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耀欽十分煩躁,胸口有什麽東西不斷膨脹著,頂得難受,無處釋放,他快被憋得爆炸了:“阿揚,這麽久以來,難道你沒發現……難道你一直沒發現……其實我……” “爸爸!”卓揚猛然站了起來,動作過大,帶倒了身旁高高堆起的模型盒子,嘩啦啦亂響。 一聲久違的“爸爸”,將嚴耀欽衝動的表白揮刀斬斷。是啊,我是爸爸,真諷刺,做了幾個月的老嚴,像老嚴一樣的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如今被拒之門外,又重新成了爸爸。 人要走了,可該死的默契卻依舊存在著,這不容於世俗倫理的極致情感,到底被他知道了,什麽都不用說,彼此瞬間了然。 阿揚,或許你是對的。有些東西太脆弱,一旦說破,就沒有了。可是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 “爸爸,我肚子餓了,去吃東西吧。”卓揚匆忙建議道。他表現得很完美,真的就像個對爸爸提出請求的兒子一樣,禮貌而得體。 看著嚴耀欽瞬息萬變的陰鬱神色,卓揚忽然有些害怕了。他小心翼翼保持著最大的距離,從嚴耀欽身邊繞了過去,腳踩在紛亂的紙盒上,差點跌跤。嚴耀欽下意識伸手去扶,卓揚卻躲閃著一下跳開,甚至不惜撞上身後堅硬的門板。 一絲悲涼從嚴耀欽眼底升起,就像個受了委屈卻不被理解的孩子一樣。以至於,卓揚心裏生出些許憐憫,很想輕描淡寫說上句安撫的話,卻到底還是忍住了。 嚴耀欽沉默著,跟著兒子的腳步走出了房間,走進封閉的專用電梯。卓揚的手在關門鍵上急切按了下去,持續不斷地點著。 “阿揚,你很餓嗎?”嚴耀欽試圖開個玩笑,一張口卻隻有苦澀,“還是……很怕和我待在一起?” 卓揚沒說話,也沒有否認。有些東西不能存在,不容許存在,與其猶猶豫豫著留下希望,不如痛下殺手,當斷則斷。 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好半天,苦笑著幽幽問道:“為什麽?是因為這張臉嗎?還是……”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掀了開來,頭頂的照明燈被巨大的陰影所遮蔽,有什麽柔軟而溫熱的物體,覆上了他的雙唇…… 第50章 彼此拯救 為什麽?是因為這張臉? 卓揚啊卓揚,你是要把人逼瘋嗎!和什麽狗屁的漂亮外貌無關,和什麽該死的愧疚補償也無關! 如果非要說出個理由來,就隻怪你從前偽裝得太好了,不知不覺間,你的一點一滴,一言一行,都恰好可以嵌入我心底那個塵封日久的不毛之地,嚴絲合縫、巧奪天工,像專門打造出的配套齒輪一樣契合著,扣在一起,帶動我的心神和情感滾滾運轉,無法停歇。 你明明是知道的,什麽都知道,卻又偏偏說出這樣的話,試圖用裝傻來逃避,用語言來抗拒,你是吃準了我作為“爸爸”沒勇氣真地去告白嗎?真是隻狠心的狐狸! 嚴耀欽的眼底積滿了無處發泄的激烈情緒,想動怒,想暴虐,想強迫,卻又沒辦法把這些想法加諸到對麵那個安安靜靜、無聲無息的小兒子身上,最後,隻能一把掀開卓揚,將內心所有無法名狀的情感與求之而不得的欲望一起,凝結成一個沉重之吻,欺身而上。 - 卓揚淬不及防,整個人被按在了光滑冰冷的金屬壁板上,對於陡然出現的一幕,他好像看不懂一樣,雙眼奮力睜著,黝黑的眼珠幾乎要瞪出水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麽,大腦一片空白。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那麽近,前所未有的近,對方呼出的氣息噴灑在皮膚上,酥酥的,癢癢的。 嚴耀欽的唇是滾燙的,燙得他雙頰炙熱,嚴耀欽的唇是冰冷的,凍得他指間發麻。柔軟的觸感附著上來,一股令人戰栗的電流從嘴唇交結的地方蔓延開,貫穿全身,直達神經末梢。 卓揚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盤赤裸裸擺放在瓷盤裏的食物,任人吮吸品嚐著。他的雙手被嚴耀欽緊緊握住,分開兩側按在牆上。這姿勢強悍得充滿了侵犯性,讓人恐懼,卻也……帶著點刺激。 事實上卓揚根本沒有反抗,也早已忘記了反抗。