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留在那不要動!”電話那頭傳來了生硬的拒絕,不待卓揚睜大濕潤的眼睛,嚴耀欽即刻接著說道,“等著……我去接你!”        第58章 家庭暴力        傍晚五點三十分,一輛暗灰色小貨車從路口拐了出來,停在卓揚家斜對麵的街角。車上走下來一名三十幾歲的男人,渾身包裹在不知名公司的深藍色工作服中,一頂棒球帽低低壓下來,遮蓋住了大半張臉,隻有一條猙獰的傷疤,在緊閉的嘴角邊若隱若現。    通過手機上有限的信息,總算想辦法摸到了卓揚的住處,結果卻撲了個空。那棟房子漆黑一片,院門落了鎖,潔白的石子路上布滿了錯落的腳印,甚至還有隻女士單鞋被遺落在了草坪上。    男人有些訝異,不知這家的主人發生了什麽事,以至於離開得如此匆忙。    他當然不會想到,因為他一時起意拿走了卓揚的背包,反而使對方因禍得福,避免了與羅根先生一起遭遇到淒慘的空難。想來也算是冥冥中的一種庇佑吧。    十六年前他是個流氓打仔,整日遊手好閑,靠幫人看場子、散貨賺點外快。九分相似的容貌,再次將他網羅裙下,甘為驅策。他為那個女人做所有她想做卻不願意親自動手的事,而那個女人會回報他床笫溫存,以及偷偷見一眼親生兒子的機會。    新年之後,那個女人再次找到他,以助他帶走兒子為條件,合謀一起設計嚴耀欽,嫁禍卓家。這本是一出妙計,誰知緊要關頭殺出一路神秘人,明目張膽要置嚴耀欽於死地。那一刻他本能地認為自己是被康玉珠耍了,姓康的女人是把他推出去當搶使。    他沒有按照計劃出現在襲擊者的行列,而是抓住時機悄悄逃出了槍戰現場。可當他想去找康玉珠理論的時候,那個女人卻憑空消失了,徹底不見蹤影。又過了沒多久,就傳出了嚴耀欽與小兒子脫離父子關係的報道。這一切到底是怎樣的因果,他始終沒有理清楚,他最怕是自己的事情敗露,進而連累了兒子。    再後來,嚴予思也從裏島消失了。他想請人查找,卻又不敢明目張膽現身,因此一直沒有進展。直到最近,終於得到消息,說兒子很可能到了墨爾本,他才輾轉趕了過來。終於,在機場得以巧遇了那個孩子,他生怕再次失去音信,情急之下,順手偷走了對方的背包。    拿走手機是為了了解兒子更多的動向,至於速寫本子,則是出於好奇和驚喜。他偷偷在遠處觀察兒子好多年,從不知道那孩子還有這等本事。他是個粗人,不懂繪畫,隻是憑感覺認為,那些圖都是極有功底的。    頭一次跑到兒子家附近來打探,結果撲了個空,他很無奈地翻看著那本畫冊,心裏默默打定主意,要先找個機會和那個孩子“認識”一下才行,反正嚴耀欽已經把他掃地出門了,以後的事情,慢慢來吧。    -    當卓揚帶著滿身疲憊回到家的時候,那輛灰色小貨車剛剛離開。卓揚乘坐的的士與其擦肩而過,卻彼此都未留意。    打開房門,一陣強烈的孤獨感迎麵襲來,令卓揚止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個家裏隻有三個人,常常是各自忙碌著自己的事。每天傍晚,羅根先生在工作室處理接到的任務,卓揚在書房溫習功課,羅根太太則在廚房裏烹調著各色中西美食。房子裏總是靜悄悄的,隻有飯菜的濃鬱香氣漸漸彌漫開來。直到碗碟被叮叮當當擺上餐桌,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才陸續下樓,幫忙為晚餐做著準備。    現在羅根先生忽然不在了,羅根太太還睡在醫院裏,卓揚覺得房子一下冷清了起來,連溫度也低得嚇人,他完全沒有胃口吃東西,也不想去換衣服,直接往客廳的沙發上一倒瞪著天花板發呆。    一忽兒想起羅根先生打算春天的時候去歐洲旅行,如今無法成行了。一忽兒想起自己答應要幫羅根先生畫一幅半身的油畫像,卻一拖再拖,以至於這個承諾永遠都不能實現。