  “這是我出門前公子給的,對外傷很有效。”他走到蔣戟身前,拔開瓶塞倒出一顆金色的藥丸來遞了過去,“不介意的話,請用。”  穀小趕緊接過來,拿在手裏就聞到一股清新的草藥味,仿佛透心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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