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徐徐而來的鳳車,真似遙遠海洋裏飄來的一葉孤舟,叫台上的人望得秋水欲穿。明先雪自沒著平日的那身白袍,穿了一身玄色的冠服。這身冠服的黑色,極為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喧鬧與雜音,讓人在瞬間沉靜下來。玄色的衣料上,精細地繡著飛龍暗紋,在光線的折射下,若隱若現,見首不見尾。明先雪一雙明眸被冠冕上垂落的旒珠遮掩,目光輕輕垂落,那張臉龐如同平日一樣,透露出那種世間萬物都在他掌控之中的冷靜淡漠。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內心的情緒是如何地洶湧澎湃。他極力控製著,不讓人看出他與平日有何不同,但是看著拾級而上的那道身影,他的心幾乎要從嘴巴跳出來了這是他人生從沒有過的情緒。他激動,他振奮,他快樂,但他也疑惑,懷疑,害怕,不安……他想,這祭天台的階梯也太長了。平日也不怎麽覺得,如今卻嫌台階太多。他恨不得一刀斬斷。時間也不知過去多久,狐子七終於來到最後一級台階前。明先雪伸手把他扶住,手腕之用力,幾乎是溺水之人握住浮木。狐子七略感吃驚,抬眸看著明先雪,微微一笑,說:“公子今日很好看。”明先雪如今越發像個小孩子,摸到了一塊糖,還沒吃進嘴裏,就已覺得口舌生津,心口發甜。明先雪輕聲說:“你真的要和我成婚了。”像是想確認什麽一樣。“是的,當然。”狐子七來到明先雪身旁,回握他的手,“好孩子,你到底在不安什麽呢?”狐子七第一次當麵用“孩子”稱呼明先雪,明先雪也未覺不妥。他看著狐子七,遲疑道:“我也不知。”這神態倒越來越似小孩兒了。他年輕的麵龐在過於威嚴成熟的打扮下,反而凸現出幾分稚嫩之色。狐子七總很難不去憐惜他。明先雪和狐子七兩兩相望,目光纏綿得似能生出絲絲縷縷的實體來。而在此時,齊厭梳緩步走到祭壇中央,以國師之身主持這場盛大的典禮。齊厭梳抬手,揚聲宣念祝詞:“宗廟在上,天地共鑒……”明先雪聆聽宣告,站在祭壇之前,一身玄色冠服將他襯得如同雪夜中的青鬆,清冷而孤傲。他的臉龐剛毅,不帶一絲多餘的表情,雙眸深邃而冷靜,仿佛一切紛擾都無法觸動他的內心。然而,藏在寬大的衣袖中的手指卻緊張地捏住念珠。齊厭梳高聲宣告完畢後,莊重地轉向明先雪和狐子七:“恭請皇帝皇後行同牢之禮。”明先雪和狐子七恭謹對拜,在供桌前麵對麵坐下。齊厭梳拿起一柄小刀,切割案桌上的太牢。明先雪目光隔著旒珠,看著齊厭梳手中的刀割下肉塊,倒是幹脆利落。這份幹脆仿佛把明先雪感染了。明先雪緩下了按動念珠的手指,默默勸自己不要多疑多思。看著太牢遞到麵前,明先雪舉筷欲食,看著倒是從容不迫。狐子七眼神微斂,也拿起筷子。偏在此時,天地驟然變色,狂風呼嘯而過,烏雲聚集蔽日,天地間頓時變得昏暗不明。烏雲背後,一條黑影若隱若現,龐大的身軀在雲層中穿梭,時而露出三角猙獰的頭,時而顯現出鱗甲森森的身,妖氣大熾,陰沉可怖。眾人莫不驚駭。齊厭梳嚇得手中的刀險些拿不穩,嘴上喃喃:“這、這是……蛟!”狐子七挑眉,極目望去,心裏隻想:果然,我就知道尾曦肯定隱瞞了什麽。她說奇蝮是太華山修行的大妖,這應該是真的,但卻沒有說最重要的實話奇蝮已經修成蛟龍了。尾曦說什麽不打算報複,果然都是假話。尾曦就是想騙狐子七吞蛇膽,把奇蝮引來。奇蝮發現自己弟弟的蛇膽被狐狸吞了,還不得發瘋?明先雪自然要保護狐子七的,必得和奇蝮對抗。若說奇蝮真的隻是蛇妖,倒真的可能對人皇投鼠忌器。然而,他已化為蛟龍,盛怒之下,連皇帝也殺,也不是不可能的。尾曦真是算得毒,知道自己殺了不了明先雪,便想好了借刀殺人。隻不過,她機關算盡, 卻沒想到明先雪先把她給刀了。明先雪看著這驚天變故,卻莫名覺得有些安心:果然,是要生變的。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呢?如此想著,明先雪將審視的目光投向身邊的狐子七。狐子七臉上帶著幾分無辜,也不知該說什麽,便猛地站起來,扭頭對齊厭梳說:“還不殺妖護駕?”齊厭梳指著自己,滿臉不可置信:“我?殺妖?護駕?”明先雪淡淡一笑,看起來倒是從容得多,隻說道:“此處為聖地,倒也不怕,你先立起護國法陣,以策萬全。”齊厭梳好像這才想起,宗廟這兒龍氣充足,又有先祖立下的護國大陣,的確是不用怕的。齊厭梳忙領命而去。明先雪又喚來禁軍統領,命他疏散百姓,維持秩序。原本龍蛇出現,叫眾人驚慌不已,但明先雪如此有條不紊指揮若定,大家又開始心安起來。奇蝮大概也察覺到護國法陣的威力,便不靠近祭天壇,轉頭從烏雲密布的天空中飛下,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一時間,天色更加昏暗。