人生真的承受不了任何等待……    不知不覺間已過午夜,心裏更加難受,最後胸口也添亂一樣開始陣陣發悶,無奈隻好挺直後背坐起身來,大力深呼吸著。卓揚知道這種情況下最應該做的,是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去對付明天的一切,可是又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    就在這個時候,院子外麵傳來了輕微的車聲,街上昏暗,雪亮的車燈一下子從窗口投射進來,仿佛從夜色縫隙中跳躍而出的一簇晨曦。    卓揚遲疑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來的是什麽人,當即跳下沙發光著腳跑去開門。嚴耀欽已經走下車進了院子,一見到卓揚的身影,當即拋下所有人衝上前去一把將兒子攬在懷裏。    兩個人緊緊擁抱著,沒有任何探問與安慰,隻是這一抱,便給彼此注入了無窮的底氣。    ——隻要你在,什麽都不怕了。    卓揚知道,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哪怕有天大的事,嚴耀欽也會幫他解決。之後照顧羅根太太,為羅根先生處理身後事,與航空公司洽談賠償事宜,全都會有人去處理得妥妥當當。    即使他遇事再堅強,骨子裏依舊貪戀著這樣可以依靠的肩膀,可以放鬆的懷抱,可以信任的幫手。    -    洗過澡,換好睡衣,卓揚帶著滿身疲憊懶懶靠在床頭,任由嚴耀欽握著大毛巾幫他擦著頭發上的水漬。    算一算,嚴耀欽趕來得真夠快,很可能接到電話沒多久就立刻動身了。卓揚忍不住為他擔憂:“不是說這兩天要和劉司長談紅山港碼頭經營權的問題嗎?你這樣急匆匆趕過來,那邊怎麽辦?”    嚴耀欽輕描淡寫地回答:“推了。”    卓揚忍不住皺著眉頭算計起來:“可是政府馬上就要換屆了,劉司長的權限沒幾天就到期了,等到新人上了台……”    “能攻下來一個劉司長,自然有辦法攻下旁的什麽張司長王司長,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嚴耀欽手指撚了撚卓揚的發梢,見已幹了七八分,將毛巾放好,又撿起吹風機將殘留的濕氣小心烘幹,這才打斷了兒子的話,甜言蜜語地開解道:“再說,多少個紅山港能抵得上一個阿揚?隻要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樣子,舍去多少都值得!”    明知道言語是最當不得真的東西,卓揚卻忍不住露出了傻氣的笑意,跟著又搖頭輕歎:“這樣不好,嚴先生,都不像你了。做事太衝動不計後果,讓我有種自己是禍水的感覺。”    嚴耀欽伸出大手去拍了拍兒子的頭:“誰叫你是個寶貝呢,別說禍水,就是你想禍國殃民、為禍人間,我也得要傾力縱容著你啊。”    卓揚有些不滿地推開嚴耀欽的手,豪不理會那些肉麻的表白,隻嚴肅地抗議道:“以後別這樣向下拍我的頭了,會長不高。”    “你已經可以了小家夥,起碼達到亞洲男性的平均身高了,還要長多高?”嚴耀欽無奈地笑道。    卓揚伸了伸懶腰,假意思考著:“嗯……起碼要趕上你!”隨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嚴耀欽將枕頭拍打鬆軟,又把兒子塞進被子,不緊不慢答應著:“好,好,先等你年紀趕上我再說吧。”    卓揚一撇嘴:“那你可要慢點長,等著我啊,爸爸!”    爸爸兩個字上,特意加重了語氣,擺明了是在戳老嚴軟肋逗弄他。嚴耀欽果然臉色一沉,輕鬆將兒子掀了個個,隔著被子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敢不敢再說一次?”    