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幾天,昆達被阿奴纏的筋疲力盡。阿奴一遍一遍的要他複述當日遇難的情形,她記性好的驚人,隻要有一句跟原來的說法不對,哪怕是語法,她都會指出來,然後直直地看著他,一臉你怎能騙我的哀怨。


    在快崩潰之前,他報名參加了雲丹的突襲隊。外麵冰天雪地再恐怖,也沒有阿奴可怕。


    見昆達剛爬出虎穴,又要進狼窩,阿奴又對著他哭開了。她總害怕納達岩的實際傷勢會比昆達講的更嚴重,沒想到多問幾遍就把昆達嚇跑了。


    昆達落荒而逃。


    見事成定局,又不能讓昆達食言。阿奴隻好絞盡腦汁想法子,讓他能全尾全須的回來。


    她先去找羅桑,問他們準備怎麽突襲法。遠了點,算得上是長途奔襲了。


    羅桑說喬裝成馬幫商隊直奔察雅。


    還有呢???


    還有什麽?羅桑和阿奴兩父女大眼瞪小眼。


    就這樣??阿奴不敢置信,沒有什麽作戰方案之類的。


    羅桑見女兒刨根問底,解釋道:“我們先後派出了四批探子,連暗哨都摸清楚位置了,偷襲就是了。”這裏的碉房莊園出了名的易守難攻,正麵攻打沒有勝算。吐蕃人少,能夠迂回解決的事情他們絕不會大動幹戈,基本上羅桑是個陰謀論者。


    “不是要先救拉格頭人夫妻兩個嗎?”


    “對啊,就是一直在想要怎麽做,才能保住他們性命,不然早兩個月就可以行動了,何必挨到這天寒地凍的時候。現在不救,怕來不及了,報信的尼瑪說他們的狀況不好,擔心挨不過這個冬天。”


    “那想好怎麽救嗎?要是救人不成反被要挾了怎辦?”


    “本來是想找個小孩子,先偷爬進那座碉樓,將放哨的殺了,找到拉格,打開大門就行了。可是,”羅桑皺著眉頭:“今年入冬以來都是先下雪霰,再下鵝毛大雪。問過了,尼瑪爬碉樓的時候天氣還可以,犛牛隊出了察雅就開始下雪霰。你看看,”他開窗一伸手從窗外掰了一根冰淩,拿給阿奴看:“現在外牆都是滑溜溜的,怎麽爬上去?”


    阿奴拍手笑道:“那我給你找的東西剛好用的上。”


    呃?一屋子男人轉過頭來。


    阿奴問:“阿爸,那個飛爪你在哪裏做的?”


    “你怎麽知道是我送的?”羅桑嚇了一跳。那時候古戈拿了一張圖給他,說是飛爪,要他按圖打一個。他看了看,很簡單,一根繩索頂端安著一個五爪鉤,他覺得像是中原的一種兵器,雖然疑惑阿奴要這個東西的用途,不過他還是找人打造了一條。


    “紅紅也是你給的吧?”阿奴又問。


    羅桑有些窘迫,阿奴小時候不待見他,他不敢直接把禮物送出去,隻好讓古戈托詞是買的。


    阿奴出山後,想給紅紅找個伴,發現根本找不到紅紅的同類。有的人看見紅紅就垂涎三尺,還好他們裝束怪異,那些人摸不清來曆,不敢輕舉妄動。


    阿依寨窮的叮當響,哪來的錢買這麽珍貴的蛇,她那時就懷疑上了,又想起那根飛爪,本來隻是想打個爪子就行,下麵係的麻繩她都搓好了,古戈拿回來的時候她嚇了一跳,整根飛爪銀光閃閃,不會生鏽,居然是用合金打造的,而且很精巧,抓鉤有一個機關可以張合,飛爪下麵是細細的金屬鏈子,非常結實,抖開來就是一條細銀鞭,又不會太軟,可以圈成銀環套在手腕上,像是銀絲鐲子,堪稱絕品。


    她問道:“那根飛爪誰打的?”


    羅桑說:“是次加,他是莊園裏最好的鐵匠。不過上次那根他打了三個月,試了很多次才成功的。”因為羅桑設計了鏈條,希望阿奴可以方便攜帶,鏈條很難打。


    阿奴說:“不要鏈子,隻打個抓鉤就好,後麵係上麻繩。”她五爪箕張,做了個抓東西的姿勢:“隻要拋出去,隨便哪根鉤子鉤到窗棱上就可以了,會鉤的很牢。我看過了,這裏的碉樓,因為哨兵要放哨瞭望,窗戶那裏的積雪肯定會清理,這種天氣又生了火盆,窗棱那裏不會結冰。”


    羅桑連忙叫來次加,阿奴想起這位就是卓嘎的情郎,多看了兩眼。相貌一般,跟別的吐蕃人一樣的黑紅臉膛,但是看得出是個穩重的年輕人。


    次加已經知道羅桑找他做什麽,手上就拿著一個抓鉤,他解釋道:“這是給阿奴小主人的,鏈子還沒有完全打完。”


