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雪……無論多麽不高興,都從不會用這種目光看狐子七的。明先雪的眼神冰冷而深邃,宛如寒冬中的湖麵,平靜卻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他的目光落在狐子七的身上,卻像是穿透了他的身體,直視著某個遙遠而虛無的點。那種眼神,缺乏任何溫度,如同看待一個完全的陌生人。狐子七從未被他這樣看過。他的心一陣恍惚。明明前幾天,明先雪對他還很和氣的。現在突然就如此冷漠殘酷了。但狐子七細細想來,也不奇怪。明先雪本就是這樣的人,之前對自己的客氣未必是假的,而現在發現自己形跡可疑,便扯下溫情麵具,露出冷漠底色。還是那句話,明先雪對於沒惹著他的人,都是活菩薩一樣的。但惹著了他,那明先雪就會原地變成活閻王。很顯然,狐子七悄悄跟蹤明先雪的行為,把他惹著了。狐子七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但喉嚨裏卻仿佛堵著一塊石頭,讓他難以言語。他注視著明先雪,等待對方開口說話,給他一個解釋、一個指示,甚至是一句恐嚇,一聲質問……然而,什麽都沒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這種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加沉重。明先雪一語未發,隻是輕輕抬了抬劍柄。這個動作雖然輕微,但狐子七得趨利避害地跟著仰起脖子,為了逃避劍鋒,卻越發把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利器之下。明先雪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強大的威壓這種威壓無形卻沉重,如同千鈞巨石壓在胸口,讓人喘不過氣來。他似乎並不在乎這種威壓會對狐子七造成怎樣的影響,哪怕狐子七在這種威壓之下顫抖、惶恐,甚至受傷……如果狐子七真的隻是剛修成人身的小妖,那麽在這種強烈的威壓之下,他恐怕已經支撐不住,內髒受損,吐血三升了。狐子七雖然能扛住這威壓,卻也知道此刻情況不妙,隻能自己認慫。狐子七扯出一個笑容,說道:“不知小妖如何得罪聖上了?”明先雪也笑了笑:“能無聲追蹤於孤,又能對抗此等威壓,閣下卻自稱‘小妖’,未免過謙了。”狐子七心下“咯噔”一下:沒想到在這兒露了餡!但他到底千年狐狸,從前也不缺乏和明先雪周旋的經驗,如今劍鋒在頸側,也能一派淡定,信口回答:“我承認,我的確隱藏了修為,但這不過是江湖險惡人心難測,大妖入世大多都會做些偽裝,這並非我獨一份的。”明先雪聽後,淡淡道:“你偽裝入宮,滿口謊言,窺視寡人,居心叵測,怕是抵賴不得。”狐子七聞言,後知後覺:如此想來,我的行為真的很可疑,很像是壞蛋妖怪的樣子啊。狐子七卻還算鎮定,隻說道:“我在京師偶遇齊厭梳,幾乎是被他半強迫著帶入皇宮的,這一點您自可以跟他求證。我此身入宮,一則是迫於無奈,二則也是機緣巧合,斷沒有預謀的可能,就更別提居心叵測了!”“哦?”明先雪淡淡一笑,“那你為何窺視跟蹤於孤?”狐子七感到這個問題有些棘手,但他不得不回答。他硬著頭皮解釋道:“龍皇之氣、玲瓏之心,這兩者隨便一個都對妖物由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更別提兩者合一了。當然,我並無貪求天子氣的意思,隻是偶爾走神,便情不自禁地跟隨而來!”明先雪頷首:“原來如此。”“正是如此。”狐子七微鬆一口氣,“真是誤會。”“依你所言,就是你因緣入宮,不由自主被我的氣息吸引。”明先雪進一步確認道。狐子七一臉懇切:“是的,但如您所見,我也是秉持道德,並無做逾矩之事!”“你跟蹤於我,已是逾矩。”明先雪道,“覬覦天子之氣、帝皇之心,便是邪念妄想,其心可誅!”狐子七聽得這話,一下愣住,正要編幾句抵賴。明先雪卻沒等狐子七辯駁,劍鋒一轉,往狐子七咽喉挑去。眼見劍鋒逼近,狐子七心中驟然一緊,自知不能坐以待斃了。狐子七五指迅速翻動,轉瞬間便化為了鋒利的爪子,閃耀著寒光,以一種近乎本能的反應,強行格擋向他襲來的劍鋒。“鏗鏘”一聲,利爪與劍鋒相交,發出刺耳的金屬交擊聲。一瞬間,狐子七手臂一陣酸麻,強烈的震蕩感從虎口直透心扉,半邊身軀都因此麻木。他實在難以想象,明先雪竟然已成長到這個程度,不覺心驚。狐子七連退數步,身軀微微發顫,下意識甩了甩隱隱作痛的手臂,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明先雪神色微微一顫,如風中的白蘭一般,然而,他很快恢複了毫無波瀾的樣子,隻說:“你是狐狸?”狐子七記得自己曾經自稱山靈,咽了咽,說:“是的,狐妖就不可以做山靈嗎?”狐子七張嘴就要來一套忽悠,“事實上”還沒等狐子七胡言胡語,明先雪就先行打斷了他:“罷,我對你的砌詞狡辯不感興趣。”明先雪卻收劍入鞘,神色平淡,“看在你是狐狸的份上,我饒你一命,你自去罷。”“我自去?”