卓揚扭了兩下沒躲開,閉著眼氣鼓鼓抱怨:“老嚴,你這是家庭暴力,再這樣我就要離家出走了。”    看著兒子迷迷糊糊的樣子,嚴耀欽很想伸出指頭捏捏他滲出細細汗珠的鼻頭,手抬起來,卻又不忍心打擾到他的睡意,於是無限憐愛的壓低聲音輕輕笑道:“傻兒子,想離家出走,也得先回了家再說啊!”    -    嚴耀欽行事向來雷厲風行,第二天一早,已經幫羅根太太請好了律師,做個全麵的身體檢查,並找了個專業的看護二十四小時照顧她,唯恐她在巨大的打擊之下悲傷過度而拖垮身體。    羅根先生的遺體在空難中損毀了,他生前也沒有留下任何遺囑。鑒於其基督徒的身份,嚴耀欽做主聯係好了附近一家教堂,屆時會以衣冠置於棺槨內舉行葬禮。    這一次出行太過匆忙,來不及周密安排,隻帶了幾名必要的人手,張崇久顯得有些緊張,精神一直是緊繃著的。不管是記掛著裏島被臨時丟下的大量重要工作,還是出於安全考慮,嚴耀欽都希望能盡快處理好一切,帶著卓揚返回裏島,以免節外生枝。    早上出門的時候卓揚還在熟睡,想來昨天發生的事已讓他身心俱疲了,嚴耀欽舍不得吵醒兒子,隻吩咐阿義留下看著,待卓揚醒了一定要盯著他好好吃飯。    忙碌了一整天,眼看著事情都很順利,嚴耀欽的心情也逐漸放鬆下來,考慮起等下和卓揚一起去哪裏吃晚餐,卻完全沒留意到,有輛深灰色的小貨車,從遠處不緊不慢地一路尾隨而來……        第59章 無妄之災        暮色漸濃,夜雨如針,迷蒙路燈逐次點亮。    一輛暗灰色小貨車沿著亞拉河南岸飛速駛過,瑰異的霓虹光影如水波樣從車窗玻璃上流淌而過,晃得駕車人麵龐忽明忽暗。穿深藍工作服的男人大力握著方向盤,雙眼直直盯住前方的黑色轎車。因為太過緊張,嘴角不易察覺地抽搐著,長及下顎的疤痕愈顯猙獰。    昨晚的打探撲了個空,男人心有不甘,故意一大早鬼鬼祟祟跑來了卓揚家附近,借助街角建築物的遮掩,偷偷注視著那座院落裏的一切動靜。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沒有等到兒子,反而等來了一個與他有著無數恩怨糾葛的高大身影。    當男人確認了被簇擁著從房子裏走出來的正是嚴耀欽,那一瞬間,他的內心籠罩在了恐懼之中,即便對方並未留意到這輛毫不起眼的貨車,他依舊膽怯地整個人伏倒下去,躲在了駕駛座下麵。    等嚴耀欽的車子走遠,男人心有餘悸地探出身來,隨即對自己剛剛的本能舉動感到恥辱又懊惱。    同樣是堂堂七尺男兒,姓嚴的是名成利就,美人在側,誌得意滿,自己卻是一無是處,形單影隻,東躲西藏。自己心目中的“仙女”這輩子隻愛他姓嚴的一個,即便無名無分,也甘願委曲求全為之犧牲。親生骨肉成了嚴家的兒子,就算被掃地出門了,依舊和姓嚴的保持著來往。就連那個隻是肉體關係的惡毒女人,所做下的一切陰險勾當,最終也隻是為了在姓嚴的心裏占上一席之地而已。    老天何其不公,英俊的相貌,偉岸的身材,顯赫的家世,過人的才智,都給了那個姓嚴的人,連最美貌的女人最可愛的兒子,也被那人獨占去了。反觀自己,簡直可悲。    他恨那個將他襯托的一文不值的嚴耀欽,更恨被嚴耀欽襯托得低入塵埃的自己。    說不清是出於什麽目的,男人驅車趕上了那輛黑色座駕,一路不緊不慢跟隨著。嚴家的手下都訓練有素,警惕性很高,他不敢靠得太近,隻仗著對墨爾本道路的熟悉,而在車流中小心穿梭來去,竭力隱藏著自己的行蹤。    -    嚴耀欽的車子七拐八繞,開上了一條略顯僻靜的小路。雨依舊下著,淅淅瀝瀝,觸膚冰涼卻濕不透衣物。街道兩旁有幾家門麵不大、但裝修得頗有格調的中式餐廳,附近停滿了琳琅滿目的車子,隻是鮮少行人。    終於,那路人馬下了車,一個年輕後生率先小跑著鑽進了某一家餐廳,司機則開車尋找空位停放。