    羅桑叫人係上麻繩,在莊園的碉樓上試試。


    一開始不成功,碉樓的窗戶很高,抓鉤是給阿奴繞在手上的,太小了。次加連忙又去打了一個,連試了幾次,最後終於可以成功的抓在窗棱上,羅桑扯了扯,真的很結實。


    羅桑命次加和別的鐵匠一起連夜打造了十個,係上繩子,讓尼瑪他們教幾個孩子練習。尼瑪出身與雅礱江的紮壩一帶,那裏的盛行‘走婚’。男女相戀,經姑娘同意後,小夥子要深更半夜來到女方家的碉樓下準備‘爬牆’(紮壩語:杜苟)幽會。這種碉樓跟頭人莊園裏的放哨碉樓是一樣的,又細又長,四五層高,用石塊砌成,牆壁光滑平整,二層以上才有窗戶,又高又小,還有射箭的小孔,易守難攻。爬牆者夜晚裏要在無任何保護措施的情況下,手持小刀兩把,插入石縫中,左右交替攀牆而上,一鼓作氣爬上樓則得到女方的認可,竟而被接納。難度堪比蜘蛛人。


    阿奴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如何不驚動哨兵而將他殺死,這樣才能進入碉樓。羅桑拿出一隻袖箭匣子,阿奴嚇了一跳,也拿出一個袖箭匣子。隻見兩個匣子都是細細長長一般大小,隻是從圖案花紋上一看就知道一個是吐蕃出產,一個是中原物件。羅桑失笑:“吐蕃早有這種袖箭,當年僧人拉隆巴勒多爾吉行刺讚普滅佛的朗達瑪時,就是穿著白裏黑麵的舞衣,袖子內藏著塗毒的袖箭。”箭上還有毒,阿奴笑眯眯,這個阿爸跟自己真是一丘之貉。


    看來沒有什麽自己可以做的了,畢竟打戰是男人的事。


    這次雲丹和羅桑的二哥貢布一起前往,裝成從拉薩回來的馬幫。開路的是一百多頭犛牛,這一路翻山越嶺,全是冰雪世界,要犛牛在前麵走把冰雪路踩實了,人馬才能通過。除了悉登等頭人借的幾十名勇士外,齊美頭人又借了一百人給他,其中有十個孩子。阿奴發現亨珠也去了,羅桑說亨珠是自己跑來的,阿奴叫卓嘎把亨珠揪回來,他才九歲。卓嘎搖頭說:“亨珠自己要去的,說果兒喜歡勇士。阿媽去拉薩朝聖了,沒人能改變亨珠的主意。”


    阿奴無語,也忒早熟了,這麽小就知道不要命的討女孩子歡心?


    在一個晴雪的早晨,他們悄悄出發了。沈家十二不甘寂寞,他與昆達兩人的箭法都很高超,不顧沈青娘和阿奴的反對,兩人還是跟著雲丹走了。


    阿奴站在窗戶後麵,看著大隊人馬消失在茫茫白雪中,馬和犛牛比人還多,次央的犛牛隊也跟著走了。卓嘎雙掌合十,喃喃的念叨。


    然後就是等他們的消息,漫長的等待讓學堂裏沒有了往日的氣氛。


    白姆最終在軟禁三個月後被放出來,有人來求親了。


    候選人有‘果子同’(今邊壩草卡)那裏的頭人吉登,還有恩達的若拿頭人的三兒子炯內,以及甲貢的頭人紮巴旺堆。三個白姆都不願意。


    吉登貌醜,是個肥胖的矮個子;若拿頭人家兒子太多,炯內不是頭人,以後也沒有什麽財產,求親大概就是看中白姆豐厚的嫁妝。他們為了財產不分散,老大和老二隻娶了一個妻子,白姆嫁給他,隻怕也要同時嫁給他的弟弟們。紮巴旺堆相貌正常,隻是快四十了,是死了妻子續弦。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關於阿奴是女妖傳言戛然而止,沒有了下文,一切詭異的不同尋常。隨後格列的婚禮上,一個貴婦的侍女發現白姆的貼身侍女達娃不見了,直覺跟這件事有關,她悄悄的打聽達娃的下落,好娛樂主子,但是莊園裏人人噤若寒蟬,她什麽也沒打聽到。最後銀匠都吉醉酒後說出了白姆,他不願意娶一個連傻子都不要的女人,又不甘心達娃被別人娶走,有時喝醉後就會咒罵達娃。白姆因為妒忌放流言中傷自己的妹妹的事情就這樣被傳了出去。跟那時隻在莊園裏嘀咕阿奴的情形不同,白姆原來自恃貌美,得罪了不少求親者,現在他們幸災樂禍,將流言演繹的越發精彩。等央金瑪他們發現的時候,白姆的壞名聲已經傳出了察木多。


