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啊張,你怎會不知‘慈不掌兵’的大忌?可讓小十三當主將究竟是誰想出來的主意?我若是當真敗了,隻怕他對我也是下不了手,我若是贏了,可是打算關他一輩子的……”鍾曦將那荷包收了起來,輕輕地按在心口,麵上卻沒什麽喜悅的神情,喃喃自語道:“這一切就快要結束了……”*“聖主!!不好了!!我們派出去的三千、三千人馬全軍覆沒了!!”天朦朦亮時,渾身是血的親衛連滾帶爬地哀嚎道:“張帶著那些玄武軍破了天水關,現下應當已經到幽陵關了!!”“……什麽!?”鍾曦皺起了眉:“怎麽會敗得如此之快?”親衛支支吾吾:“有許多老將士在淮南打過仗,聽聞張親自上陣,便……生了潛逃之心,老兵跑了新兵也跟著跑,而後對方勢如破竹,我方軍心潰散,還未交上兵就不戰而退了!!”“一群不爭氣的老廢物,怪不得當年能活著從戰場回來,原來是靠著這身逃跑的功夫”鍾曦沉吟了半晌,還是打算破釜沉舟地賭一把:“傳我命令,將埋伏在京外的平昌軍統統調令回來,從南麵與西麵匯合將玄武軍包抄,等他們陣腳自亂後再來個甕中捉鱉!”*“……這、這東西究竟是人是鬼!”玄武軍的新兵沒見過被煉化的走屍,眼睜睜地見著方才被他們殺死的人一臉木然地從地上爬起來,頓時有些驚慌所錯起來,甚至有些嚇破膽的直接扔下刀劍開始往回跑。“……啊!!”隻見一個喪了魂的新兵蛋子跑到一半,瞳孔倏地一縮,便歪歪斜斜地沿著坡倒了下去,頸間溢出一線醒目的猩紅。阮虎一臉煞氣地收槍回馬,那張黑炭一般的臉毫無表情地吼道:“陛下在此!!臨陣脫逃者!!立斬!!!”“我看還有誰敢逃!!”鍾淳那匹不染雜色的“玉獅子”此刻亦是渾身浴血,顯得有些狼狽不堪,但那雙圓溜黑亮的眼睛卻依然很堅定,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大家不要怕!這恰恰說明對方已經沒有多少死生蠱了,這幾個走屍就是放出來唬人的,不然他們為何一開始就放這種大招?等人死得差不多了再用此蠱豈不是威力大增!?”他望著前麵那漆冠烏袍的身影,一時卡殼:“再說了,丞……丞相就在此地!你們當年沒打過仗,莫非沒聽過他赤河一戰,單挑三千走屍的故事嗎!!”鍾淳又給他們下了一記猛藥,一臉誠懇道:“你們可以不相信朕,但能不相信丞相嗎!!”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將那些原本有些膽怯的將士唬得一愣一愣的,戰鼓一擂,便又一窩蜂地跟著衝了上去。那被死生蠱操縱的走屍雖然實力強悍,但一個屍也敵不過十個人的圍毆,交戰了良久,這些走屍斷頭的斷頭,斷腿的斷腿總之是再也站不起來了。如同張所料,鍾淳一行人便這般順利地來到幽陵關的城牆之下,一抬眼便能看見他三哥站在城樓上。他朝著樓台喊道:“三哥,收手吧”鍾曦一看見鍾淳身側之人,便知自己中計了。隻見那人雖然身著與張一摸一樣的衣冠,樣貌也與之有七分相似,但麵上的神色卻始終帶著一抹易見的畏縮,全無正主臨危淡然的威懾氣度。此人正是張當日從金雀閣帶走的那個名叫時垣的小倌。他被侍衛拖進丞相府時,原以為自己這條小命要一命嗚呼了,誰能想張不僅沒有殺他,反而專門命人將其私下訓練了一陣子,為的便是如今這一日!“三哥,你們的死生蠱這回總用完了吧?”鍾淳用了點懷柔的策略,仰著頭道:“你也不喜歡打仗的,也不想看著那些無辜的百姓飽受戰火的折磨,對吧?”