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把寶書弄到他麵前一哭二鬧的,這手段,倒是從權臣降級到一個姨娘的水平啊。狐子七卻說:“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回去吧。”說完,狐子七轉身就要走。看到狐子七如此決絕,寶書震驚傷心又難以置信,一把拉住狐子七:“你當真這麽狠心嗎?公子對你一往情深,你全然不顧?”狐子七自然有很多絕情的話可以說,但出於保護小朋友的態度,狐子七不想搞得那麽難看。狐子七便也握住寶書的手,雙目如瀑布一樣嘩啦落淚,嚇得寶書都不吭聲了。狐子七啜泣道:“你以為我很想走嗎?”寶書滿臉困惑,不解地望著他。狐子七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但你想想看,公子以後是要做人中龍鳳的,我一個籍籍無名的草民,還是一個男子,在他身邊,隻會敗壞他的名聲。以公子的人品,必然是對我不離不棄的。若要斬斷這段孽緣,隻能是我自己下手,我自己走!這樣才能成全公子一世清譽,不耽誤他青史留名!這樣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得嗎?”寶書震撼了,感動了,落淚了!說罷,狐子七轉身淚奔。寶書愣在原地,也不知該不該追上去。狐子七心想還是得跑快一點兒,不然懷裏的燒雞快要涼了。卻不想,他剛想出城門,靈敏的狐耳微微一動,隱約聽得城門外有悶雷聲一閃而過。這聲音雖似雷聲,卻極為低沉,若隱若現,仿佛是風聲一般輕微。狐子七一怔,定住腳步,回頭卻問寶書:“你聽到什麽聲音嗎?”寶書怔怔的:“什麽聲音?”狐子七抬頭仰望天空,隻見烏雲密布,低垂的雲層仿佛觸手可及。然則,四周風平浪靜,看不出任何異樣。不尋常。野獸的直覺讓狐子七渾身戒備。寶書見狐子七躊躇不前,隻當他還在猶豫是否應該離開公子雪。寶書雖然被狐子七那一套“愛他就要離開他”的說辭給忽悠瘸了,但他性格還是天真浪漫的,覺得還是愛情比較重要。寶書便又勸道:“公子看起來真的很難受,我從未看過公子如此病弱的樣子……除了上次剜心蠱毒的時候。”狐子七一怔:“你說什麽時候?”“剜心……的時候。”寶書見狐子七一臉茫然的,以為他沒記起來,便提醒道,“便是之前王府還在的時候,公子得了風寒,王妃還求他剜心取血,觸發了公子的蝕心蠱,公子因此臥病了好些日子呢。”說罷,寶書打量狐子七的神色:“你還沒想起來嗎?”“想起來了,當然想起來了。”狐子七囁嚅道。狐子七想起來了。明先雪那時候用心頭血試探他,如他喝了,便會中毒。後來,明先雪又拿天子龍氣試探他,如他受不住誘惑,就會出事。再然後……狐子七險些忘了,明先雪從來都是一個黑心肝的臭小子!明先雪從未真正給過狐子七選擇的機會!他所給予的,隻有精心設計的陷阱、劇毒甜美的果實,以及深藏不露的試探。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探究狐子七的真心和底線。明先雪總是以一種扭曲的方式,來確認他們之間的關係。狐子七站在高聳的城牆前,目光不自覺地向上望去,城牆巍峨聳立,仿佛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將他牢牢地困在原地。他的眼中仿佛映出了明先雪的眼睛那雙深邃、明亮,總是充滿試探與考量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在默默地注視著他,無論他身處何地,明先雪的目光都會如影隨形,叫這誤入紅塵的狐狸無處可逃。狐子七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他轉過頭來,臉上的糾結已經消失,代之以一抹明亮的笑容。寶書錯愕地看著狐子七的笑臉。狐子七以輕鬆的口吻笑道:“你說得對,我應該跟你回宮。”寶書大喜過望,立刻與狐子七一同回宮。在回宮的路上,寶書心中惴惴不安,他恐怕宮裏還是一片混亂,擔心著明先雪的安危。然而,當他踏入宮門的那一刻,卻驚訝地發現宮變竟然已經平息了。宮內恢複了往日的寧靜與秩序,宮人瞧見寶書和狐子七,順順當當地行禮拜見:“拜見兩位大人。”寶書原是明先雪身邊的小廝,為了方便他出入宮廷官府,也封了一個主簿的職位,故能稱得上一聲“大人”了。寶書忙跟宮人們打聽齊王是否伏法了。