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了聲,將謝映白護在懷中,前往我早日備好之處。我曾在嶺南之地買下一座宅子,那宅子依山傍水,四季如春。那時我本想來日同謝映白一起去那兒,那裏風景好,遠離紛爭,可供謝映白吟詩作畫,自在風流,不必聽人指三道四。來日若有興致,我還可伴他入山遊獵,我會為他醫好那隻眼,一同與他看遍天下山水。但如今,隻能留與他一人了。宅中有仆人,待他醒後,會有人告訴他,他因家中大變而失去記憶,父母雙亡,唯留他此處宅子,金銀無數。他自小嬌生慣養,風流自在,有了我留給他的這些東西,或許他還能如曾經那般肆意張狂,不必早早折去傲骨,生如惡鬼。離去前,我看著他沉睡的麵孔,情不自禁伏下身,於他眉心落下一吻。如那日他於雪中吻我一般,飛花落雪不留痕。我想我並非不再愛他,隻是我不得不走到這一步。我曾許他百年,念他情深,知他困苦,憐他際遇,卻不得不離他而去。是我有心無力,敵不過天意,改不得命理,隻好望他此後平安喜樂。我不求移山倒海之力,卻偏因此愛而不得。以我如今一身殺孽,便是師父不逼我,我強留他身邊,也隻能徒增他艱難。我想這般也好,來日若陌路再見,或許我還可見當年肆意風流的謝映白。我會風輕雲淡,說我曾愛一人,用盡我所有年少輕狂的不自量力,以及懵懵懂懂的一腔熱意。隻可惜,世間不得雙全法,此情唯獨作追憶。第20章 佛門我回去之後,師父又關了我閉關。我本是魯莽行事,結丹結得境界不穩,動用靈力時常有虛無之感,這閉關是懲罰,也是給我時間穩固境界。我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出來的時候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洞府中暖如春日,但往外一看便發覺,修仙界竟也落雪了。修仙界的四季比之世俗界要晚上許多,我想如今人間應當過去許久了。師父招手示意我過去。我在他麵前站定,他便問我:“還喜愛他嗎?”我知道,這個他說的是謝映白。我回道:“喜愛。”閉關不解相思愁。他嗤笑了一聲,而後抬手在我眉心一點。他的動作很輕,我卻仿佛被針穿透頭骨般,疼得一瞬間頭暈目眩。好在,這疼痛隻是一瞬。我摸了摸眉心,摸到一個菱形的凹陷。“我從魂修那裏要來的咒印,你若不忘此情,此後每日午時便重新經曆一遍天雷之痛。”師父摸了摸我的頭,溫溫柔柔地笑道,“阿鈞,你心悅他,讓我很不高興的。這次佛門有個請求,所以你還要回世俗界,為了讓你乖一點,我會封住你的靈力,你應該不會再做讓我生氣的事情吧?”他笑得眉眼彎彎,鳳眼微微眯起的模樣像是狐狸懶散的垂眸。我聽來覺得有些稀奇,佛修和道修本是兩個派係,佛修多行苦修,循天地善法,另有神通。而合歡宗便是在道修之中,也是正邪兩道都不待見,何況是佛門有事相求。但師父不曾對我解釋什麽,隻是隨手將一個木牌扔給我,然後就將我趕出了修仙界。說是趕確實沒錯,因為出口明顯不是合歡宗與世俗界的連接之處,而是一片茫茫大漠。我剛出現在這裏,便被漫天黃沙糊了滿臉。低頭一看,手中還握著那塊木牌,木牌上刻著一朵蓮花,還有些我並看不懂的文字,我想那大概是佛門的梵語。我分辨不出方向,於是隻能盲目地向前走去。大漠中的晝夜溫差極大,第一天我難得體會到了修道之後不會有的寒冷之感。但我的運氣不算太差,我遇到了一隊前往中原的商隊,我用中原的情報換了一些禦寒的衣物。商隊的首領是一隊兄妹,他們說著我別扭的中原話,問我要不要去中原。我想了想,搖搖頭,道:“我在等人。”