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堅持和驕傲,帶給嚴耀欽一種似曾相識的觸動。恍恍惚惚的錯亂感再次浮上腦海,一聲“卓揚”差點衝口而出,他趕緊晃了晃腦袋,將自己從幻覺中解救出來。    嚴予思是先天性哮喘患者,生來體弱,每年總要經曆幾次凶險的發作。久病成醫,全家人對於哮喘症的急救常識都很了解,因而無論什麽樣的狀況,嚴耀欽總能冷靜處理。他的內心很坦然,自己已經按照誓約內容,給小兒子提供了最周到的照顧,最富足的生活,縱然哪天這孩子真不在了,也能夠問心無愧地麵對康玉柔了。    隻是這一次,不知道什麽原因,他竟隱隱有些害怕起來。五官緊緊繃住,不易察覺地抽搐著,掏出手機打電話的時候,手指細微抖動,按鍵也不甚靈活:“阿彩,予思突然發病,趕緊送藥劑到後院狗屋位置,快!”    掛斷電話,他蹲在兒子身後,將他小心扶起,依靠到自己懷中,大手一下下溫和摩挲著對方發涼脹痛的後背。嘴裏不住安慰:“沒事了,沒事了,藥很快就到,張大嘴用力呼吸!”    波比焦急地繞著圈子,一下下舔吻著主人挽起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    終於,淩彩衣帶人及時趕到,嚴耀欽一把奪過藥劑,讓小兒子含在嘴裏,用力噴了下去,看他呼吸逐漸平穩,臉頰上泛起幾分血色,一顆心終於落了地。這才驚覺,片刻功夫自己後背的襯衫已被汗水浸透,經風一吹,涼颼颼貼在皮膚上,黏膩難耐。    卓揚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閉著眼休息了一小會,手撐著膝蓋勉強站立起來。頭依舊有些發暈,視線模模糊糊的,走起路來腳步發飄,身體止不住向一側栽去。    嚴耀欽趕緊扶住兒子:“予思,能行嗎?還是爸爸來……”    “謝謝爸爸,已經沒事了。”卓揚輕輕推掉爸爸攙扶的那隻手,力氣不大,卻很堅決。    這種言行,就叫做關切吧,滋味確實不錯。隻可惜,那是給嚴予思的,不是給我的。接受一份寫有別人名字的禮物,是莫大的恥辱。所以謝謝,我不需要。    淩彩衣緊張地環護在左右,生怕有什麽差錯。這位小少爺拒絕了所有人的攙扶,一步一步緩慢向主樓挪去,走得歪歪斜斜,卻始終不肯跌倒。    一直到眾人簇擁著兒子拐過水塘,消失不見,嚴耀欽依舊呆呆立在原地。這是頭一次,竟然對那個孩子產生出了莫名的憐惜之情——怎麽那麽瘦啊,那麽弱小,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捏碎掉似的。明明從小就是副病懨懨的模樣,為什麽今天看起來,有種心尖上最嫩的地方被捅了一下的感覺,酸酸的,澀澀的。    他抬起手掌,正麵看看,反麵看看,那上麵還有被默默推開時留下的冰涼觸感。亦如當初,在畫廊滿地鮮血中,另一隻手決絕地抽離而出時一樣,空蕩蕩的,悵然若失。    卓揚,你一定還在記恨著,怨我拋棄了你吧。可你也一樣拋棄了我啊!就這樣死掉,連個補償和後悔的機會都不留給我,甚至於,都不肯讓我握著你的手,和你道別!    嚴耀欽的心裏忽然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就好像抽了三十年的香煙,忽然要戒煙一樣,從頭到腳,全是空虛和寂寞。    低下頭,剛好碰上小狗波比探究的目光,嚴耀欽問它:“我這到底是怎麽了……”    波比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原地轉了兩圈,最後站定在一株灌木前,十分高傲地背過身去,翹起後腿,嘩啦啦留下一灘氣味濃重的尿液,然後悠閑地邁著四方步,向狗窩踱去。    -    整個下午,卓揚都安分地躺在床上。中間康玉珠聞訊趕來探望過,因為懶得聽她沒完沒了的教訓與念叨,隻好一直裝睡。    等到晚飯的時候,卓揚已經準備好了充足理由來解釋為什麽會出現在狗屋旁。可奇怪的是,嚴耀欽卻遲遲沒有發問,連提都沒提。    