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坐著的那個黃袍加身的人麵目卻並未露出怨恨或失望,隻是依舊平淡無奇的看著他。  “兒臣參見皇上。”撩袍跪下,下顎卻微揚,帶著一絲平日努力藏起來的得意忘形。  仁皇並未讓他起身,隻是道:“你堂兄一家人是什麽時候與你有所牽扯的?”  司空明道:“不過這兩日而已。”  “如此便願意推舉你為天子?”仁皇說的仿佛是其他人的事,“你就沒想過他們背後也許還有其他用意?”  司空明道:“父皇多慮了,有什麽用意也不過是為了在兒臣麵前立下功勞,日後好賺得大筆吧?說起來堂兄的長子,如今也到了而立之年,卻因父皇一直不用親臣而一直鬱鬱寡歡呢。”  親臣,這是宜蘭才有的說法。仁皇不怎麽用皇親貴族的人做重臣,不過是厭惡世襲製所帶出的眾多詬病。他向來一視同仁,有抱負有學識的從考科舉開始,如常人一般走所有過程,那便也是行的。卻萬萬不能因是皇親國戚便走得捷徑。  也正因如此,就如司空廉所說,仁皇所得罪的人並不少。  “朕記得是叫成飛的人吧。”仁皇淡淡道:“整日不學無術,隻會與三教九流廝混在一處,大皇子可是覺得,這樣的人便能為我宜蘭所用了?”  司空明臉色變了變,卻道:“即便不得大用,表麵功夫卻也是少不得的。兒臣大膽直言,許多規章製度推崇需要靠這些人去實行,一杆打翻卻不是明智之舉。”  仁皇突然不做聲了,司空明覺得心裏有些發毛。抬眼偷看,卻見仁皇突然笑起來,“你平日若是願意將這些話說出來,朕對你恐怕也得高看幾分。”  可惜,司空明在大局未握之前,卻總是做事小心翼翼。給自家兄弟下絆子的事沒少做,卻沒把這些心思用在國事上半分。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司空明有些不滿,“若是按父皇所說,夏家長子夏蒼喬同樣是不學無術,比之皇家那些不長進的人有過之而不及,為何卻不見父皇對他嚴懲?”  慕容雅早知他會把話題引到這裏來,轉頭去看仁皇,甚至連司空言瑾也看向仁皇。在場眾人其實心裏多少無不對這事有著好奇的。  “你即逼宮到這裏,卻不知道背後是誰在主宰一切嗎?”仁皇道:“你可知那些說會支持你的人,其實與你三皇叔有所聯係。你,不過是他們利用的棋子罷了。”  若是按照正確的時間,司空廉其實早該進了京城,這時候逼宮的也不會是司空明。可惜因為前麵的一係列事情,加上夏蒼喬的攪合,如今司空廉卻是被拖住了。  司空明不過是其他家族為了拖延時間而臨時推舉的人,隻要把仁皇逼下位,在司空明正式昭告天下之前,他們還有時間再推舉另一人。隻要詔書沒下,誰坐那個位置都還暫定。  隻可惜司空明還以為自己是揀了大便宜,哪知這世間哪裏會有那麽大的餡餅?  連司空言瑾也知道,此時自家大哥暴露出這麽大的野心。到時候等七王爺一到京城,等待司空明的不過是個圈禁至死的結局。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  司空言瑾搖頭歎氣,司空明卻還不自知,隻道:“父皇可是想勸說我放棄皇位?其實兒臣也並不想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隻是家族裏早已有人抗議父皇政策,如此下去對我宜蘭不利。”  他話未完,仁皇卻淡淡道:“你七皇叔還未死。”  司空明的聲音戛然而止,半響才驚道:“七皇叔?不可能,不是滿門……”  隨即他突然也反應過來了。再聯係之前那些推舉自己的大臣麵上陰晴不定的表情,仁皇剛才說的那些話終於敲醒了他。  司空明一下慌起來,“這麽說,這一切是七皇叔……”  世人誰不知當年爭奪皇位的事呢?他的手段與那位傳說中的七皇叔可是半點比不上的。別說比不上,恐怕自己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臉色瞬間慘白,司空明跪在那裏隻覺得剛才的得意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脖頸處甚至寒意涼涼,仿佛下一刻就會有一把鍘刀從高處落下,讓自己屍首分離。  仁皇卻並不急著回答他,卻是提起剛才的事來。  “你說為何我不懲治夏蒼喬。那是因為他是你們的堂兄弟。”  慕容雅等人俱是一愣。  