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麵色潮紅欲滴,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嚴耀欽的舌尖一點點撩撥開他的嘴唇,似有若無地咬了一下,又小心觸碰著他緊緊閉合的牙關…… 該怎麽辦?這種時候該怎麽辦…… - 就像夏日午後驟然而至的暴雨一樣,這個吻來得毫無征兆,卻又在高潮時刻戛然而止了。 嚴耀欽被僅存的一點理智喚醒,及時撤了回來。他以為卓揚會憤然而起,甚至做好了承受一記耳光,一頓拳腳的準備,可最終什麽都沒有發生。卓揚隻是緩緩站定,恢複了最初走進電梯時的規矩模樣,連眼皮都是以同樣的角度低垂著。他的魂魄似乎還深陷在某個神秘的異度空間之中,沒能找出來。 父子二人沉默著,呼吸也是收斂的。電梯裏平靜得好像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就在電梯門開啟的瞬間,卓揚忽然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轉眼間就竄出了大堂。嚴耀欽措手不及,完全沒預料到那個孩子會逃跑,趕緊伸出手去,卻隻抓到了一點衣擺的邊角。 嚴耀欽慌了,小兒子是不能劇烈奔跑的,他跟在後頭不管不顧地高喊:“別跑阿揚,不可以跑!”前麵的人卻像沒聽見一樣,腳步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我不追你,不追你還不行嗎?你不要跑!”這樣說著,卻沒辦法控製自己停下來,也不敢停下來。 守在樓下的保鏢們不知道發了什麽,有些混亂。卓揚的身材瘦小而靈活,沒幾下就鑽出人群,疾步來到街邊,伸手攔住了一輛剛好經過的的士,彎腰鑽了進去。 隻差一米,嚴耀欽沒能拉到車門,眼睜睜看著那輛車噴著青灰色的煙霧急速駛去。 - 司機全神貫注開著車,沒有注意到乘客的異樣,滿麵堆笑招呼道:“要去哪裏啊,小弟?” “去哪裏……去哪裏……”卓揚還沒從剛才的奔跑中緩解過來,呼吸有些艱難,說話也斷斷續續。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不知道有哪裏是可以去的,隻焦急地拍打著前座,有些恍惚地催促著,“向前開,向前開!” 那架電梯是頂樓專用的,並未安裝任何監控設備,所以電梯裏發生的一幕,會成為他與嚴耀欽兩個人之間共同的秘密,不用擔心有第三個人知道。 可他之所以逃走,卻不是因為嚴耀欽的吻,不是因為知曉了對方有駁倫理的感情,而是因為另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一個隻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就在剛才,當嚴耀欽吻上他的那一刻,他的身體裏悄然發生著不為人知的變化。有些私密的部位,有些他嚐試了各種手段都沒能喚起的部位,在嚴耀欽短暫的一吻之下,無法抑製地膨脹開來了。 尚未成熟的身體被喚醒了,人類最原始的欲望被喚醒了,或許,連同某種不容於世的情感,也一道被喚醒了。 無論作為卓揚還是嚴予思,那個男人都是他名正言順的父親,作為兒子,怎麽能對爸爸產生那樣不容於世的情愫!所以他自己才是罪惡的根源,才是最大的罪惡。即便這個秘密永遠無人知曉,也足以讓他羞憤致死。 他無法麵對這樣的自己! - 漸漸地,卓揚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氣管裏好似被裝上了一隻閥門,隻能向外呼氣,卻無法暢快地吸氣。 劇烈運動帶來的後遺症是四肢無力,耳邊嗡嗡作響,胸口像燃著一團火,幾欲炸裂。 很快,因窒息而缺氧的沉悶感占據了他的大腦,好累。腦子混沌一片,眼睛睜著,卻什麽也看不見,到處都是白茫茫的。想呼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隻能徒勞用手抓扯著胸口,來環節心髒的絞痛。那些提供思考的血液與細胞如同斷了電源的風扇葉片,一點點變慢,一點點停滯,最後完全不動了。 他有些後悔不該這樣不顧後果地往外跑,如果就此送了小命,那豈不是成了個笑話?還是帶著恥辱的笑話。 卓揚完全沒有發覺,如此緊急的情況下,他竟然還有多餘的心思來自我解嘲。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潛意識裏已經充滿了某種篤定與信任,覺得無論怎樣地任性,妄為,闖禍,都一定不會有事,因為……有那個人在…… - 司機一路開出好久,依然沒接到指示,忍不住回頭詢問:“怎樣小弟,馬上就要交班了,要趕快給我個地址,不然繞來繞去大家都麻煩!” 