反而是嚴予行,一番關懷備至過後,不忘替弟弟張羅:“去夏威夷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要不要大哥幫你些什麽?到了那頭可不許任性,聽表姑媽的話,養好身體,過兩天我和爸爸就去看你。”    卓揚趕緊搖頭,似模似樣地回答:“又不是去個十年八年,沒什麽要準備的,住那邊還不是跟住家裏一樣,早就習慣了。”    “話是這樣說,還是有備無患才好。你……”嚴予行的眼裏閃過一絲淡淡的憂慮,似乎想說什麽,又把半截話咽了下去。    嚴耀欽一直聆聽著兄弟倆的對話,忽然沒頭沒腦建議道:“其實也不用太急,最近天氣不錯,看樣子還會暖和好一陣,等再冷些時候過去,也來得及。”想到小兒子要走,竟有點舍不得了。那種似有若無的熟悉感覺,讓人放不開。    兩個兒子剛要開口發表意見,又被嚴耀欽生硬打斷了,他迅速推翻自己剛才的盤算:“不不不,還是盡快動身才好!說走又不走的,這樣折騰起來,反而受罪。”自己盯著飯碗看了半天,索性筷子一撂,“我這就去通知讚伍,讓他重新訂機票,把行程提前,就安排在……一周後吧!”不等當事人有所反應,便徑直轉身上樓去了。    對於爸爸的極度反常,桌邊的兄弟倆麵麵相覷,迷惑不解。    嚴耀欽一邊走,一邊暗罵自己,真是瘋了!那是你小兒子,不是卓揚!你隻是太放不下死去的孩子,才會把旁人的動作神態、言談舉止拚命往他身上套!    或許了空居士說得沒錯,有嚴予思這個克星在身邊,才會攪得人心神不寧,該盡早將他送走才是。趕快送走!    剛剛給讚伍打電話做過指示,張崇久的電話也跟著進來了:“嚴先生,收錢辦事的殺手查到了,有人給了一大筆錢,安排他跑路……”    一聽便知,事情複雜了。果然,緊接著從張崇久嘴裏吐出一個名字,赫然是大兒子的手下。嚴耀欽麵無表情:“把人扣起來,追查到底!”    這一次張崇久略有些遲疑:“可予行少爺畢竟是……”    “卓揚也是我兒子!”嚴耀欽語氣加重了幾分。    那邊短暫沉默片刻,堅定答道:“我明白了嚴先生。”    嚴耀欽對自己的大兒子很了解,他雖然年輕,卻並非是這樣沒頭蒼蠅一樣的人物。知道爸爸正在調查,還明目張膽指使人出手,簡直就像是故意要往槍口上撞一樣!他的目的是什麽?要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是要保護誰嗎?康玉珠?    卓揚,爸爸不會讓你白白死掉的。就當最後為你做一件事吧,這一次,爸爸不會再讓你失望!    雖然這對你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    -    嚴耀欽覺得自己病了,且病得不輕。這種病症沒有身體上的不適,卻時時刻刻煎熬著心神。    比如飯桌上明明合胃口的菜色,卻毫無食欲,哪一道塞進嘴裏都索然無味。端上了什麽湯,什麽點心,就會不自覺去想,這個是卓揚愛吃的,那個也是,瞬間就全都難以下咽了。    比如宴會前夜淩彩衣找出兩套合適的禮服,給自己選擇,雖是不同風格,卻看來看去都一樣,覺得沒興致,懶得為此思考。穿上了身,耳邊就會響起卓揚的聲音,“銀灰色要黑色才壓得住”,“這條領帶在燈光下比自然光下好看”,“腰線處的省道收進去半寸會更合適”,諸如此類。    晚上從書房出來,好像遊魂一樣就向樓下走去,直走到門口,被淩彩衣叫了聲“嚴先生?”才猛醒過來,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幹什麽。    夜裏反反複複做夢,先是夢見回到了八九歲的時候,在考場上做題目,每一道都會做,卻忘記了怎麽寫字,握住筆,急出滿頭大汗。醒了,抽支煙,再睡下去,又夢到變成了一隻飛蛾,在蒙蒙亮的牆角正飛舞著,卻撞上了黏黏密密的蛛網。一條條蛛絲纏繞在周身,怎麽也掙脫不開,憋得渾身熱汗淋漓……    就好像揮舞著拳頭大力出擊,卻打在了虛無飄渺的一團棉花上,煩躁得無以複加。    最後他放棄了睡眠,跑到書房,一個人坐在灰黃的燈光底下,將卓揚留下那張字條取出來,小心展開,一遍遍細細搓弄著,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讓心情平靜下來。