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耀欽正自心疼著,想幫忙揉揉,又不敢多觸碰,誰知又被那條狗給碰疼了。他抬起一腳直接將波比踹到了旁邊。 其實這一腳隻是象征性的,隻想警告小狗離卓揚遠一點,以免誤傷了他。誰知波比立刻誇張地嗚嗚哀鳴兩聲,連滾帶爬鑽進了床底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死活也不肯出來了。 如今這個家裏,沒人在他心裏的分量能高過波比,見到自己的狗被如此對待,他用盡全力一把推開爸爸:“嚴耀欽你幹什麽!” “嚴耀欽”三個字一出口,室內登時鴉雀無聲。淩彩衣趕忙擺擺手,幾名下人連著阿義紛紛悄無聲息退出了房間。 走出門口,阿義依舊愁眉苦臉:“淩管家,今天是我失職,老板不會炒了我吧?我老婆懷孕了,我還要攢奶粉錢呢……” 淩彩衣正豎起耳朵偷聽著房間裏的動靜,見他這樣問,隨手從口袋裏掏出盒巧克力豆一把塞進他手裏:“放心,不會炒你。裏頭這位少爺會保著你的,去吧,吃巧克力去吧,乖!” 房間裏,長久的沉默之後,嚴耀欽那張有些可怕的臉孔上忽然蹦出一副傻傻的笑容:“你……你再叫一遍!再叫我一遍!” 第28章 討好波比 卓揚處在氣頭上,一聲“嚴耀欽”脫口而出,完全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妥。 波比是他從小奶狗一點點養大的,剛帶回家的時候隻有巴掌大小,站都站不穩,擱在光溜溜的地板上,啪嘰,就四腳滑開攤成個毛茸茸的小肉餅了。 當小奶狗一天天成長為大肥狗,卓揚的人生也經曆了許多事,不懈努力著想要得到理想中博大深沉的愛,到頭來卻換得死亡收場。還好,還好,還有波比一如既往地貼心又忠誠,即便從頭到腳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依舊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一眼就認出他來,這種感情,比流著同樣血液的父兄更像親人。 波比不會說話,它所有的情感——信任,關愛,服從,都隻能依靠肢體動作來表達。縱然有著相當於五六歲兒童的智商,也沒辦法準確判斷行為是否得當。但是,它的感情絕對是真摯的,不參雜一絲的敷衍與利用。對於這樣的一條小狗,嚴耀欽又有什麽資格去苛責它的無意之舉! 看著波比無端挨了一腳,可憐巴巴往床下鑽的模樣,卓揚又是心疼又是惱火,比自己受了委屈還要激動。 直到站在對麵的嚴耀欽露出傻笑的表情,讓他再叫一遍的時候,卓揚才猛然醒悟過來,想起海上遇險時嚴耀欽關於重新認識的一番言論,而自己衝動之下的行為竟然正合了他的意思,心裏悶悶的,再想解釋和反悔,又不免有些欲蓋彌彰的嫌疑。 “你……”他一時之間腦子也僵住了,不知該如何應對,剛吐出一個你字,喉嚨口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嚴予思的呼吸道十分敏感,波比剛剛在房間裏轉悠了幾圈,那些漂浮在空氣之中看不見的細小絨毛便起了作用。 嚴耀欽還以為小家夥是被自己氣著了,趕緊走到身邊小心摩挲起卓揚的後背:“不說了不說了,你別急!”轉念又想起波比不該停留在房間裏,於是蹲下身,頭頸探到床沿底下,和聲細語地哄著小狗,“波比過來,聽話,來!” 波比卻絲毫不為所動,趁著嚴耀欽探頭的功夫,直接從另一側逃了出去,大腦袋自以為安全地躲在卓揚身後,也不管肥碩的屁股是否暴露在了外麵。卓揚一邊咳嗽一邊輕拍著波比的後背安撫它,等到小狗情緒穩定了,才帶出去將它交給了淩彩衣。