誰知一見之下,嚇得差點從座位上彈起來。年輕的客人伏在座位上,用手抓著胸口,大張著嘴巴艱難喘息,頭頸無力地垂下去,臉孔漲得通紅。 他結結巴巴驚呼:“搞什麽搞什麽!喂小兄弟,你是有什麽病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還是先報警?” 連珠炮般地追問下,卻得不到一句回答。 就在這個當口,三輛黑色轎車飛速貼了上來,兩輛前後包抄,另一輛繞至右側,將的士逼到了路邊。 司機不解緣故,以為光天化日之下碰上了匪徒,嚇得立刻靠邊急停,隨即高舉著雙手跌跌撞撞跑下來,抱住頭蹲在地上,連門都沒敢去關。 嚴耀欽看看後座沒動靜,就知道出事了。顧不了許多,第一個衝上去打開車門,正看見卓揚癱倒在座位上,眼睛痛苦地緊閉著,身體糾結成一團,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 還好他的車子上一向是帶著藥的,趕緊讓兒子含住,噴了兩次,卻沒有看到預期的效果。救護車沒辦法及時趕來,如果再不能呼吸,接下去最可怕的後果,就是心肺衰竭,甚至死亡……嚴耀欽不敢再想,這念頭隻稍稍冒出個影子,就足以嚇得他六神無主了。 他的神情嚴肅冷靜,熟練地操作著救護手段,內心卻在顫顫巍巍地祈禱著,不管是上帝,佛祖,觀世音菩薩,不管是什麽,求求你們,一定要阿揚沒事,一定要沒事,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明知道氣管擴張的藥物不能過量使用,可是情況緊急,沒時間考慮太多,接連又多噴了幾次,卓揚總算漸漸緩過來,恢複了呼吸。 嚴耀欽把兒緊緊抱在懷裏,像是害怕被誰奪走一樣。他從沒有這樣害怕過,有那麽一刻,他充滿了恐懼地想,要是兒子真地出了什麽事,那自己就是凶手,罪無可恕,天誅地滅。 從前,他的世界裏還沒有卓揚,那時他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很強大,可以輕易支配身邊的所有人和事,並為此而快樂、滿足著。後來,卓揚來了,他漸漸發現,原來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都一文不值。他以為的快樂,並不是真正的快樂,他以為的滿足,也並不值得滿足,連他自以為義薄雲天的情愛,都無法稱之為愛。 那個叫卓揚的少年,帶給他一個全新的世界,他看到了自己,不是嚴先生、嚴老板,而是一個叫嚴耀欽的普通男人,有欲念,有遺憾,有膽怯,有懦弱。如果此刻,卓揚消失了,那麽嚴耀欽也將不複存在。 短短片刻功夫,他已是經曆了一場從天堂到地獄再到人間的輪回。 藥物舒緩了氣管的痙攣,總算有足夠的氧氣注入肺裏,卓揚依靠身體本能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卻沒有力氣睜開眼睛。 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抱著他的人是誰。這個懷抱很溫暖,很安全。他繃緊的身體漸漸放鬆起來,這下,總算可以安心睡了。 留在他意識之中最後的感受,是嚴耀欽在後背上溫柔按摩著的大手,和手掌上持續不斷的顫抖。 在這一刻,對於兩個人來說,早已分不清誰是誰的救贖,誰是誰的依靠。 第51章 遠走高飛 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卓揚曾經模模糊糊短暫恢複過一點意識。鼻腔裏插了輸氧管,氧氣被源源不斷輸送進了肺部,除了疲倦和身體沉重,再沒別的不適。他能清楚感覺到冰冷的針頭刺入手臂,藥液一點點流進血管,卻睜不開眼。 許多人走來走去,混亂地交談著。有陌生的男聲在陳述著病情,應該是大夫,旁邊很焦急連連發問的,是嚴予行,言辭簡潔安慰大哥的,是淩彩衣,跟在淩管家身後依吩咐忙碌著的,是阿義。還有……沒有了…… 藥物中的催眠成分起了作用,那些嘈雜的聲響逐漸模糊。卓揚覺得很困,覺得思緒慢慢飄走,還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麽…… - 這一覺睡了好久,睡得渾身綿軟無力。 費好大勁撐起黏結的眼皮,明晃晃的白光鋪天蓋地投射過來,刺得眼球生疼,趕緊閉上眼睛,微微皺了下眉頭。眼皮抖動小心適應著一點點張開,眼前像蒙了層霧氣,有個人形緩緩呈現出來,影影綽綽不斷晃動。 