指尖一筆一劃描摹著兩個字的簽名,心馳神往。    卓揚,卓揚,卓揚……塵埃之外,卓然獨立,有子一人,婉兮清揚……原來他的名字這樣美好,怎麽從前竟一點都沒發現呢……    轉過頭,暗黑的玻璃窗上映出了一幅冰冷的投影,兩個嚴耀欽隔空相對,彼此詢問:我這是怎麽了?失魂落魄,神不守舍,跟十幾歲上的失戀少年一樣可笑。是因為卓揚嗎?是因為卓揚不在了嗎?    由最初的懷疑,到之後的好奇,再到祭漁島上一笑驚心,那個少年猶如一池潭水,悄然流入心底,潤物於無聲,偷偷地,慢慢地,就將那裏注滿了,占據了,自己還全然未覺。等到那人一朝逝去,心也空了,幹燥得迸出條條裂紋。    從前以為,他再美好,再聰明,再善解人意,也隻是個十七歲的普通少年而已。就像某種漂亮的顏色,某支動聽的歌曲,某樣香甜的食物,有了固然歡喜,卻也並非不可或缺。    回頭想想,大錯特錯。就好比鹽巴,看似渺小,微不足道,不吃它也能活著,可人生卻沒味了。    沒了……就沒了吧……嚴耀欽悲哀地想。    自己今年三十九歲,再過一年,就整整四十了。四十而不惑,很快,自己的人生就可以寫成一條定理,不再改變,不再迷茫,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就這樣吧……也好……也好……        第12章 無碑之墓        活著的人們總是一廂情願地以為,當那些逝去的生命轉化成靈魂,便會固執地駐守原地,因為貪戀塵世中的一切,而遲遲不肯離去。    哪怕是父母、子女、摯友,生前朝夕相處、深情厚誼,一經身死,便被不分青紅皂白地統統稱之為“鬼”,成了非我族類的可怕存在。嘴上說著祭奠、哀悼、追思,心裏卻恐懼著,想方設法要更快更穩妥地送其上路。    所謂入土為安,埋誰入土?又保誰心安?    卓揚死後四十九天,他的骨灰被帶回了嚴氏祖居的墓地落葬。依照裏島傳統,若有長輩在世,則早夭的晚輩墳前不能立碑。隻有等到長輩過世後,才可進行補立。於是那座橢圓形漢白玉台基上,便空空蕩蕩的,頭頂蓋著新土,看起來像個尚未栽種植物的巨大花盆。    對於墓碑這東西,卓揚毫不在意。一塊石頭而已,大小高低有什麽要緊?葬禮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如果死後真的有座碑,那麽它存在的地方,也隻能是其他人的心裏。有人思念,便萬古長存,沒人記得,便灰飛煙滅。    這天卓揚穿了一身整齊肅穆的黑色西裝,站在隊伍最後,將豪華氣派的墓地和恭敬垂首的眾人盡收眼底。就這場葬禮而言,他既是主人公,又是局外人。當骨灰龕緩緩沉入墓穴,被泥土填埋掉,他的腦子很不合時宜地胡思亂想起來——如果將十七年不甚美好的過往種植進花盆,那經曆過風吹日曬、雨露冰霜,等到來年春天,會長出怎樣的枝葉?結下怎樣的果實?    十七歲,花樣年華,在此之前,卓揚從沒對遙遠的死亡有過一丁點預想。此刻猛然間麵對葬禮,竟有種尚未來得及化妝、彩排就被推上台表演的感覺,緊張、尷尬之餘,更多的,是無所適從。    隱約記得,那種老式的萬年曆書會在邊角處印上些周公解夢的段子,據說夢見參加自己的葬禮,是大吉之兆,遺落的物品會失而複得,反目的朋友會重修舊好。照此看來,如果此刻的經曆是一場夢境,葬禮也會變成絕頂好事吧。    隻可惜,人生如夢,卻終究成不了夢……連一絲夢想都承載不了……    -    卓揚生前喜歡清靜,故而葬禮一切從簡,隻邀請了寥寥十數名至近的親屬。左邊是以嚴耀欽為首的嚴家人,右邊是以舅舅卓峰為首的卓家人。他們並肩而立,卻又涇渭分明。    命運將兩個勢同水火的家族牽扯到一處,促其鬥來鬥去,分分合合。融洽過,也決裂過,因為卓揚的認祖歸宗,還曾進行了一段短暫的合作。隻是這一切,都隨著唯一紐帶的消失,而風吹雲散了。    這恐怕將是他們最後一次站在同樣的地方,做著同樣的事吧。    外公卓老爺子沒有出現在葬禮上,想必依舊無法接受事實。對於年近七十的垂暮老人來說,再沒什麽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加殘忍。