而後洗手,開窗通風,又自己找出防止過敏的藥就著溫水喝下去,完全不理會站在一旁的嚴耀欽,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 深夜,嚴耀欽在書房處理完文件,獨自仰靠在扶手椅上悠閑地抽著煙。早上卓揚嘴裏叫著“嚴耀欽你幹什麽”,並一把推開自己的樣子,不斷浮現在眼前。一個人毫無防備時突然做出的舉動,應該就是潛意識的體現吧,能夠直呼名字,說明在小狐狸心中,自己已經由“爸爸”變成了“嚴耀欽”。不管他承認不承認,這總是個好的開始,真讓人既滿足又興奮。 順勢想開去,糟糕了,波比是卓樣的寶貝,得罪了波比,豈不是一並得罪了卓揚? 嚴耀欽抬手將煙頭按滅在煙缸裏,輕手輕腳下了樓。從小門穿進後院,走出幾步,又折回來了。到廚房間翻找一通,揀選出一根特大號的牛棒骨,拎著向僻靜處的狗屋走去。 離著好遠,就聽見了波比大鼻子嗅來嗅去的嘶嘶聲。想必它腦海中浮現出的畫麵,一定是有根大骨棒正歡天喜地向狗屋跑去吧。 等到看見嚴耀欽的臉,波比為難了。它想對這個有著一腳之仇的男人表現得不理不睬,無奈又抵擋不了牛骨頭的香氣。圓滾滾的身體踟躕著,一會走前兩步,一會退回來,一會又上前,舌頭不住舔著鼻尖,一條晶瑩剔透的口水從嘴角邊長長垂下,吧嗒,滴到了地麵。 嚴耀欽麵對小狗的表現有些無語,搖頭歎了口氣,盤腿坐到地上,舉起牛骨對著波比揮了揮:“請你吃骨頭,和解怎麽樣?” 波比很想要矜持一下,無奈美食的誘惑太強烈。終於它還是扭著屁股衝上前來,啊嗚一口銜住骨頭,趴在嚴耀欽膝邊不計形象地啃了起來。 骨頭太大,沒辦法全部塞進嘴裏,牙齒一碰上去就彈開,越賣力越是吃不到,波比急得呼哧呼哧喘粗氣。這副憨態逗得一向嚴肅的嚴耀欽也止不住笑出了聲,他一手握住骨頭,固定在波比嘴邊給他啃,一手摸著它頭頂上滑溜溜的毛商量著:“波比,看來是時候給你找個伴了,改天我叫人帶幾條漂亮的小母狗來給你選。聽著,下次散步別橫衝直撞亂跑,阿揚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現在身體弱,很容易生病,我們要好好保護他!” 波比自然是聽不懂的,也沒心思去聽,它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對付骨頭上麵。嚴耀欽撓了撓狗下巴,又抓了抓狗耳後頭的軟毛,波比舒服地抖著耳朵,完全沒有躲閃的意思。嚴耀欽見狀,一本正經與狗約定道:“不生氣了?那就說定了,以後在阿揚麵前,和睦相處。” 波比也不回答,隻是懶懶倚在嚴耀欽身上,轉眼間大骨頭消滅了一半,連掉落的殘渣都要伸舌頭舔起來。骨頭中間的地方沒什麽肉,嚴耀欽正琢磨著要不要換個方向,把另一頭送給波比,就聽到身後有人說道:“再這樣吃下去,明天它要拉肚子的。” 嚴耀欽回頭一看,原來是卓揚,也不知站多久了。他趕緊把骨頭收起來,拍拍波比躍躍欲試的腦袋瓜:“好,今天就到這,否則拉肚子了阿揚會心疼的!”又問卓揚,“這麽晚還不睡?” 卓揚也蹲到旁邊,捏著波比的肥肉反問:“你不也是?” 嚴耀欽輕笑了一下:“阿揚,膝蓋上的傷口還疼嗎?” 卓揚抿著嘴無聲地搖了搖頭,站起身默默向外走去。嚴耀欽跟在後頭,邊走邊柔聲叮嚀:“無論波比多麽懂事,畢竟有狗的天性,不是時時都能控製得住的,一定要多加小心。還好是在土路上,如果在台階上摔一跤,就不是擦破皮那麽簡單了。” 卓揚看了看他,無奈地歎口氣:“你不知道嗎,嚴予思的小腦發育有問題,手腳極不協調。我試過了,刨除跳繩跳舞這些不說,就像開車之類簡單的事都做不好。”他言語之間微微有些沮喪。 嚴耀欽大步上前攬住卓揚的肩膀用力握了兩下:“怕什麽,開車嘛,以後我可以親自當你的司機……”察覺到對方臉色微動,又趕緊補充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卓揚似乎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打住了。