    央金瑪看見來求親的歪瓜裂棗,氣得差點暈過去。以前的求親者至少相貌堂堂,身份地位都還過的去。隻是白姆一直認為自己貌美,隻有頭人夫人的位置才配得上,附近的頭人要不是老頭,要不就是有了妻子,要不就是像吉登那樣實在醜陋。央金瑪後悔當初太縱容白姆,最後挑中了紮巴旺堆,雖然年紀大些,但是至少相貌堂堂。白姆哭著不願意:“他兒子都二十多歲了。”她還是要嫁雲丹。雲丹原來雖然醜,那是因為太瘦,他去了病根,又正當少年,養了幾個月,慢慢的養出肉來,十七等人又教他打熬筋骨,日日習武,已經有了康巴漢子的雛形。


    實在無法,央金瑪找到白珍,白珍也唉聲歎氣,婆媳倆對坐發愁。最後,白珍說道:“那雲丹看樣子是喜歡阿奴,可是阿奴還小,跟那個劉仲已經定親,漢人的習俗不同,他們不會願意兄弟同娶一個妻子,更何況是一個王子,再說,阿奴也不喜歡雲丹。我們還是跟卓瑪商量看看。”


    卓瑪聽說後,半晌無語。白珍說道:“我知道你很為難。可是白姆鐵了心要嫁雲丹,這個。。”她本想無賴些說,若不是雲丹,自己的兩個孫女也不會像仇人似的。想想又不能怪人家,連阿奴都說白姆的想法很奇怪。但是白姆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老人的心都是偏的。


    白珍太違心的話也說不出口,卓瑪上次耳朵裏聽得真真的,白姆罵雲丹是醜八怪來著,阿奴再跟雲丹爭吵,也沒有當著所有的人羞辱他。隻是白珍開口,卓瑪回絕不了,雖然丈夫是入贅,但是白珍畢竟是長輩,隻好答應等雲丹回來問問。


    白珍鬆口氣,總比一口回絕強。


    阿奴也聽多金說了,她覺得白姆的腦子被門夾了,多金早就覺得自己的姐姐被酥油蒙了心,劉仲則替自己的結義兄長擔心。


    察雅的消息還沒有傳來,莊園裏已經開始忙碌著準備過新年。新年叫‘洛薩’,是吐蕃最重要的節日。


    白珍指揮娃子們將青稞,小麥種子拿去浸泡,對阿奴和仁欽卓瑪說:“種子泡好後,要種進裝滿肥土的瓦盆裏,在過年前育出青苗來,苗長的越好,明年的收成就越好。”


    阿奴見狀也命卓嘎弄些豌豆來,很久沒有看見蔬菜了,她的屋子裏都是暖烘烘的,用來發豆苗也很不錯。


    羅桑最近神神秘秘的,老是看見他淩晨回來,不會是去鑽寡婦的被窩了吧?阿奴很不厚道的想。羅桑也算努力耕耘了,為什麽這些年隻有自己一個獨苗苗?身世可疑啊。阿奴基本上是窮極無聊了,又開始胡亂YY。還命卓嘎去打探一翻。


    還真被她挖到一個勁爆消息,羅桑的老情人來了,就住在最邊上的小樓上,聽說是個美人寡婦。


    阿奴手一抖,沙盤上的字被劃壞了。居然真是寡婦?羅桑的獵食範圍真是寬廣,跟格列一個德性,自己阿媽那是有婦之夫,現在這個居然是寡婦。想起卓瑪說過,羅桑又找到了他的空行母,大概就是她了。隻是羅桑要是成親了,萬一有了孩子,人家可是名正言順的,自己貌似是私生女啊。想起那天數錢的的興奮勁,還有劉仲的那顆珍珠,劉暢的藍寶石,阿奴悲哀的想,為什麽錢到她手裏都不能長久呢?那個珍珠和寶石好歹還捂熱了一會兒,羅桑的錢還沒到手呢,就要拍拍翅膀飛走了。她合攏手掌對著光看,有縫隙!漏財啊,阿奴使勁並攏,還是有一點縫。


    注解


    1.袖箭:唐開成三年(88年),吐蕃末代讚普朗達瑪殺其兄,自立為讚普(藏王)。即位後,焚毀寺院、佛像、經書,大肆殺害僧人,以致藏地僧侶紛紛外逃。當時藏地有位信仰十分虔誠的喇嘛,名叫拉隆巴勒多爾吉,對藏王朗達瑪的“毀佛滅法”行為極端仇視,曾幾次設謀欲殺該王,均未成功。後經神變托夢,終獲良策,並按計而行。他騎乘一匹用炭塗黑的白馬。身著白裏黑麵的舞衣,內藏塗毒袖箭,日夜兼程趕到拉薩,以獻舞為名到王前,突發袖箭射死藏王,後上馬出逃。武士們聞聲追出。喇嘛催馬渡河,馬身炭色脫去複為白色,他又將黑色舞衣反穿,使追趕的武士沒有辦法查到他。朗達瑪死於會昌二年(84年),吐蕃內亂開始,隨後吐蕃佛教大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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