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子七卻咬住了牙,忍住沒露出受挫的樣子來,保持動人的笑容,抓起枕巾絞住明先雪。明先雪微笑著看他,原是病弱的神態,卻有最具魄力的動作。他們看著對方,停下了一切的言語,隻有亂風般的喘息。樹搖葉落,風打窗欞。這一刻,誰都說不清楚,到底誰是野獸,誰是獵物。誰也不能分辨,到底是誰扼著韁繩,又是誰勒著脖子。第37章 撒嬌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人們都清楚齊家與太後之間的深厚關係。然而,現在太後突然橫死,明先雪成功上位,昔日太後的勢力大多受到壓製,唯獨齊家依舊屹立不倒。明先雪對這個齊厭梳是十分親信,常常令他到蓮華殿私下麵見,又把欽天監、司天台及太常寺都交予他主理,加封太史令、太常寺卿。也便是說,齊厭梳掌控天文觀測、曆法製定,以及宗廟祭祀,權勢比其父在世時更顯赫。隻不過,如論第一受寵信的,還輪不到他誰都知道,攝政王最親近的人是從不上朝的胡大學士。這狐子七在宮中地位頗為有趣。誰都知道他是皇帝寵臣,如今卻幽居在靈氛閣,做貼身侍奉攝政王的書童,實在令人浮想聯翩。他依舊拿著“一品大學士”的官銜,卻從不參政。即便如此,也無人敢看輕他。不僅如此,許多人還暗暗佩服他,隻說:皇帝從前對美人從不留情,卻從他開始破例。更令人詫異的是,和尚般清心寡欲的攝政王,竟然也垂青於他。這胡學士不會是狐狸托生的吧?也有人跟齊厭梳探聽口風:“據說胡學士有天人之姿,您居住在蓮華殿,多次出入靈氛閣,是否也常見到那位胡學士呢?”齊厭梳緩緩開口:“胡學士的風采,確實令人讚歎。我在蓮華殿與靈氛閣之間往來,確實有過數麵之緣。然而,胡學士行事低調,我們之間的交集也並不多。他更多的是侍奉在攝政王身側,我則是忙於天文卜算之事。所以,雖有機會相見,卻並未深交。”說罷,齊厭梳很快又挑起別的話題,倒不給機會旁人多問。旁人也不便繼續打聽。齊厭梳嘴上說是忙於天文卜算的製定,實際上,他現在忙的是祭祀之事。太後的突然“薨逝”掀起一場政治風暴,齊王的抄家之禍也幾乎已成定局。這場風波不僅僅關乎一兩個人的命運,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即將把一大堆王公貴族卷入其中,拔出蘿卜帶出泥,無人能夠幸免。齊王發動宮變被鎮壓,但他到底是宗室,明先雪走的是仁義之主路線,自然不會大肆株連。因太後、齊王接連出事,朝堂大多識時務者都看得出來明先雪看著清靜儒雅,實際上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因著皇帝不上朝,龍座依然懸空,太後崩逝,垂簾和鳳椅也被撤去。明先雪獨自坐在龍座旁的一把軟椅上,身著一襲白色緞袍,手纏朱色念珠,宛如一尊玉雕般靜謐而尊貴,目光從容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信服他、或不信服他的人。再有人不太信服他,也不敢高聲語。明先雪看著溫溫和和,未語先笑的,又是一個極俊秀的年輕人,卻不知為何,老謀深算的臣子們隻要對上他的眼睛,就如見深淵,難以自抑地生出如履薄冰之感。散朝之後,明先雪端坐在高高的玉階之上,目光深邃地看著群臣們漸行漸遠,退出朝堂,如一尊不動的像。卻在一瞬間,他輕啟薄唇:“齊太史,隨我來。”齊厭梳聞言,心中一動,轉身走向明先雪。兩人一同踏上皇宮的遊廊,四周靜得出奇,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中回響。明先雪神色淡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而齊厭梳則暗自揣測著明先雪的用意。遊廊兩旁,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卻掩不住一股肅穆之氣。微風吹過,帶來陣陣花香,仍無法驅散明先雪身上自然散發的壓迫感。齊厭梳咽了咽唾沫,低聲問道:“不知王上有什麽吩咐?”明先雪並未立即回答,而是抬眸看向遠方,眉尖微蹙,仿佛沉浸在某種深遠的思考中。他的沉默讓齊厭梳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心中不由得更加嚴肅起來。齊厭梳隻琢磨著這位年紀輕輕卻深不可測的王者有什麽大計要和自己說,而他又該如何得體地應對。明先雪轉瞬望他,說:“你知道怎麽逗狐狸開心嗎?”齊厭梳:……我知道啊,就是別把他關籠子裏唄。我敢說嗎?實話不敢說,但不代表他可以不說話。齊厭梳秉持著齊家人“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全家開心顏”的天賦,笑著答道:“都說狐狸精喜歡吃雞呢。”“是了。”明先雪如被提示了一般,又道,“他喜歡荔枝木烤的蘆花雞。從前他還叫我在相國寺養了好幾隻雞呢。”齊厭梳何等伶俐,立即說:“臣馬上去相國寺捉雞。”明先雪卻道:“你如今是太史令,也不必做這些,叫人去就是了。”“底下人隻怕辦不好這差事。再說,在佛門聖地捉雞也是一種修行!請不要阻攔臣一片赤誠!”齊厭梳拱手道,眼神閃爍著真摯的光芒,“請容許臣為您效勞吧!”