他無所謂地欠了欠嘴角,道聲晚安,回房去了。 嚴耀欽站在那間大臥室門口,回味著方才卓揚臉上勉強稱得上微笑的表情,原地咂麽咂麽滋味,兀自點了點頭,看來自己終於是做出一件合卓揚心意的事了。 花什麽時候會開?等到該開的時候,自然也就開了…… - 不出幾日,按照嚴予行說的那樣,胡先生果然帶著胡小姐飛來了裏島,就住在皇廷大道的升悅酒店裏。升悅有嚴耀欽的股份,也算半個老板,招待起自己的貴賓來更周到些。 嚴家要盡地主之誼,接風宴自然隆重其事,父子三人盡皆盛裝出席。下了車剛走出兩步,嚴耀欽忽然對著身側的卓揚輕喚了一聲:“等等。” 卓揚不自覺停住腳步,探尋地望向爸爸。嚴耀欽沒說話,走到他跟前,蹲下了身,卓揚順勢望去,驚覺一隻腳上的鞋帶不知何時散開了,他立刻覺察到嚴耀欽的用意,有心縮回腳,不想嚴耀欽已經默默出手幫他將鞋帶結實地紮了起來。 周遭異常安靜,不用抬頭卓揚也知道,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一定都集中在了他身上。為了避免尷尬,他隻好裝出一臉難為情地抱怨道:“誒呦爸爸,我已經長大了,早就會自己係鞋帶了。” 嚴耀欽也知道身邊人的驚訝,卻不在乎。他是家長,是老板,想寵愛哪個兒子,手下人不管能否理解,都沒誰敢提出異議。不過他也知道卓揚的顧慮,於是借著話頭說道:“是啊,爸爸忘了。不過在爸爸眼裏,你永遠都是個小孩子。” 這席對話倒也合情合理,保鏢助理們不疑有他。隻嚴予行的目光在爸爸與弟弟之間來來回回掃視了好幾遍,絲毫不掩飾其中的狐疑之色。 - 落座之後,胡家那頭傳來消息,說胡小姐正在打扮,要遲一些才到。又坐了片刻,卓揚覺得有些悶,便轉悠到了包廂外間的長廊上,借以吹風透氣。 不遠處,讚伍正同一個戴眼鏡的瘦子聊著什麽,看那人穿著打扮,應是經理級別親自出來招呼了。周圍沒有外人出入,很安靜,那邊的對話隱隱約約傳進了耳朵。 二人先是交代了一番宴席菜品和注意事項,又聊了幾句胡家人的瑣事八卦,之後經理隨口向讚伍抱怨道:“讚助理,說起來,上次按照您的意思安排進來的那個梁淑芬可真是夠糟,文化不高,手腳又笨,偶爾有客人罵兩句,就躲到一邊哭個不停,根本不是做這一行的材料。” “不是交代過了嗎,梁淑芬是憑本事應征進來的,沒誰安排!你不記得了?”讚伍聽著似有不滿。 對方趕忙申辯:“這一點盡可放心,從我這裏絕不會透露分毫。隻是……這種空降進來的人萬一身後有什麽背景,您也知道,我們底下管事的不好做。” 讚伍隨口指點道:“按照普通員工的待遇,犯了錯該怎麽罰就怎麽罰。機會已經給她了,如果做不好被開除,也是她自己的問題!” 梁淑芬?卓揚咬咬嘴唇,心裏思索著這個不知是不是巧合的名字…… 第29章 不謀而合 梁淑芬這個平凡至極的名字,曾經給卓揚留下過深刻的印象。 他清楚記得,那天充滿了腐臭氣息的破舊倉庫裏,被綁著的三個男人知道死期將近,逃生無門,在一通歇斯底裏的惡毒咒罵之後,紛紛絕望地道出了各自人生中的最後牽掛。 有一刻,那個形似厲鬼的男人阿彪,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哭了起來,他對著手機聲音嘶啞地錄下了遺言:“芬女,對不起啊,結婚十二年了,沒讓你過上一天好日子,我是個畜生,為了拿錢買白粉,還打你,逼你去接客,老婆……聖誕快樂!” 他的老婆,就叫梁淑芬。 當日遍地血腥的畫廊之中,阿彪曾經麵目猙獰地持槍指向兩名少年,瘋狂叫囂,貪婪索取,對生命沒有一絲一毫的尊重和敬畏。