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狐子七卻又敏銳地察覺到,明先雪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掃過自己,那一瞬間的眼神交匯,讓他心中一陣悸動。太後卻笑著對皇帝道:“不是母後不疼你,隻是你這樣,也太不體恤臣下了。你看,雪兒這麽一個人物,身邊攏共就兩個小廝伺候。我看著也是心疼的。”明先雪則在一旁微笑著,沒有多說什麽。皇帝想到什麽,把目光挪向明先雪,笑道:“說來也是,你不是一向不要人伺候,身邊隻有打小服侍的一個小廝嗎?怎麽身邊突然多了一個如此美貌的書童?”皇帝頓了頓,一拍腦袋,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嬉笑道:“難道這是你的新寵孌童?若是如此,那朕可不好意思奪人所愛了。”明先雪聞言,躬身道:“皇上說笑了,小七隻是鄙人新近收的書童,他為人端正,通曉文墨,是難得的人才。”皇帝聽了明先雪的解釋,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罷了罷了,既然你這麽說,朕便信了。隻是,這般出眾的美人,實在難得一見,你若是不介意,便讓他到我跟前侍奉,如何?”皇帝的話語中帶著幾分調侃,雙手背在身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目光卻是緊緊鎖定在明先雪的臉上,似乎想要從他細微的表情變化中讀出些什麽。太後則站在一旁,雙手交疊於腹前,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場好戲。她也頗為好奇,這位平日裏對一切漠不關心的公子雪,在這一刻會作出怎樣的反應。而狐子七自然是比太後更加好奇,想知道明先雪會如何應對皇帝的提議,以便揣摩明先雪對自己的態度。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明先雪的身上。明先雪神色如常,並沒有受到這些目光的影響。他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禮,然後緩緩開口道:“如陛下所言,鄙人多年來確實習慣了身邊隻有一個小廝。小七之所以會成為我的書童,實是因為鄙人在路上偶遇他賣身葬父,那情景甚是淒涼。鄙人心中不忍,便將他留在身邊伺候筆墨。但鄙人也深知,良民不可輕易賣身為奴,這是朝廷的法度。”說到這裏,明先雪抬頭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有些意外,便繼續道:“因此,盡管鄙人替他出資葬父,卻並未將他買作奴仆。如今,他仍是自由之身,有權選擇自己的去留。若他願意侍奉皇上,鄙人自然不敢有任何阻攔。但若他心中不願入宮,也懇請皇上能夠體恤憐憫,不要為難他。”皇帝聽得這長篇大論的,還琢磨了一下,才說:“我懂了,你是說,他不是奴仆,是良民,我們得尊重他的意願,是這個意思不是?”明先雪躬身道:“皇上聖明,正是如此。小七雖為書童,但鄙人從未將他當作奴仆看待。他若是願意留在宮中侍奉皇上,那是他的造化;若是他不願,鄙人也希望皇上別為難於他。”皇帝一揮衣袖,笑道:“這有什麽為難的?”說罷,皇帝轉頭對狐子七說:“你,說說吧,你寧願當一個服侍人的書童,還是做一個享福的貴人?”皇帝看起來是如此自信。從書童變成貴人,等於是飛上枝頭,他相信,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誘惑。然而,太後卻不這麽認為。太後隻拿眼去看明先雪,心裏微微有些明白:明先雪這話嘴上說是把選擇權給小七,實際上,是給彼此一個台階下。