那人身材高大俊朗,頭發烏黑濃密,五官剛硬而立體……卓揚的心髒猛烈跳動了一下,直到看清那不是嚴耀欽,而是與他外貌相似的嚴予行,才牽扯嘴角露出一個淡定的笑容。他也搞不清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一瞬間,既期待又害怕,隱約希望陪在身邊的是那個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麵對。 手臂稍稍用力撐起了一點,卓揚的眼睛瞄向一側的水杯,喉嚨幹得要命,快冒煙了。嚴予行耗了半天才明白弟弟的意圖,連忙將人扶起來,枕頭墊在背後,端起杯子送到嘴邊。 氧氣管掛在臉上很礙事,卓揚伸手拉了下來。嚴予行很不放心,猶豫著想幫他放回去:“你確定可以嗎?” 卓揚翻了翻眼睛,連瞪人的力氣都沒有,心中暗自感歎著明明是父子倆,察言觀色的本領卻是天壤之別。就著哥哥的手喝了小半杯水,聲音雖然嘶啞微弱,總算能開口說話了:“現在……什麽時候?” 嚴予行手忙腳亂放好杯子,又幫弟弟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抬腕看看表:“已經下午兩點了,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叫人準備點吃的東西?” 卓揚搖了搖頭,滿臉歉意地看著哥哥:“我這回……又給家裏人添了不少麻煩吧?” 所謂家裏人,無非也隻有他們父子兄弟三個。卓揚依稀記得昨天嚴耀欽抱著自己的時候,手上抖得厲害,想來這一次大街上發病,那個男人該是嚇壞了。待要詢問,又繞不過自己的心結,此地無銀般地認為,隻要一開口,就會泄露出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於是故意賭氣似的,偏要裝成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旁敲側擊勾引著哥哥主動說出來。 “予思,你真是長大了!”聽見弟弟竟然會顧及家人的感受,嚴予行欣慰得一塌糊塗,“放心,一家人之間用不著講什麽麻煩不麻煩,就算大家平時處處管著你,歸根結底也是希望你健健康康的。身體是自己的,誰也不能替你生病替你難受,所以……” 在哥哥中年大叔一樣的嘮叨之中,卓揚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傍晚時候,淩彩衣帶著人大包小包趕了過來,知道卓揚睡得太久胃口不佳,滋補的湯水準備了好幾種,換著花樣填鴨似地往肚子裏灌。彩姨很細心,將他的電腦,遊戲機,雜誌,連同平日用慣的枕頭消毒之後一並帶了過來。之後一直陪在醫院,直到夜深,人睡下之後才離開。 從始至終,嚴耀欽都沒有出現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卓揚覺得門口有人影晃動,熟悉的腳步聲順著門縫幽幽傳了進來,他想起身去看個究竟,可手腳卻像被黏在床上一樣,重得要命。費力一掙,醒了,原來是夢。 對於這不知廉恥的夢境,卓揚對自己生出了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真想抽幾個耳光把自己徹底打清醒。 他並不知道,在他獨自氣鼓鼓糾結的時候,嚴耀欽剛剛結束了門縫外長久的注視,正踩著沉重步履向樓下走去。 頭頂昏黃的燈光撒下來,將影子投向四麵八方,長長短短,深深淺淺,數不清的嚴耀欽們一起緩慢行進著,可最終承受孤獨與挫敗的,依舊隻有那個三十九歲的中年男人。 - 等到卓揚體檢各項指數都達到標準,已經是兩個禮拜之後了。這十幾天他一直住在醫院,過著百無聊賴又與世隔絕的生活。可是在一牆之隔的醫院外頭,圍繞著他和整個嚴家,卻鬧得沸沸揚揚。 就在前幾日,他剛剛入院不久,裏島大亨嚴耀欽忽然登報啟事:與小兒子嚴予思正式脫離父子關係。 這消息一經宣布,迅速在各大八卦媒體和網絡世界引起了軒然大波,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街頭巷尾交口流傳下來,甚至衍生出了各種版本的豪門恩怨與傳奇故事。好在很快,一位過氣天皇巨星鬧出了猥褻幼女的醜聞,成了報刊雜誌與市井民眾爭相關注的對象,富商棄子一事被生生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