等到他也瀕臨死亡,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回頭望望自己幾十年的人生路,才幡然醒悟錯過了什麽。 活著的時候,為了追逐金錢利益不擇手段,走到盡頭,所有的執念卻又統統回歸到了最原始的情感,唯一放不下的,隻有老父,幼子,伴侶。 結婚十二年,卻從沒有溫柔地說過一句聖誕快樂,等到發現了這個節日的珍貴和美好,卻永遠失去了與家人溫馨團聚共度聖誕的機會。人總是這樣,握在手裏的時候便心安理得地接受,從不想著去珍惜和感恩,等到一朝失去,手裏空了,才痛哭流涕著追悔莫及。 可是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後悔兩個字,又有什麽意義? - 去決定別人的生死,對於卓揚來說是一件很困擾的事。他從小所受的教育裏,能夠給一個人定罪的,隻有法律。從道德層麵來講,沒有人是完美的,因此也沒有哪一個人有資格堂而皇之地指責另一個人說,他是壞人,他該死……即便他真的該死。 但是阿彪等人,又隻能處死。如果任由他們接受正大光明的審判,就會牽扯出嚴予思買凶殺人的罪行,最後受害的,就是不幸重生成為了嚴予思的自己。 說穿了,這個所謂的現代文明社會,依舊到處遵循著殘酷的叢林法則。那些男人的真正死因與其說是綁架和殺人,不如說,是觸犯了更強大者的利益。 殺掉自己的真凶是嚴予思,可自己的死亡卻不是嚴予思一個人造成的。那背後,還有嚴予行的嫉妒,康玉珠的仇恨,嚴耀欽的冷靜決斷,甚至是混亂之中從背上踩踏而過的那些高貴賓客們,以及阻擋住了監視器觀察範圍的裝飾物……當然,阿彪的綁架也是其中一環。 阿彪等人雖然並非無辜,但他們犯下的罪行,卻不足以宣判死刑。自己不能放了他們,能做的,隻是盡量讓他們痛快地死去,並答應三人,完成他們的最後心願。 卓揚是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不需要對神祗懺悔接受救贖。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或許有點幼稚可笑。人性都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可他隻是想盡可能保留一點堅持。 他幫助爸爸送出了兒子心心念念、夢寐以求的禮物,幫助兒子傳遞給爸爸微小卻足以驕傲著對人炫耀的關懷,幫助丈夫告訴他的妻子,雖然我沒有給你好的生活,雖然我連一句暖心的話都沒有說出口,但是我依舊愛著你。 既然死亡無可改變,就給活著的人留下一些希望吧。 - 如果這個梁淑芬就是阿彪的太太,又是被人暗中安排進了升悅工作,那事情恐怕就不單純了。讚伍絕對沒有膽子私下安排綁匪的老婆到酒店工作。難道和嚴耀欽有關?難道他心裏,也有著和自己類似的想法? 卓揚胳膊架在窗台上,目光穿過長長的走廊,默默望先另一側包廂深處威嚴端坐在沙發上的嚴耀欽。這個男人,到底有多少麵呢? 有初入嚴家,絲毫不念父子之情,一味試探、利用的嚴耀欽;有祭漁島遇襲,將自己置於槍林彈雨中充當誘餌的嚴耀欽;有運動場中席地而坐,與自己促膝長談的嚴耀欽;也有生死關頭,決定先救小兒子,致使自己帶著絕望死去的嚴耀欽…… 還有……還有書房裏一反常態,暴怒著欲舉槍射殺嚴予思的嚴耀欽;還有宴會上麵對冒犯了自己的男人,像個莽撞少年般親自出手去教訓的嚴耀欽;還有遇險之後忍著傷痛為自己取暖,卑微地祈求不再做爸爸的嚴耀欽;還有深更半夜,帶著牛骨偷偷跑去狗屋賄賂波比的傻乎乎的嚴耀欽…… 世間的人和事,果然沒辦法完全看清。是啊,他是誰呢?他是腦子裏裝得下整座裏島的嚴耀欽啊,而自己,不過是全部身心隻裝得下自己的小小卓揚,不僅玩不過他,連看也看不透他。 知道一個人的喜好、品味、性情又如何?試圖去看透嚴耀欽這個舉動本身,就是荒謬的。