皇上開口要人,明先雪身為臣下,倒不可能強硬拒絕,這不符合明先雪做人的習慣。明先雪對下人都客客氣氣的,更別提對待尊上了。隻是,太後看得出來,這明先雪顯然也不舍得把小七送給皇上,因此故意把這個做成了小七的選擇題,還做了鋪墊,讓皇上答應“若他心中不願入宮,也懇請皇上能夠體恤憐憫,不要為難他”,也算是圓了雙方的體麵。太後捏起帕子一角放在嘴邊暗笑:這明先雪老是一副隨時準備出家的樣子,實際上卻圓滑世故得很呢。隻不過,這樣就把拒絕皇帝的壓力給到這位小書童了。太後又轉眼去看狐子七,但見狐子七依舊垂著頭,雖然姿態是恭敬的,但依然能透出一股不馴的靈動來,叫太後看著覺得頗有意思。於是,她微笑著開口問道:“那麽,小七,你有何想法呢?”太後有所不知,其實剛剛這段沉默的時間裏,狐子七的腦袋也是在飛速轉動。當然,狐子七思考的問題和太後不一樣,他根本不在乎人間富貴,也不畏懼帝皇威儀,他根本不用思考如何體麵地處理當前的場景。他心裏更多是在琢磨自己怎麽突然陷入現在這個情境裏了。狐子七抬眸用餘光悄悄打量明先雪,但見明先雪還是一臉八風不動,穩如泰山。狐子七一個激靈:他莫非早料到會有這個狀況了?是了,是了,他要入宮,為什麽非要帶上我作為陪侍呢?因為這樣的話,我就會來到太後的喬鬆殿。他大約知道,皇帝也會在這個時間來到喬鬆殿。因此,他讓我站在宮門旁邊的廊下這樣顯眼的地方待著。在這裏,皇帝一眼就會注意到我。皇帝昏庸好色,見了我一定是要的……於是,我就順理成章地接下了這個莫名其妙的選擇題。然而,明先雪為什麽要讓我做這個選擇題呢?狐子七眼神一頓,很快明白過來了。明先雪讓他選,當然不是叫他選擇當書童還是當貴人。明先雪比誰都明白狐子七是不會在乎榮華富貴的。現在,擺在狐子七麵前的選擇題,就和當初明先雪哄他去吃心頭血的時候是一樣的。之前用來測試狐子七真心的道具是玲瓏心頭血。今日用來測試的他更厲害了,是帝皇龍氣。這個龍氣外泄的昏君對狐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狐子七光是站在這兒,就被香得不要不要的。明先雪不相信狐子七是真心傾慕自己,他懷疑狐子七和那些臭狐狸一樣,是為了修行采補而來的。該怎麽說呢?明先雪的確不笨。狐子七接近他,確實帶著提升修為的目的,隻不過,他的方式並非單純采補那麽直接粗暴。明先雪卻不算聰明。如他足夠聰明,就能夠看穿其演繹的每一幕,那麽,如此試探便顯得多此一舉了。狐子七暗暗好笑:明先雪這樣一次次的試探,正是落了下風的表現。明先雪腦子裏明白,狐子七根本居心叵測。但是明先雪的心裏卻忍不住很想相信狐子七。便弄出現在這副神經病似的癲癲做派來。狐子七一邊嫌棄明先雪表麵聰明實質糊塗,一邊又忍不住好笑:到底是才十六歲的小娃娃,倒是可愛有趣得緊。隻不過,也不能慣著他這毛病。這一次次試探,沒個終了的,怕不是從十六歲試探到六十歲,我還沒正經吃得上一口肉。狐子七便抬眸,粲然一笑,說:“皇上要給我當官嗎?那我肯定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啊。”此言一出,太後都有些意外,忙轉眼去看明先雪,因為她實在不願意錯過明先雪此時的臉色。第20章 侍寢明先雪一直靜靜地站在旁邊,當聽到狐子七向皇帝邀官時,他的臉色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然而,他的內心卻並非如表麵那般平靜。雜念如潮水般湧起,明先雪不禁在心中冷冷地想:這不就是我預料到的結果嗎?他知道狐子七滿口謊言,什麽傾慕什麽專情都是假的,就為了采補修行而來。先前他是先天玲瓏心,自然盡得狐子七的喜歡。現在有了龍皇之氣,狐子七便瞧不上自己這顆受過蠱毒的玲瓏心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本該如此。明先雪垂眸立在一旁,輕輕撚弄掌中紅珊瑚串珠,強行叫心念暫且平複。