司空明傻傻的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隻覺得自己所知的東西全部被推翻了。  “他是七王爺司空廉的長子,曾經的京城第一美人敏夙所出。當年我被宗親所逼,隻得將七王爺府上所有親眷屠盡,可我與九王爺卻偷偷救出敏夙,將她轉移到從宜蘭開國來就一直對皇室忠心耿耿的夏府上。敏夙改名為夙塵,誕下蒼喬後卻是因無法原諒朕弑兄而一病不起,就這麽去了。朕原想讓蒼喬就這樣平平淡淡渡過一生,再不要牽扯進皇族來。原本他性子驕縱,為人暴戾,朕本也沒再對寄予過希望,後來的事你們也知曉了,他重傷恢複後卻是變了個人。聰明機靈,對皇家之事看得淡薄,隨性自由。”  說到此處,仁皇頓了頓,半響才道:“到此時朕也不瞞你們了。為何會突然冊封他為夏風候,不過是為了鋪路。朕對七王爺有所愧疚,想要將皇位送還與真正該坐之人。”  言瑾與司空明俱是大驚,慕容雅也如被五雷轟頂,半響才道:“皇上此話……難道是準備讓夏蒼喬繼承皇位?!”  司空明突然大吼起來,“萬萬不可!”  他甚至可以容忍司空沈、司空言瑾甚至是司空琅來坐這個位置,也決不允許皇位莫名其妙落到他人之手。  仁皇卻是冷冷笑了,“這皇位本就是朕與九王爺篡位謀來,若今日坐在這裏的是司空廉,皇太子身份也隻有蒼喬能當。”  若是夏蒼喬一直是那副頑劣性子,他也從未想過要做到這一步。可如今不同往日了,蒼喬也許並不擅長政治,但他的聰穎和善良卻是自己所認可的。  司空明突然啞了一樣,怔怔瞪大眼睛卻不知該如何說話。而那頭,炮火打響,門外士兵高叫:“皇上!右將軍已撞開城門進來了!”  說來說去,這京城裏剩下的也不是什麽有威脅的人。沈陽被送走,司空成被關押。他們的計劃已折了大半,此時司空明也遠沒有了奪位的心情,想著怎麽自保都來不及了。  剩下的王孫貴族不過是一個個善慫恿的人,而群人無首,接下來要怎麽辦?逼宮眾人麵麵相覷,卻是聽得後麵右將軍已廝殺著進宮了。  這真是曆史上最好笑的逼宮烏龍。  ……  “蒼喬!”  另一頭的石洞門外,熟悉的喊聲傳來。帶著與平日的沉穩截然不同的焦急。  蒼喬心裏一動,正想往外喊一聲,司空廉卻突然上前,袖子裏一隻小巧匕首露出來筆上了蒼喬脖頸。  “我現在要趕著去京城,跟我一起吧。”  蒼喬苦笑,“這好像不是提建議的樣子。”  “我當然不是在跟你提建議。”司空廉一手拽住他,兩人慢慢朝外走去。  在黑漆漆的石洞裏待得久了,外麵的光線讓蒼喬下意識抬手擋了擋眼睛。旁邊的男人也眯了眯眼,前方林子簌簌作響,黑色的身影竄了出來。  “蒼喬!”夏雲卿一眼看見人,先是上下打量,見對方並沒被大石頭壓扁,這才鬆了口氣。  他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瞪住司空廉,“七王爺,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蒼喬補充,“還是最後一個兒子。”  司空廉臉色陰沉,“即是知道卻不為父親做打算?”  蒼喬一臉真誠,“我已經勸過你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司空廉冷笑,“我手中人脈如今遍布京城,這時候放棄?隻怕我願意,別人也不願意。”  蒼喬道:“那再跟你說一件事吧,沈陽被派過來了。”  “那又如何?”  “嘖嘖。”蒼喬撇嘴,“沈陽一走,京城還有誰是老大嗎?”  司空廉挑眉,“人脈早就盤根錯雜,即便沈陽不在,傳一個消息便也能調動。”  “你真當京城裏都是死人?”蒼喬哇一聲,“早聽說過你這人自負,卻沒想到自負到這種程度。你當這世上除了你,其他人都不會用腦子了?”  未等司空廉說話,夏雲卿便接道:“九王爺與金樟已經打起來了,九王爺的所有兵馬都在。沈陽一到慶霞城,隻能落下一個被活捉的命運。”  葛子林氣喘籲籲跟了上來,也道:“京城裏還有三皇子和慕容公子,那兩人可也不是好惹的主。”  蒼喬笑道:“司空言瑾那可是隻藏的深的狐狸,我也不敢肯定他心裏到底藏著多少彎彎。”司空廉原本堅定的心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他們安插的人雖然都在京城,但蒼喬說的一點沒錯,有些人注定就是隻會聽令而不善帶頭,否則頭羊一多隻會讓事情更亂。  