經過一番詢問,他才得知,就在他離宮不久後,侍衛長竟被副指揮使所殺。而那些原本參與叛亂的侍衛們,在副指揮使的勸說下紛紛倒戈,反而將齊王綁縛起來,扭送到禦前。如此,宮中的混亂得以迅速平息。寶書不禁感慨萬分,這場突如其來的宮變仿佛隻是一場夢,而現在夢已經醒來,一切又回歸了平靜。寶書和狐子七匆匆回到蓮華殿。卻見殿內國師齊厭梳和方丈正在說話。見了方丈,狐子七微微一怔:“方丈,您已大好了?”但見方丈雖然有些疲態,但精神尚可。之前方丈在破陣時幾乎耗盡心力,險些喪命,幸好得到了齊厭梳的丹藥,才得以從生死邊緣挽回。寶書趨步上前,急聲問道:“公子怎麽了?”齊厭梳平靜地回應道:“主簿莫急。剛才齊王被製服的時候,攝政王也恰好短暫地清醒了過來……”狐子七聽到這話,心中暗想:那還真是“恰好”啊!齊厭梳自然不知道狐子七的腹誹,又說:“攝政王處理了要務後,可能因為精神消耗過大,又再次昏睡了過去。”方丈也是滿臉擔憂地道:“他之前因為蝕心蠱而損傷了心脈,尚未完全恢複,現在又遭到了毒害,情況確實令人擔憂。我已經命人熬製了湯藥,但他卻不太肯服用。”寶書忙說道:“若讓小七伺候湯藥,公子必然願意吃的。”這話音剛落,方丈和齊厭梳都齊齊望向狐子七。方丈的眼神充滿期盼,齊厭梳的眼神則充滿八卦。狐子七被這幾道視線弄得頭皮發麻,勉強一笑,說:“那我先去伺候公子了。”說罷,狐子七便獨自走上樓梯,一路走上靈氛閣。他一步步拾級而上,直到踏上最後一級台階,來到靈氛閣的門前,便是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狐子七行至床前,隻見明先雪躺在榻上,呼吸輕柔,像掠過床帳的風。房裏別無旁人,一片寂靜。這種安靜讓狐子七的心跳聲在耳邊回響,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隻有他和明先雪兩個人。狐子七輕呼一口氣,轉眼把目光落在床頭擱著的那一碗湯藥上。這想必就是方丈說的特意為明先雪調製的良藥了。狐子七拿起那一碗藥,對昏睡的美人說:“再不起來,我就把藥潑卿卿臉上了。”明先雪微微睜眼,似笑非笑,仿佛在甜蜜地想:他沒舍得走,還叫我“卿卿”。狐子七在床邊坐下,問:“真的中毒,假的中毒?”明先雪輕咳一聲:“是蝕心蠱的餘毒未清。”“這蝕心蠱這麽厲害?”狐子七真沒想到。明先雪淡淡說:“本來沒這麽厲害,隻是那一晚超度亡靈太耗心力。”狐子七微微頷首,又難免想起明先雪那晚的舍己為人,自然又想到明先雪以濟世為己任的修行,心裏也是感情複雜。這人一時大慈善一時大忽悠,真的不好琢磨。明先雪虛弱地笑著,靜靜凝視著狐子七,似在凝視什麽失而複得的珍寶般,平靜的眸子裏藏著令人難以覺察的狂喜。狐子七被他看得不自在,舉起碗說:“既是這樣,快把藥喝了吧!”明先雪眼珠轉了轉,便說:“這藥涼了。”狐子七愣了愣,見明先雪忸忸怩怩的,此刻真正有了十八歲情竇初開小郎君的情態。狐子七不禁大驚:這毒娃娃是在撒嬌嗎?雖然覺得很違和,但不知怎麽的,狐子七難以自抑地覺得這毒娃娃好可愛。狐子七:嗯,我也果然也跟著變得癲癲的了。狐子七便把藥拿開,說:“那就不喝了。”說罷,狐子七從衣襟裏取出那隻燒雞,說道:“快,吃這個。”明先雪一怔:“怎麽有這個?”狐子七笑了笑,解釋道:“我今晚突然嘴饞,特別想吃這個,所以就出宮去買了。”他頓了頓,又帶著一絲調皮的笑意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要離開,不回來了?”明先雪心裏一動:“你並不是要走?隻是要買燒雞?”狐子七一臉誠懇:“是啊。”這千年狐狸滿嘴扯謊是臉不紅心不跳,一副天王老子來了用天雷劈我我也說的是實話的架勢。明先雪怔忡,呢喃:“是這個……”明先雪忍不住抬眸,說:“你若想吃燒雞,吩咐禦膳房就是了。”狐子七卻一本正經道:“我要吃的可是用荔枝木烤的正宗蘆花雞,這種雞一時半會兒禦膳房也備不了。還是直接去夜市買比較快。”他說得頭頭是道,仿佛真的是這麽一回事兒一般。明先雪一下都忍不住思考他是否說的是真的。狐子七撕下一塊雞肉,遞到明先雪嘴邊,明先雪愣愣的張口欲吃。狐子七卻猛把雞肉拿回來,放到自己嘴裏,笑道:“我忘了,公子不宜吃此等油膩葷腥。”明先雪見狐子七吃得津津有味,一時哭笑不得,心裏卻千回百轉,隨後問道:“你為什麽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