皇帝聽到狐子七的話,不禁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想當官?好!朕要封你為禦前侍讀,陪朕讀書寫字,解悶消愁。你願意嗎?”“禦前侍讀,聽起來不就還是書童嗎?”狐子七搖頭晃腦的,“既然說是讓我做享富貴的貴人,總得是一個大官兒吧。”皇帝聞言,笑了笑:“你這小子倒是貪心得很。不過,朕既然說了要讓你做貴人,自然不會食言。”他略一沉吟,接著道,“那朕就封你為‘禦前侍讀學士’,如何?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禦前侍讀學士?”狐子七好笑道,“哪有這樣的官職?皇上可別哄人了!”皇帝卻一本正經地說:“朕說有就有!這禦前侍讀學士,就是朕特設的官職,專為你而設。”“哦?”狐子七挑了挑眉,好奇地問,“那這官職算是幾品呢?”皇帝隨口說:“三品,三品官!”說著,皇帝笑道,“三品官,在朝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可算是貴人了吧?”這時候,明先雪卻溫聲開口道:“本朝並無禦前侍讀學士這一官職,驟然增設一個三品官職,恐怕惹人非議。”聽到這話,皇帝十分不悅:“朕金口玉言,別說是三品官,就是一品官,朕也批得,誰敢非議?”“陛下想要,自然是使得的。”明先雪說道,“若今日就下令,遞交吏部提出議案,隨後由議政大臣商討設立,再將奏折呈太後親自閱覽確認,最後由皇上您親自定奪,頒布詔令,正式增設該官職,大概三兩個月也能成立。”“三兩個月?”皇帝一怔,有些迷茫地看向太後。太後笑道:“這也算是快的了。”明先雪又道:“鄙人並非要阻撓陛下的興致,隻是依我愚見,陛下即便要抬舉小七,封賞他一個朝廷本來就有的官職即可,何必費神增設一個新的官職呢?”皇帝一下子就被說服了,便問明先雪:“那依你所言,應該給小七一個什麽官職比較合適?”太後也饒有興致地看著明先雪,想聽聽明先雪會怎麽說。明先雪微微一笑:“小七才智過人,又擅長詩詞歌賦,不如就封他為‘翰林院編修’,讓他在翰林院中修撰典籍,既能發揮他的長處,又能為朝廷培養人才。”“翰林院編修啊……”皇帝對這個官職還十分陌生,事實上,皇帝一直沒親政,對所有的官職都十分陌生,便問道,“翰林院在皇宮裏嗎?他做了編修,我要招他伺候可方便不方便?”明先雪回答:“翰林院自然在宮裏,位於皇宮的西區,與金鑾殿相距不遠。皇上若想召見,也是十分方便的。”皇帝笑著問狐子七:“這個官職,你滿不滿意?”狐子七卻撇了撇嘴,回答道:“不滿意,這一聽就不是大官。”皇帝聽了狐子七孩子氣的話,不由得再次大笑起來,他覺得狐子七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甚是可愛。於是,皇帝心中一動,說道:“小七,既然你有如此雄心壯誌,朕豈能辜負?今日,朕就破例封你為‘翰林院大學士’。”說著,皇帝眨眨眼,“這應該是大官了吧?”其實皇帝也不清楚這官是多少品,但這個翰林院大學士是皇帝為數不多認識的官職,所以他認為這一定是大官。狐子七算是滿意了,連連點頭:“好,那我就是胡大學士了。”皇帝看著狐子七這麽活潑,心裏也高興,忙說:“還不帶人去給胡大人做官服?”狐子七興高采烈地隨內侍離去,甩下一個輕盈的背影,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明先雪。明先雪立在原地,似半點不在意。太後卻掩嘴笑道:“雪兒的個書童倒是有意思。”明先雪垂頭回答:“太後,他已經不是書童,而是大學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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