“再這麽打下去,上京城就要散了!你最喜歡去的那些煙花酒巷就再也去不成了!……”鍾曦打斷他的話,有氣無力地勾了一下嘴角:“小十三,你就這麽自信地孤身前來勸降?就不怕你的這點玄武軍同你一起被我埋伏的人給圍剿得全軍覆沒?”鍾淳也挑了一下眉毛,鼓著腮幫子道:“噢?你埋伏了人嗎?”“若是他們還聽你的命令,為何現在還不出來呢?”“……”“三哥啊,你還是太小看我了,你既不知道張現在在什麽地方,不知道我師父他們在什麽地方。又怎麽能確定我究竟是不是‘孤身而來’呢?”話音剛落,隻聞周遭的山野叢林中響起一陣震天響的號角,與此同時,身後的山穀中也傳來了回應的聲音,如同聲聲悶雷般渾厚地蕩滿在天地之間,聽起來竟有千軍萬馬之勢!這是神機營響應彼此的特殊營號。隻見鍾淳身後的林木竄出一匹體色鮮紅的駿馬,馬上之人頭戴鳳翅盔,身著連環鎖子甲,一雙眉目剛正英武,一股浩然之氣油然而生。“末將沈長風!攜神機營前來助陛下清剿叛軍!”竟是在南邊鎮壓起義的神機營及時趕回了!沈長風雖然風塵仆仆,但神情看上去卻比從前更加沉穩了些許,一聲令下居然能讓營中那些老兵油子甘願為其出生入死,可見這一趟南下使他成長了不少。“沈將軍,你先等一等,讓我再和他說上幾句話。”依據李廣平的意思,若是鍾曦執迷不悟,便讓沈長風帶著神機營直接踏平整個硯山行宮。但鍾淳心中卻仍抱著說服鍾曦的幻想,不放棄地道:“父皇臨終前已經傳位給我了,就算你再如何垂死掙紮,也隻是在做無謂的犧牲罷了。”“三哥,用這些對你忠心耿耿的性命去爭最後那一口氣,值得嗎?”鍾淳死死地看著他:“承認吧,你已經輸了!!”鍾曦下了樓台,在親衛的護送下一步一步地朝鍾淳走去,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良久,竟詭異地笑了一聲:“誰說我輸了?”“小十三,當皇帝當得舒坦嗎?你是不是沒有從前自由,也沒有從前快活了?”鍾淳下意識地漲紅了臉,反駁道:“我……朕自然快活!!一輩子都快活!!”“罷了罷了,既然棋差一著,三哥也認了,這個皇帝還是讓給你來當比較合適。”鍾曦又笑了,笑容看起來竟有些悲傷:“可是小十三,你知道嗎,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我想要的……母親想要的……是對當年加害過我們的所有人複仇!鬼子母神在上,定會讓那些殺害我們手足兄弟的人獲得該有的報應!”“鍾一生都是孤家寡人,中年喪妻喪子,晚年子父相殘,直到臨死也沒有一個子嗣真心與他親近,若是沒有你當時的多此一舉,他就該葬送在那場大火之中,被他的親生骨肉親手殺死,這是他的報應。”“鍾戎一生費盡心機,步步為營,到頭來卻被你毫不費力地搶走了他最重要的東西,最終還被身為他三哥的我設計陷害致死。”“他最想要的東西,恰恰是你最不想要的東西,哈哈哈……走火入魔的那個得不到,棄之敝履的那個偏偏逃不了,這是他的報應,也是你的報應。”“張……”鍾淳渾身驀地一顫,抬頭看著鍾曦歪著頭對他眨眼:“張自然也有他的報應,不過他似乎不舍得告訴你,唉……便隻能由我來當這個惡人了。”“小十三,他近日來的身子是不是愈發清瘦了?不僅形容憔悴,甚至有時候還聽不清你說話,一句話讓你顛顛倒倒重複了好幾遍,是不是?”鍾淳想大聲吼鍾曦讓他住口,但此時此刻他全身上下卻仿佛被某種冰冷的毒液給灌得僵硬住了,連動一動舌頭都非常艱難。“……他的眼睛是不是也看不見了?還故意同你說你說是吃錯了藥所致,亦或是被箭矢擦傷之類的話?”