嚴耀欽站在人行道上低頭打著電話,身後立著一名保鏢樣壯碩的大塊頭。    男人的腳在不受控製地輕微抖動著,腳掌被牢牢黏在了油門踏板上。綠化帶中的植物被雨水衝刷得油光可鑒,新鮮泥土特有的腥味從車窗縫隙放肆地鑽了進來,就好像鮮血的味道。    看著近在咫尺的仇家,男人眼前蒙上了一層紅色霧氣。有個聲音附在他耳畔盤旋蠱惑著:撞死他撞死他撞死他……    此刻還有一絲理智殘存在男人心底,他知道,就算開足馬力衝上去,也不一定能置嚴耀欽於死地,起碼那個保鏢看起來就不是吃素的。不知道嚴耀欽此來是為了什麽目的,看樣子是在等人,就算僥幸真得償所願除掉了姓嚴的,卻不知接下來會麵對怎樣的局麵,一旦有人趕來增援,自己的性命也會頃刻交代在這裏……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戰的刹那,嚴耀欽忽然放下了電話,帶著淡淡笑意向一旁的拐角走去,而保鏢則停留在原地,沒有及時跟上。這簡直是專門為他準備的大好機會,那個聲音再次瘋狂地叫囂了起來:撞死他!撞死他!撞死他!    男人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等他清醒過來,身體已經率先有所行動,一腳油門踩到底,手掌控製住方向盤,帶動車身向嚴耀欽猛撲過去隨著發動機轟鳴而出的異響,在場所有人都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保鏢飛身向嚴耀欽的方向躍去,司機一個甩尾調轉車頭趕回來救駕。奇怪的是,嚴耀欽明明先於所有人覺察到了危險的存在,卻並沒有做出他本該有的恰當防衛。    小貨車是斜著衝上去的,他隻要大力向前竄出兩步,就能輕鬆躲過首次襲擊,可他卻大費周折地轉身往回奔去,將整個後背暴露在了敵人的視線之內,就好像要特意把所有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進而保護什麽人一樣。    男人稍稍調整了方向,加速,衝刺,這一次嚴耀欽避無可避了,他幾乎就要為隨之而來的巨大撞擊聲和血肉橫飛的激烈場景歡呼慶祝了。    緊要關頭,嚴耀欽的司機終於驅車趕到,直接從側麵狠狠一頂,小貨車的車門整個凹了進去,車子也失控地偏去了相反方向。那邊一堵青磚石壘砌的牆壁阻住了貨車去路,前燈掃過,一片雪亮,猛然間,有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正前方。    麵對筆直衝向自己的車子,少年顯然來不及躲閃,手裏提著的幾杯咖啡全數灑向半空,整個人貼緊在牆壁上驚恐地大張雙眼,臉色煞白,嘴唇不住抖動著,似乎想驚呼卻發不出聲音。    那張臉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的兒子啊!原來嚴耀欽要保護的人竟然是他!    男人的一顆心幾乎被吊到了吼間,突突跳著,他雙手死命握住方向盤,用自己所能使出的最快速度拚盡全力扭轉。輪胎在地麵上蹭出一地火花,亮白車燈如刀鋒樣剖割過少年的身體。    “嘭”一聲巨響,車頭擦著少年牛仔褲的邊緣紮在了牆壁上,青煙湧起,透著刺鼻的焦糊氣味。    車前蓋被擠壓得變了形,誇張地翻翹著。男人的頭重重磕在方向盤上,血一下糊住了半邊眼睛。他暈乎乎抬起頭,看了看兩步之外驚魂未定的少年,確認那個孩子沒有受傷,這才狠心一拉倒檔,在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中揚長而去。    -    張崇久和阿萬想去追擊突襲的貨車,卻被嚴耀欽製止了。本以為這次墨爾本之行非常隱秘,又是臨時決定的,不會冒出到什麽仇家,誰知隻是出門吃頓晚飯的功夫,就搞出了這樣的變故。    