眾人驚恐地看著這龐然大物,隻見它遠離祭天壇,飛向京郊,緩緩地盤踞在相國寺的高塔之上。奇蝮的身軀纏繞在塔身之上,鱗甲閃爍著幽冷的光芒,襯得塔身上的石頭越發暗淡。僧侶們驚恐不已:多年來,相國寺都視為聖地,諸邪不侵,怎麽想到今天居然能有妖孽直接攀塔!這大妖何其恐怖!發生這等變故,這大婚自然是不能成的了。明先雪騰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飛向京郊的相國寺。狐子七見狀,也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後。齊厭梳看著二人離去的身影,小跑步奔出去,大喊說:“啊!那大妖如此可怖,我怎麽能讓陛下和皇後以身犯險呢?我身為國師,願意身先士卒!”近侍國師的兩個童子站在背後,一臉無語。齊厭梳看他兩個童子無動於衷,便開口說道:“你們兩個也跟我一起去護駕罷!”兩個童子立即回過神來,滿臉慌張地拉著齊厭梳:“國師,你忠君愛國之心天地可知,但現在護國法陣更需要您啊!您可千萬不要離開!”齊厭梳聽了這話,流淚滿麵:“是啊!是啊!這法陣也是離不開我的!”說著,齊厭梳對著遠方大喊:“陛下,皇後,兩位放心吧!臣會在這兒保護京師的百姓!為兩位祈福念經,坐鎮後方!”童子們心裏一邊翻白眼,嘴上一邊盛讚齊厭梳忠心不二。齊厭梳演了一會兒,這才和童子們回到祭壇的廟內,找了個最中心最安全的地方打坐,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的隻當他在念咒誦經。兩個近侍的童子卻聽清楚了:大爺的,這廝在報菜名。明先雪和狐子七一前一後,在空中劃過兩道優雅的弧線。他們的速度極快,不久便抵達了相國寺。明先雪飛到相國寺塔前,他的身形在龐大的奇蝮麵前,就如同一粒塵埃般渺小。那奇蝮的身軀巍峨如山,盤踞在塔頂,光是一根尖牙,都有明先雪整個人那麽大。而明先雪懸浮在空中,與之相比,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可能被巨浪吞沒。奇蝮那巨大的頭顱微微一動,就仿佛能夠輕易地將他整個吞下。然而,明先雪的眼睛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恐懼。奇蝮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一般:“凡人,你讓開,我要的不是你的命。”說著,奇蝮眯起眼睛,蛇瞳映照著地上狐子七的身影:“你的身上有我弟弟的氣息。”狐子七冷笑道:“你的弟弟是害人的惡妖,我看你,也不像是正經修行的。還是趁著天道還沒降罪,改過自身吧!”奇蝮聽得狐子七果然提起了他弟弟,不覺驚怒攻心,怒聲質問:“你把我弟弟怎麽了!”狐子七麵無表情,僵著脖子,聲音冷硬:“殺了!”他挑釁地看著奇蝮,“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殺了吧!”這一刻,奇蝮怒急攻心,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猛地俯衝而下,直指狐子七。那張巨大的嘴張開,露出鋒利的獠牙,要將狐子七一口吞下。明先雪哪裏能容奇蝮傷害狐子七,袖中寒光一閃,拿出天子劍直刺奇蝮七寸。奇蝮騰空而起,一閃而過:“此事與你無關!你莫找死!”明先雪聽著奇蝮和狐子七的對話,卻已經明白了幾分:“我的皇後從未殺生,你看他靈台清明,一看便知。”奇蝮才不和明先雪爭辯,蛇膽上散發的腥氣,是最好的鐵證。更別提狐子七也承認了是自己殺的。奇蝮腦子小小,也不想盤算什麽,隻罵道:“你莫以為你是人皇,我就不敢動你!你若不讓開,我連你一起殺!”明先雪傲然不懼:“你以蛇身修成蛟,實屬不易,我勸你莫一時衝動,自毀仙途。”奇蝮怒極反笑:“最煩你們這種愛裝的凡人,那你們一起死罷!”狐子七大驚,隻說:“他可是人皇,你怎能傷他?”奇蝮不為所動,怒聲罵道:“管你什麽人皇鬼皇,攔著我報仇就得死!”狐子七完全明白尾曦說的“那蛇腦子空空”是什麽意思了。奇蝮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向明先雪猛撲而來,盡顯蛟龍之勢。明先雪身形一閃,反手一劍,天子劍帶著淩厲的劍氣斬向奇蝮。奇蝮卻一甩尾巴,將劍氣擊散。狐子七趁機從側麵躍起,鋒利的爪子劃向奇蝮的鱗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