一群羊裏隻會有一隻頭羊,一群狼裏也隻會有一隻頭狼。不管是人還是動物都是一樣。  沈陽不在,真的是好事嗎?如今他們的計劃比預先的也已晚了許多,那群人到底能不能坐得住?  雖然是有王孫貴族的支持,回京之後加上手中的戒指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可時間在這裏一拖延……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也不過是那麽一拖延,天地就全變了。  “我要見司空定。”司空廉突然道。  夏雲卿一愣,與葛子林麵麵相覷,“前麵的路被堵了。”  “那就繞過去。”    第77章    大雨之後,宜蘭進入了真正的深秋。清晨和夜晚的涼意已經能浸入骨髓。慶霞城門前的戰鬥愈演愈烈,被搬開的僅容幾人通過的小道,不斷堆徹起新的屍體。蒼喬他們因繞道回慶霞城,加之沒有交通工具,四人走了三天才重新回到慶霞城的後方。那裏,此時也並不平靜。  司空沈早就與司空定一起調兵遣將,想盡辦法將賊人堵在慶霞城外解決,可越來越多渡海而來的人,卻讓他們的防守開始崩塌。  蒼喬等人到時,一聲炮響轟來,整個慶霞城震了三震,隨著一連串的尖叫,慶霞城一半的城門轟然倒塌,露出猙獰的口子外,是外族人殺意盎然的麵容。  饒是蒼喬這般吊兒郎當,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此時內心也震撼不已。前世雖生活在社會底層,但好歹也沒經曆過戰爭。比起私底下那些齷齪爭鬥,陰謀算計,擺在陽光下的嗜血殺意才是真正會激起人心底的恐慌。也隻有這個時候你才會知道,生命這種東西,到底是什麽。  沙漠那頭,英將軍的部隊似乎真的全滅了。擋不住的部隊從沙漠那頭源源不絕而來,風沙城裏還剩下的所有部隊都守在了慶霞城裏,由司空沈與司空定指揮著,後方則開始撤退所有的百姓。  洪水剛過,新城未建,外族就入侵了。  蒼喬與司空廉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幾次被衝撞的踉蹌,司空廉怒吼:“司空定呢?讓司空定來見我!”  有幾個維持秩序的官兵看見了夏雲卿,隨即注意到了被挾持的夏蒼喬。  “侯爺!”有人匆匆去前麵城門處報信,司空沈一聽夏蒼喬在後麵被人挾持,眉頭一皺。  “你去看看。”司空定大聲道,炮火與眾人的廝殺聲幾次淹沒了他的聲音,“務必保護好蒼喬!”  “是。”司空沈領命,匆匆撩袍下了城牆。  此時的他也好不到哪兒去,滿麵灰土,鬢發散亂。手臂被流箭射中,鮮血染紅了一片袖口。  原本是想來立功幫忙,卻哪知陷入了戰火裏。若是今日死在這裏,什麽皇位,什麽權謀,又與他何幹?  他牽過下麵士兵拉來的馬,翻身上馬朝後麵疾馳而去。路過府衙門口,卻見穀小正與一人拉扯著出來。  穀小麵上滿是焦急,烏黑的雙眸帶了些水光。司空沈拉住馬繩,馬兒嘶鳴抬樁,揚起黃沙。  “怎麽回事!你出來幹什麽!”竟是自己也沒發覺的責備口吻。  “九皇子……”穀小一愣,隨即很快道:“蔣戟身上傷還未好,卻一定要去幫王爺的忙。”  別說是去幫忙,一會兒再受傷可怎麽得了?  蔣戟抬眼,看見司空沈手臂上倉促包紮的傷口,心裏更是湧起不忿來。  “這點傷算什麽!”他掙開穀小往前走,“外族侵占,難不成我還要在裏麵睡大覺?”  司空沈皺眉,眼見蔣戟走路都費力。穀小小心翼翼扶著對方卻又怕對方拉扯到傷口。那心急模樣竟是分外刺眼。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傷口的血早就止住了,可為什麽卻突然覺得火辣辣的痛?  麵上不動聲色,他漠然道:“你們家少爺回來了。”  穀小和蔣戟俱是一愣,回頭看他,“誰?”  “夏蒼喬。”司空沈策馬欲行,“他好像被誰挾持了,我正準備去看個究竟。你們若是一定要去前頭,我不攔著。”  說完,雙腿一夾馬兒,“駕”字尚未出口,蔣戟卻突然翻身上了他的背後。  “大膽!”司空沈麵色鐵青,“下去!”  “勞煩九皇子順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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