狐子七的動作瞬間僵硬,抬頭看向明先雪,眼中迷茫,“去……去哪裏?”明先雪答道:“山高海闊,總有你能去的地方。”狐子七好像難以相信什麽,確認似地問道:“你讓我離開這兒嗎?”“是的。”明先雪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嘴角浮起那種沒有感情的笑,極致的冷漠,“明日我便會讓齊厭梳來領你出宮,望你好自為之。”說罷,明先雪轉身離去,瀟灑果斷。狐子七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愣愣地立在原地。他想告訴自己:這……這應該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吧?狐子七再來人間,原來不就是打算看一眼就走嗎?他要來確認,這兒的確是物是人非了,明先雪已經放下了一切,繼續他的修行,自己於他而言不過是修行路上的一個難關,偶爾想起的一抹月光。而他,也該對明先雪同樣看待。他應該放下。至於說他為什麽在皇宮裏逗留這麽些天……不就是因為苦於沒有脫身的借口嗎?他已被明先雪識破妖身,又在蓮華殿掛了神職,貿然離去,實在不妥。現在明先雪把他放了,他應該如釋重負、順水推舟才是吧?然而,狐子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一隻迷茫的流浪小獸,在曠野中不知所措。狐子七總覺得自己最害怕被明先雪困住。然而,此刻明先雪幹脆讓他走,他的雙腳卻似灌了鉛,沉甸甸的,竟不能自在地往山林奔去。狐子七的心中湧起了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是留戀嗎?是不舍嗎?是恐懼的延續,還是其他什麽難以言說的情感?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狐子七神思混沌地回到蓮華殿,繞到神堂後側自己的住處。他當然有能力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個地方,但是明先雪的話在他耳邊回響:“明日一早,和齊厭梳一起出宮。”這顯然是明先雪有意讓他遵循一個正常的離宮流程。狐子七對此心知肚明,也完全理解明先雪這樣做的用意。不然,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怕是會引起蓮華殿師兄弟們的疑心恐慌。不過,這樣的話,他就得在這蓮華殿再留一夜。狐子七環顧房間,忽然想到了什麽,打開了櫃子,取出裏麵放著的澄心枕。他一怔:“這樣的寶物,我也不能帶走啊。怎麽明先雪也沒有提起它?大約是明先雪忘了吧。”狐子七掂了掂這神秘的枕頭,指尖在木枕上滑過。這個木枕曾帶他兩度入夢,每次都把他嚇得夠嗆的。夢中的明先雪,跟冤鬼似的,冰冷又纏人,仿佛影子一樣糾纏著他,叫他心驚膽顫,夢醒之後,也是心有餘悸。連帶著,他連這個枕頭都有些怕了,鎖起來放著,不太敢用。但現在,他竟然莫名有些留戀。他竟然……覺得夢中那個冤鬼索命似的毒娃娃……其實也有其自成一派的可愛啊。狐子七將澄心枕輕放在床頭,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心情,他側身躺下,將耳朵貼近了那散發著淡淡木香的枕頭。他還未曾深思這個舉動會帶來什麽後果,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緩緩牽引,逐漸墜入了夢鄉。第52章 第三夢狐子七驟然睜眼,發現自己入夢了。是的,這一次和之前兩次都不一樣。從前,他在夢裏都會忘記自己是在睡覺。而這次,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身在夢中。更讓他在意的是,這次“夢境”的真實感異常強烈,遠超以往。在之前的兩次夢境中,他的意識始終模糊不清,眼前仿佛被雲霧所遮蔽,有時甚至難以辨認明先雪的麵容,隻記得那是一張失去了生機的蒼白臉龐。今次,他是神思眼目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如同置身在真實之中。他看得清楚,自己躺在了靈氛閣的床上,一切布置都和十年前自己剛離開的時候一樣。他試圖動動手指,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仿佛是一件死物。他不覺悚然一驚,更加努力地試圖讓自己隨便一個地方動一動哪怕隻是眨眨眼睛。然而,他驚恐的發現自己對自己的身體完全失去了控製,竟然連最微小的動作都做不到。一陣驚懼叫他張口欲呼,卻又無力他不但張不開嘴,甚至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他忙不迭運轉丹田,卻覺丹田空若無物,原本充盈的靈氣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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