嚴耀欽顧不得理會什麽凶手,直接衝到卓揚麵前,聲音打著顫:“怎麽樣,撞到了嗎?撞哪了?”    卓揚依舊滿眼白花花的車燈,好半天,才呆呆搖了搖頭。他很確定車子沒有碰到自己的身體,隻是在褲子上留下了一條不甚清晰的泥跡,可是雙腿卻軟得像麵條一樣,一步也邁不動。他還保持著貼在牆上的姿勢,滿臉滿身都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被風一吹止不住打起冷戰。    嚴耀欽趕緊脫下外套把卓揚裹住,溫暖的大手不斷摩挲的兒子的額頭和臉頰,就像是母親在撫慰著受驚嚇的孩子一樣。    卓揚總算緩過口氣,貼著爸爸耳邊很難為情地小聲說道:“沒事,就是腿抖得厲害,你能不能……”    不等他說完,已經被嚴耀欽一把托起來抱在懷中,大步向車子走去。這下卓揚更加窘迫了,整張臉連同脖頸都漲得通紅,恨不得全身縮進嚴耀欽的大外套之中再不見人。    -    回程路上嚴耀欽的臉孔一直青黑著,默不作聲,車上氣氛十分壓抑。卓揚知道他一定是在心裏暗暗自責,於是故作輕鬆地閑話道:“真是太丟臉了,剛才我被嚇到腿軟那件事,你可不許笑話我。”    嚴耀欽揉了揉他尚顯潮濕的頭發,苦澀一笑:“怎麽會,你已經很棒了。是我不好,都怪我考慮得太不周全了。”    卓揚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又帶著調皮的笑意對其餘幾人說道:“萬叔,崇久哥,你們也要幫我保密,千萬別把我的醜樣講給大哥或者彩姨聽,不然我會被取笑一輩子。”    阿萬連忙搭話:“小少爺說哪裏話,予行少爺向來是最疼你了,怎麽舍得笑你呢。”    張崇久跟著木然答道:“淩管家也不會。”    本想引著他們多說些話,使車子裏的氛圍輕鬆一點,誰知這些人跟著嚴耀欽時間久了,一個比一個更像木頭,寡言又乏味,卓揚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一晃,腦子裏仿佛注了水銀一樣,沉甸甸直往下墜。卓揚止不住歪倒下去,鼻孔裏呼出的氣息也熱得灼人。他很怕自己的情形被嚴耀欽察覺,引得那人生出更多消極念頭來,因而極力裝出一副很有活力的樣子。誰知車子開得快,暈眩感越來越明顯,直至裝不下去了。    剛開始嚴耀欽以為卓揚臉色潮紅隻是因為驚嚇和害羞所致,誰知說著說著話,人已經軟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嚴耀欽趕緊伸手探向卓揚的額頭,觸手滾燙,怪不得額角一直滲著汗。    真是該死,怎麽會大意到沒有發現兒子的不適呢!    煩悶情緒衝擊著嚴耀欽的神經,他厲聲吩咐阿萬加快車速,又讓阿義找好醫生候在家裏,而自己則緊緊把兒子抱在懷裏,似要把人揉進心間一樣。    嚴耀欽感到了深深的無力,不能保護好兒子免受傷害,不能替兒子緩解病痛,不能給兒子安逸平和的人生……這一年多以來,卓揚不曾有過一次著涼發燒,不曾發過一次哮喘,偏偏他一來,什麽都變了。    或許將這個孩子帶回裏島,留在身邊,完全就是個錯誤的決定……那意味著會使他重新麵對各種危險,跟著擔驚受怕,勞心費神,緊張與殘酷的生活方式會透支他的健康,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嚴耀欽,你錯了,你不能再錯下去了……    忽然間掌心一暖,是卓揚不知何時輕柔握住了他的手,拇指的指腹在他手心裏按了按,聲音幾不可聞,卻異常堅定地命令道:“老嚴,別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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