雖然我此時沒有靈力,但也能看出手中的木牌大概是個尋人的法器,而且是佛門的東西。那商隊離開後,我又陸陸續續遇到了幾次在沙漠中跋涉的人。我已然習慣了相似的景色與偶爾聽到的駝鈴聲,然而這一次聽到駝鈴之聲的時候,我似有感應地停下腳步,認真傾聽起來。一連串清脆的聲響,如同珠玉落地。天際出現了一道人影,牽著駱駝,不緊不慢,閑庭信步而來。那人全身籠在灰色鬥篷之下,看不清相貌與身形。我一瞬間被吸引了目光,像是有某種不知名的存在指引我看向他,情不自禁,不受控製。我呆立著看他越來越近,有一陣風吹來,吹開他灰色鬥篷。他終於來到我眼前,露出一雙清澈眼眸,雙手合十向我行禮,“貧僧空無,隨指引前來,見過施主。”我對上他的目光,有些遲疑地愣住。那眼中神色過於清澈坦蕩,似鏡湖璧玉,清風分花拂柳而來。我曾見過相似的目光,那目光來自年少的謝映白,心思通透良善,一切盡在眼中,纖塵不染。眼眶微熱,我卻不願將狼狽姿態示人,於是低下頭來。我將那塊木牌拿出來,問他:“是遵循這個的指引嗎?”“不是。”他搖了搖頭,輕聲道,“你與我佛有緣。”聞言,我不由笑了一聲,“我如今殺業纏身。”他卻隻是微微一笑,道:“有緣便是有緣。”明明他什麽也沒說,我虛浮無望的心情卻忽而穩下來,如同塵埃落地,悄無聲息。作者有話說:對不起,我卡文了……狀態很不好,果然沒寫手稿就會崩,我調整一下,今天字數有點少,我看看晚上還能不能補上一章。然後下周可能因為考試沒有日更,反正少了多少更新我放假就雙更補上多少,抱歉抱歉!第21章 同行我本以為,既然我遇到了空無,也是時候知道佛門所托何事。但空無不曾提起,隻是問我是否願意與他同行。我本想拒絕,因為觸景傷情,我在世俗界總是想起謝映白。我見遠山,便想起他說過人間青山無數,奇鬆怪石;我見流水,想起他說的天下江河萬千,靜水湍流;我見大漠落日,便記起他曾在耳邊念過的邊塞詩詞,字字句句,猶在耳邊。但我又想到,我身無靈力,不曾忘情,師父可沒說過要什麽時候接我回去。與空無一道,總比我一個人流連人間要好,於是我終究應下了。雖是同行,但我與空無都不是愛說話的人,因此雖在一處卻鮮少開口。不知為何,我不太敢看空無那清澈眼眸,於是連問起緣由都忘了,那塊木牌仍掛在我腰間,也不見他要回去。剛剛入了中原,城池中也多有外域之人,我與空無的身份打扮本不算稀奇,但空無也生生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我想,或許因他是出家人,卻生得眉目俊秀,神色溫和裏帶著佛性的慈悲,天生帶了佛門的親和力。空無這等佛門弟子入世俗界是代表佛門行走人間,是普渡眾生也是傳播佛門教義。於是,他偶爾會在路邊停一停,幫助那些困苦之人,行醫治病,念經超度,倒是各個不缺。他停留的時日有些長了,便有人主動來求他幫忙,其中也有不少女施主。空無有求必應,並不拒絕他們,似乎也看不出有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我隻是看著,沒有對此多言一字。因我隱約覺得,我是不配指點空無的,我不了解佛門,看不透人心,而他難得心有善念,如同稚童初見人間,不問人心。失了靈力後,又受每晚咒印折磨,我的體力大不如從前,於是他出去給人幫忙的時候,我大都在客棧中休息。我躺在床上,偶爾不知不覺地小睡一會兒,緩一緩逐日更接近凡人而生的疲倦。我想空無應當也知道些,否則不會在回來後也鮮少打擾我。而我也知道,空無就算出了佛門,也習慣性地每日做早課。因為夜間痛意,我睡不太安穩便醒得格外早,比凡人聰慧許多的耳目能讓我聽到隔壁傳來的誦經之聲。