了空老先生說的沒錯,自己的失敗就是在於總是自以為聰明,到最後聰明反被聰明誤。過於相信自己的下場,就是被自己玩死了,唉…… 他自嘲地輕笑了一下,收回目光,將所有的雜念一揮而散,對著撲麵而來的和煦春風,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漂浮著新開紫羅蘭的淡雅香氣,像是甘草,芬芳中透著清甜,真好。 - 嚴耀欽雖然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模樣,注意力卻全在卓揚身上——他沿著長廊悠閑漫步,他回過頭來偷眼觀察自己,他立在窗口迎著風展露笑意…… 像這樣,出出進進把卓揚帶在身邊,時刻不離開自己的視線,讓人感到踏實又幸福。雖然他也知道,這樣的景象,很大程度上是自己蓄意製造出來的。 那個少年就佇立在明亮的陽光下,頭頸微微揚起,眯著眼睛,似在享受著春日午後的舒適與愜意。風輕輕掀起他額前幾縷碎發,小心扯起了襯衫的一角,白色的棉質布料柔軟浮動著,他在笑。 有那麽一瞬間,嚴耀欽的世界變得很安靜,周遭散落著清澈的白色波光,密林深處,有一汪深潭,嘀嗒,水珠墜落,漣漪陣陣,水香悠遠。 他隨意搭在沙發一側的大手緩緩收攏,又緊緊握起,仿佛無形之中,將什麽珍貴的東西攥在了手心裏一樣…… - 胡艾妮小姐姍姍來遲,以至宴席比約定的時間足足晚了三刻鍾。胡先生也對女兒的失禮十分不滿,一邊麵有慍色地低聲責備,一邊謙遜有加地對嚴家父子表達著歉意。 胡小姐一走進房間,濃烈的香水味道立刻嗆得卓揚一陣咳嗽。嚴耀欽回頭輕飄飄看了讚伍一眼,等對方開好窗,新鮮空氣注入進來,這才笑容可掬地與胡先生寒暄致意。嚴予行也適時問候了胡公子的近況,並對胡小姐殷勤招呼著。 胡先生的祖籍也在裏島,因此宴席的菜色並不奢華,都是根據胡先生口味特意準本的純正裏島風味,第一道,便是蟲草蜆鴨老火湯,服務人員周到地幫助客人端盛湯水。嚴耀欽小聲附在卓揚耳邊叮囑道:“裏頭加了黃酒、薑汁,太熱氣,你不要喝,小心咳嗽。”卓揚也不答話,似有若無地點了下頭。 湯送到胡小姐麵前,服務人員手上一滑,濃稠油膩的湯汁立刻滴灑在了胡艾妮的桃紅色西裝外套上。胡小姐“呀”的一聲驚叫,隨即罵出了一句很難聽的話。在坐的幾人都很默契地裝作沒聽見。 服務人員自知犯了大錯,趕緊鞠躬道歉,提出可以幫胡小姐拿外套去清洗幹淨,並願意進行經濟賠償。嚴予行出於禮貌,也站在胡小姐的立場上訓斥了對方幾句。 打從一出現,胡小姐臉上就帶著少許不悅,此時怒氣更重了。她是個在美國長大的女孩,不同於父輩兄長,滿腦子的人權與獨立,對於為了家族利益犧牲婚姻那一套,向來嗤之以鼻。就在今天出門前,已經與父親大吵了一架,此刻更加無法抑製自己的糟糕情緒。她一把推開躬身站在一旁的服務人員,向外走去,對方躲閃不及,被撞了一下,身體接觸之際,胡小姐口袋裏的煙盒掉落出來,裏麵的東西撒了一地。 卓揚離得最近,看得也清楚,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煙卷和普通香煙沒什麽區別,隻是末端的紙皮是擰起來的,縱然沒嚐試過,他也知道那是大麻。 從剛才卓揚就很疑惑,胡艾妮是千金小姐,社交禮儀應該很精通才對,為什麽噴起香水來毫無節製。現在總算明白,那是在掩飾她剛剛吸食過大麻。 另外幾人自然也都看到了,胡先生的神色再也繃不住:“艾妮,站住,你不想解釋一下嗎?” 胡艾妮索性一腳將煙盒踢飛,想就這樣轉身揚長而去,又礙於爸爸的權威,不敢妄動。 趁此機會,嚴耀欽麵色平靜地站起身,對胡先生說道:“胡總,看來今天不是個談事情的好時機,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