女兒去世,還可以將對她的思念寄托到外孫身上,如今外孫也沒了……    卓峰表現得很克製,麵孔嚴肅地板著,微微扭過頭,不肯直視那一點點壘起的墳土。他活了四十多年,也算看透人世滄桑了,已經很少再去為分離與死亡而流淚。與其說他難過,不如說是替妹妹與外甥感到不平。    哭得最凶那個,是表姐卓緣。當年她留學澳洲,姐弟倆住在同一屋簷下,既是親人,又是朋友,更是一起調皮搗蛋的玩伴。那個傻乎乎有點男孩子氣的家夥,不計形象地裂開嘴嚎咷痛哭著,鼻涕眼淚黏糊糊流了滿臉,隻不管不顧拿手背去蹭,像個髒兮兮的小花貓,鼻子也通紅一片。    “小……卓緣表姐,”卓揚悄悄遞過自己的手帕,情急之下,差點喊出對方的外號,“擦擦眼淚吧!”    誰知卓緣正憋著火氣,看也不看便一把將人揮開。指甲不小心刮過卓揚眼角,他條件反射地“啊”了一聲,伸手去捂。    站在身旁的嚴予行趕緊湊到近前,拿開弟弟的手,小心查看著,見那裏有些充血,怒衝衝斥責卓緣:“你這是幹什麽?予思一番好意,你心情再糟糕,也不該欺負個小孩子!”    卓揚趕緊拖住大哥:“她隻是不留神……”    卓緣卻哇一聲哭得更加淒慘,斷斷續續回嘴道:“嗚嗚嗚……他是小孩子?那阿揚呢?你們嚴家不喜歡阿揚……我們喜歡!嗚嗚嗚……幹嘛要害死他!都說好了的,聖誕節要一起去滑雪,還要去冰湖釣魚,這下什麽都沒了!阿揚真是太可憐了……”    見她劇烈抽泣著,情緒幾近失控,嚴予行有些手足無措:“你、你能不能講點道理啊卓小姐,發生意外誰也不想的……先別哭,別哭了好嗎?”    “予行、予思,由著他們撒潑胡鬧去,這種人越理會越糾纏不清!”康玉珠一手一個拉開了兄弟倆。卓家舅媽聽了,當即厲聲反擊:“這話是什麽意思?說誰在撒潑胡鬧?你們姓康的果然最會反咬一口!”    由於兩個女人的加入,局勢一發不可收拾。卓揚努力勸解著,無奈話語一次次被尖銳的女高音蓋住,混亂之中,人也被擠到了角落裏。    默默站了一會,他無奈搖頭歎了口氣。從前最親近的人,此刻充滿敵意,從前處處作對的人,又在維護著自己。麵對這樣荒誕的情境,除了苦笑,還能做出怎樣的表情?    最終,場麵在卓峰的大聲喝止下慢慢平複下來。他揮揮手,向自己人訓示道:“你們聽著,今後看到姓嚴的,都給我躲遠一點!這家人個個陰險狠毒,誰招惹他們,都不會有好下場!”又轉頭惡狠狠瞥向嚴耀欽,“阿耀,你毀了我妹妹的名聲,連累她有家不能回,孤苦伶仃十幾年,如今又害死了她唯一的兒子,這筆賬就算老天不和你算,我卓峰早晚也要討回來!”    嚴耀欽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眼皮,抽出支煙點燃,深吸兩口:“峰哥,我嚴耀欽固然算不上什麽好人,但你們姓卓的卻沒資格指責我,尤其是卓雲!別說得好像我對不起她一樣,卓雲的下場,全是自作自受!是她拚了命要擠進嚴家門,是她拚了命要爬上我的床!”    “你到底長沒長良心!我妹妹連兒子都給你生了,一個人辛辛苦苦養大,難道就隻換來句自作自受?”卓峰抬手指點著嚴耀欽,因為激動,竟有些顫抖,“當年你為了甩掉她,四處散播她和別的男人有染!她是個多驕傲的人呐,就這樣忍著世人的指責和議論,心裏得有多苦!阿雲她真是瞎了眼,裏島男人幾千萬,怎麽偏偏就看上了你!”    嚴耀欽霍地繃起臉孔,目露凶光,微微冷笑:“瞎了眼的是我才對!當年同生會聯手警方圍剿,使嚴氏腹背受敵,是她主動找到我說,隻要結了姻親,爺叔們自然會出麵支持大元幫。哼哼,我還以為她是真愛上我,才會這樣做,誰承想,那場洗劫的始作俑者,就是她!偷走情報的人也是她!若說這個女人孤苦伶仃,說她可憐,那我大元幾十號冤死的兄弟呢?那些兄弟的妻兒又該找誰算賬?”    “可……”卓峰有些語塞,“可阿揚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這總沒錯吧!你可以怪她算計你,怪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卻不該懷疑她作為女人和母親的品格!”    “說起阿揚,阿揚他……”嚴耀欽望著那座蓋滿新土的墓地,眼神不易察覺地柔軟了幾分,聲音微微低下來,“峰哥,你以為我嚴耀欽這輩子沒見過女人嗎?