鍾曦看著鍾淳的臉誠實地變得一片慘白,連嘴唇也逐漸失了血色,心下不由莫名一痛,但更多的是一種得逞後的無限快意。他低下頭在鍾淳耳邊道:“你知道當年張替藺皇後受的‘般若母’是什麽蠱嗎?”“‘般若母’的另一個名字叫‘有情癡’,這是般若教最毒的秘蠱,身中子蠱之人此生此世隻能係情於母蠱一人,若是有朝一日子蠱變了心,對不是母蠱的人動了情……”鍾曦道:“他便會五感盡失,蠱痛纏身,生不如死……當然,尋常刀劍也是傷不了他的,這就是當年張在赤河之戰中活下來的真相。”“直到般若母將他渾身的血液都吸光,將他渾身的皮肉都食盡,連骨頭都爛成一坨泥後,他才能徹徹底底地去死”第95章 棠棣(十三)棠棣之華,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詩經小雅.棠棣》燈火黃昏之時,山郊某處古寺中。庭中無風,佛幡低垂,大雄寶殿上的蓮花燭台還未燃到底,燭眼細瘦如一線,正黯黃地映著三世佛無上莊嚴的金身法相。桌台上的貢品與甘露瓶擺放得整整齊齊,廊柱與香爐也被擦拭得一塵不染,但平日裏收拾這些的人此時此刻卻不知去向。斜陽的餘暉在地上寂寞地挪移,照見佛門聖地中一灘已經幹涸的褐赭色血跡,上麵隱隱還浮著一些毛發,令人望之毛骨悚然。“教主”一張是含笑的度母麵具與一張忿怒的金剛麵具迎了上來:“不遠處來了一群人馬,望上去似乎是……”靜妃蒼白如紙的臉頰莫名多了幾絲血色,任由旁人替她圍上披帛,動作小心地拭去嘴角的血跡:“說下去。”“……來者似乎是張的人,看樣子是專門在此地圍堵我們的。”靜妃聞言皺了一下眉,慢條斯理道:“他不是到幽陵關去了?”她想了一會,麵上露出一個微笑,仿佛菩薩低眉一般:“不過也好,這一筆陳年舊賬也該當麵同他算一算了。”……“阿彌陀佛,張丞相,多年未見,別來無恙”靜妃站在佛殿之上,隔著幾十級台階望著張,一雙溫潤的眉眼從他眼前的遮罩慢慢地往下移至掌中的拐杖,歎息道:“不過短短幾年,你的身子看樣子真是大不如前了。”“此處是佛門重地,丞相帶了這麽些人來圍堵我一介弱女子,莫非是想在佛祖眼皮底下大開殺戒?”她話音剛落,寺後便悄無聲息地湧出一群黑壓壓的僧陀與將士,這些人或手持金剛杵,或身著鐵甲,但臉上都詭異地覆著一張象征著般若教教徒的蓮花獠牙青麵。身側的親衛將靜妃的話複述了一遍,張麵色不變,平聲靜氣地回道:“娘娘既知此處是佛門重地,又為何在此犯下瀆佛之罪?”“放任這些半人半鬼之物殘害百姓,豈非更是褻瀆佛尊之靈?”靜妃聽罷歎了口氣,聲音倒有了些憐憫之意:“我佛慈悲,都怪我未勸住曦兒,倒葬送了無辜之人的性命。我心中有愧,日夜念經祈禱,但願那些百姓得以安息……”“娘娘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張神情漠然地抬起了手,身後的玄武軍立馬挽起了長弓,上千發尖亮的箭鏃齊齊對準在靜妃一人身上。“隻怕你來此處不是為了誦經超度亡魂,隻是因著娘娘供奉的那東西‘餓’壞了吧。”靜妃聞言也不惱,隻是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張清瘦而鋒利的麵龐:“……丞相,此言何意?”“慈安寺前陣子鬧過鬼,據說寺中的住持與沙彌一夜之間少了不少,隨後娘娘便因受驚被聖上接回了宮中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