明先雪對這種肉麻的諂媚沒有什麽反應,還是淡淡的,卻說:“那你做好了,就送到他那裏去。他正悶著呢,你也陪他說說話,逗逗他開心。”齊厭梳低頭沉思片刻,然後試探性地問:“王上所說的狐狸,難道是那位……”明先雪淡淡一笑,打斷了他的話:“你早知道的,何必裝傻。”齊厭梳心中一凜,他確實在第一眼就認出了狐子七是狐狸所化,但在明先雪沒有說破之前,他自然是不敢隨意言說的。如今既然已經挑明,齊厭梳便連忙躬身應道:“是,臣明白了。”說罷,他匆匆告退。靈氛閣內,狐子七正悶悶不樂地趴在窗邊,忽聽得齊厭梳輕輕敲了敲門。他應了一聲後,齊厭梳便推門而入,一股烤雞的香味立刻彌漫在整個房間內。狐子七聞到香味,立刻抬起頭,好奇地望向齊厭梳手中的食盒。齊厭梳微笑著舉著食盒,露出裏麵酥脆的烤雞,說道:“胡大人,這是特意為您烤製的荔枝木蘆花雞。”狐子七心裏確實喜歡這烤雞,但更多的是喜歡揣著烤雞回去山林找小夥伴一起吃雞,而非在這朱門繡戶裏獨坐窗前品嚐。狐子七卻不露聲色,把燒雞接了過來,又道:“大人也坐。”齊厭梳再三讓過,這才坐下。狐子七帶著笑意問道:“你這名字倒是有趣,‘厭梳’,不知‘厭梳’作何解?”齊厭梳尷尬一笑,詳細解釋道:“家父和祖父都禿頭,他們特別寄望孩子能多長些頭發。因此,他們給我兄長取名為‘勝簪’,寓意著希望他能多長頭發,勝過需要簪子束發的發量。然而,沒想到兄長還是個禿子,這讓他們頗感無奈。”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待我出生了,家父想著反其道而行之,於是給我起了一個寓意禿頭的名字‘厭梳’。”狐子七一聽這話,差點被噎到,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齊厭梳,半晌才回過神來說道:“所以你其實是叫‘齊禿禿’?”不愧是讀過書的凡人啊,連禿頭都這麽風雅。狐子七的目光忍不住落在齊厭梳的頭頂,隻見那秀發如雲,濃密且光澤,他忍不住笑道:“還是賤名好養活啊!”齊厭梳倒也不介意被人說“賤名”,反而嘿嘿笑起來,心想能夠博狐子七一笑,就算他完成任務了。齊厭梳和狐子七正玩笑著,氣氛漸漸活躍起來。這時候,才聽得門又打開,是明先雪回來了。齊厭梳忙站起身,拜見:“拜見王上!”明先雪微微點頭,算作回應。他的目光在房間內掃過,最後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他自然願意看狐子七解頤一笑,但他又不願意這難得的笑意是旁的男人帶來的。齊厭梳能感覺到空氣中氣氛的微妙變化,連忙躬身說道:“臣還有祭祀之事亟待處理,因此隻得先行告退,望王上恕罪。”明先雪聞言,微微頷首,說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吧。”他的聲音聽著和煦如風,但齊厭梳卻能感受到其中的壓迫。齊厭梳應道:“是,臣告退。”說完,他轉身向門口走去,心中腹誹:這大王怎麽什麽醋都吃?我齊厭梳聰明伶俐,像是那種會搞人畜戀的大傻子嗎?在齊厭梳離開之後,明先雪的目光再次落在狐子七的身上。狐子七支頤一笑,說:“真是好大的威風啊,令國師都替我烤雞吃呢。”明先雪在狐子七身旁坐下,但笑道:“不過看你這兩天悶悶的,想個法子逗你開心罷了。”狐子七側過頭,目光直視著明先雪,略帶埋怨地說:“公子愈發尊貴了,連逗我開心這樣的事也要假手於人。”語帶幾分埋怨,卻讓明先雪聽著很甜蜜。他忍不住想去相信,這是狐子七在向他撒嬌,表達對他的依戀。明先雪溫柔地握住狐子七的手,誠懇地道歉:“是我錯了。”“自然是你錯了。”狐子七支起一條腿,歪在榻上,一副悠閑的模樣,“你知道我最近為什麽不高興嗎?”明先雪說:“是為什麽呢?”“別和我拐彎抹角的,”狐子七應聲道,“你和我之間還不能有話直說嗎?”明先雪心想:自然是不能的。明先雪因為不打誑語,所以陷入了沉默。狐子七輕挑眉梢,追問:“怎麽又不說話了?”明先雪帶著淡淡的笑意回應:“我該說點什麽呢?”“你就直接說說看,你覺得我這幾天悶悶不樂的原因是什麽呢?”狐子七開門見山地問。明先雪輕輕歎了口氣,沉思片刻後,才緩緩開口:“或許是因為你不能回歸山林,故而自苦吧?”狐子七一聽這話,佯裝生氣地嘟囔:“好啊,看來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明先雪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狐子七會如此反應。狐子七氣呼呼地從榻上站起,一臉不悅:“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從未想過要離開你,可你總是不信。那晚我出去其實是買燒雞,你覺得我在撒謊是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骨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三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三觀並收藏白骨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