實話對你說,從認識卓雲,到訂婚,甚至她在嚴家那三個月,我連一根指頭都沒碰過她!之所以會有阿揚……那是因為你妹妹在我茶水裏下了藥!”    嚴耀欽閉上眼睛搖搖頭,不屑地評斷道:“她從來看不到自己的問題,從不覺得欺騙有錯,也不覺得害死無辜的兄弟有錯,她認為那都是所謂的愛我!打著愛的旗號,就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當成是天經地義!她以為我選擇玉柔不選擇她,就隻是因為孩子而已,所以她也要製造個籌碼出來!簡直就是瘋子……”    卓揚沒有聽完全部對話,他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兩步,再後退兩步,仿佛前方有隻吃人的怪獸。為了逃命,為了不被吃掉,他戰戰兢兢後退著,直到腳後跟磕在車門上,才慌忙轉身逃上車子。    他急切地將車門車窗全部鎖死,大口喘著粗氣。眼眶有些發熱,漲漲的。怕被人看到失態,趕緊將臉孔低垂下去,假裝疲憊地伏在膝蓋上。    好久好久,才神色如常地抬起頭,對司機客氣說道:“我有些不太舒服,麻煩你先送我回去吧……”    -    夜涼如水,月掛中天,瀉下千裏清輝。    吧台邊的單人沙發上,卓揚屈膝而坐,柔軟地蜷縮成一團,將一隻酒杯舉在眼前,透過它呆呆望向牆壁上的燈影,琥珀般的酒漿搖曳浮動,輕微碰撞著杯壁,金光粼粼,醇香四溢。    “波比啊,知道我們的家在哪嗎?從裏島坐飛機的話,要十幾個小時,大洋的那一頭……”他的聲音很輕,卻在酒精的作用下,帶著毫無來由的喜悅,有些像是對著空氣低語呢喃。    餐廳很安靜,隻有小狗波比高低錯落的呼嚕聲。    “……等回了家,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東西……去中國城,去岩石區,去英皇十字區……我跟你說啊,那裏有座橋,人們都叫它‘大衣架’。站在上麵,可以看到整座港口。要是花上九十九澳幣,就能爬上去走一圈。小緣子就去過,她說上麵又高又窄……”    波比的舌頭垂到地板上,口水滴了下來,濺起幾朵深色小花。少年的眼睛專注望著窗外,穿透樹叢,繞開池塘,跨越半山,從大洋上空投過,最後落到了自家長滿荒草的小小院落之中。    “……小緣子她隻住了幾個學期,就把所有地方都玩遍了。我在那裏住了十幾年,好多地方卻隻聽說過名字。從前總覺得,誒呀,它就在那裏,又跑不掉,什麽時候去都來得及……原來不是的,如果我死掉了,就再沒機會了。什麽時候會死呢?我也不知道,雖然死過一次,依舊不知道……以前覺得日子很長,什麽都不著急,直到死的那一天才發現,大把的光陰就在‘不著急不著急’裏頭浪費了……如果就這樣死掉,就真的太遺憾了……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呢?會出現外星人嗎?會不會到處都有全息投影?癌症能治愈了嗎?還有我呢,我會變成哪一種大人?”    少年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擦過酒杯邊沿,酒杯在哭泣,吱吱作響。    “波比,你知道我是因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的嗎?因為愛情?因為婚姻?因為性?哈哈,都錯了……都錯了……什麽都是錯的……你果然是隻笨狗,和我一樣笨……不過波比,能和你這樣坐著,能活著和你坐在一起,能喝上一杯酒,真是太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虎毒食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洛無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洛無奇並收藏重生之虎毒食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