我感覺已然有些熟悉這接近凡人的狀態了,方才下樓出門去看看。我這剛出門,便見空無從街上回來。如今是春日,今早下了場大雨,此時雨將歇未歇。他替一個姑娘撐著傘,在拐角處將傘還給那姑娘,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而後離開,舉止疏離又有分寸。那女子似有挽留之意,神色遲疑卻終究不言一字,空無轉身也不曾回頭看過一眼。我忽而想起了俞青,那日他為我擋下雷劫後,我便不曾見過他,也不知他去了何處。俞青自然是受許多人喜愛的,但他待人與空無是兩個極端。他是戲弄又漫不經心,空無則是疏離又全心全意,眾生在他眼中,並無許多不同,但他待每一人,都用了心。待空無近前,我方才發覺他懷中有一窩兔子。“哪來的兔子?”我疑心是哪家姑娘送的,但空無有分寸,姑娘家送的東西他應當不會收。“一家人給的診金。”他這般說著,拿開遮雨的寬袖給我看那些兔子。說實話,小兔子已經長了毛,很可愛。我想伸手摸一摸,卻又覺得這些小東西看起來脆弱得很,我練了多年劍術,手上沒輕沒重的,摸出個好歹可怎麽辦?但空無似乎看出了我心思,輕聲問我:“不摸一下?”我一下子心動了,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那毛茸茸的一小團,摸上去如霧一般。“要養它們嗎?”我有些憂心地想,這種小兔子該吃些什麽,不知道斷奶了沒。空無笑了笑,道:“那家人以養兔為生,但這窩兔子病了,又沒錢財給醫病,便順手送我了。”我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六道輪回,生死有命,佛渡眾生,卻不是毫無底線,佛門弟子在世俗界,也是規定了非特別情況,不可用法力。空無這般說,定然是以他凡人手段,救不得這兔子了。我見他又用袖子為這些兔子擋雨,卻說不出我來救它們的話來。我如今也不過一介凡人般,沒有半分辦法有違天意。空無微微低下頭,長長睫羽似蝶翼般垂落下來,神色溫和,我看著看著卻心裏微微一動。鬼使神差地,我開口道:“你們佛門,是不是講究什麽,眾生平等,救一人勝造七級浮屠……”不知為何,明明同行了多日,但與他說話時,我仍不由多斟酌幾分。但我本不懂佛門教義,又越是小心越混亂,話說出來頗有些詞不達意。於是,說到這我頓了頓,最後隻能幹巴巴地道:“別傷心,我們可以再養一些。不,是我,我想養一些。”聞言,他抬頭看我,而後笑起來。我故作鎮定地與他對上目光,肯定地點了點頭。臉上有些發熱,但我希望不是臉紅了,不然似乎顯得我有些冒犯。雖然我也不知道,這是冒犯了什麽。但或許因為空無看起來就是那種,典型的佛門子弟,慈悲為懷,是大好人大善人。而我殺業纏身,甚至想過要以眾生全私欲,我自覺羞愧,唯恐言行有犯。然而,時至今日,他不曾對我表露出一份惡意。我想,大概出家人都是這般好的,下次我不再和他同行了,定然也要記得這般好好待人。作者有話說:據說大家最近都很忙第22章 不似我曾說的養兔子的話,其實是想著空無應當是喜歡這些小東西的,於是說出的笨拙的安慰的話語。但我知道,那話一點也不像安慰,我知道我本來就不知道怎麽安慰別人,總是將事情說得越來越糟。比如年少時的謝映白,聽了我安慰的話,總是說要提劍來砍我的。但空無可不會提劍砍我,那窩病了的小兔子死了沒死我不知道,但過了兩日他就重新帶了隻小兔子回來。那兔子毛色是薑黃色的,像是秋日枯萎的百草,放在手心裏小小一團,若不是那長耳朵,都看不出這是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