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什麽辛苦。”於雯給他燒上水,忙忙叨叨地涮著杯子,“泉億那邊怎麽辦?”“現在泉億的股價跌得比白菜還賤,”閆衛東低罵道,“這個節骨眼上,不知道整這一出幹什麽。”“不過是有人趁火打劫罷了。”黎英睿問道,“泉億現在的實際控製人是誰?”“潘越天。就原來的ceo,把姚康兜裏10%的股份全買走了。”黎英睿微微眯起眼睛回想,他還真就和這人有過一麵之緣江龍鋼鐵的審計匯報會上,這人還跟自己拍桌子來著。那時候他以為是和姚康配合唱紅白臉,沒想到卻是一次立威。“看著不像城府深的,他背後一定另有其人。還有這篇報道,”黎英睿把筆記本屏幕麵向兩人,指著報道的記者,“這個叫王岩的記者我查了一下,沒寫過什麽有含金量的東西。唯獨這篇報道寫得有模有樣,還貼了不少真實的數據。”“我跟小於也合計過這事兒。”閆衛東掏出手機,在屏幕上劃拉著查找,“然後我倆找著個人,覺得像他寫的。尤其是那個指桑罵槐的勁兒。”黎英睿抻脖子過來看閆衛東的手機屏:“杜衡...這是誰?”“八方財富的專欄作家。”“八方財富...”黎英睿低下頭,中指使勁搓著眉心。他總覺得這個網站耳熟得很,那根線索就在嘴邊掛著,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不想還好,這一用腦就又開始犯迷糊。索性先把這茬放到一邊,撐著額頭道:“小於,幫我把製氧機拿來。”於雯忙不迭地給他折騰製氧機,連接電源帶換水的。黎英睿仰在沙發上小憩,等接過膠管別到鼻端,這才睜開眼接著道:“這個杜衡,我雇人查查。當務之急是公司內部的重組。現下還剩多少人?”“就剩八十來人了。”於雯說罷,落寞地看了眼牆上掛的相框。那是剛搬到銀泰大廈那年,年會上主要幹部的合影。黎英睿站在中間,笑著在胸前比劃了一個大拇指。董玉明蹲在他身前表情誇張地笑,在頭頂架著一張彩紙卡,印著幾個藝術大字:2014,鮮衣怒馬。還有她,沈弘闊,閆衛東,楊劍鋒...都笑得那麽燦爛,好似未來可期。可誰又能想到,僅僅不到三年,就變成如今這般?叛變的叛變、跑路的跑路。“能幹的都跑了,攔也攔不住。”思及此處,她不免悲從心來,罵道,“真是幫黑心肝的王八蛋。”“站位不同,考慮問題的角度也不同。骨幹成員留不住,我自身也有問題。”黎英睿毫不客氣地自我檢討道,“這些日子我也有反省。我也許是一個好的工作者,但大概不是一個好的領導者。真正的領導力,不是卷起袖子親上火線,而是與人工作,透過他人來完成任務。無論是你,還是老閆。包括小沈、劍鋒、玉明,大家都是自我機動性很強的人才。我以為自己是以身作則、領你們衝鋒陷陣。但實際上,這種處處插手的管理方式,對於你們來說未嚐不是一種高壓。”黎英睿歎了口氣,看著兩人苦笑,“不滿的種子早已埋下,今天的事情不過是個導火索。”“我也開過公司,知道老板不好當。”閆衛東拍了把自己的膝蓋,“當暴君、當慈母、當兄弟都不對。人人心裏一杆秤,黎總是什麽樣的人,我跟小於都有數。隻要吃著公司的飯,就不要砸公司的鍋。這不是滿不滿的問題,是基本道德。”於雯聽到這話也點頭:“老閆說得是。這下您也回來了,我也有了主心骨。您看咱先從哪兒開始複建?抓緊招人?”黎英睿晃了晃手:“不招。不僅不招,這兩天你開個會,跟大夥說公司現在狀況不好,去留隨意。想走的,一律給發退職金。不滿一年的給一個月,一年以上的n+2。”於雯瞪大眼睛:“老板,現在剩的這幾個人都忙不過來,還開?”“忙不過來就精簡業務。進行中的項目,能套現的全都套現,抓緊把現金回籠。”黎英睿端過她遞上來的熱茶,“另外節省成本。這銀泰大廈,退租吧。找個樸素點的地方,租個三四百平左右的辦公室。對了,最好離市醫院近一點。”三四百平。還不到現在的五分之一,最多也就能坐下五十人。於雯和閆衛東對視了一眼,勸道:“老板,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是好不容易,是走太快了。”黎英睿放下茶杯,交疊起腿。倆手交叉放在肚子上,拇指相互摩挲著,“在外企有一個概念,叫組織帕金森法則。不知道你們聽過沒有?”閆衛東答道:“我看過。講組織一旦形成,人員就會開始膨脹。一個平庸的官員,傾向於為自己找到更多易於管理的下屬,下屬的下屬再找下屬,最後自下而上,一級比一級庸人多。”黎英睿點頭道:“這些年睿信發展得太快,組織人員大幅膨脹。去年一年,公司員工增長了40%,但業務隻增長了20%。表麵看公司規模增大了,但實際人均效率卻在降低。業務增長快時,每個人看到的都是機會。而要是人員增長過快,那每個人看到的都是分配。一旦就公平起了意見,便容易滋生打壓和內鬥。所以我準備精簡公司的業務和人員。”他放下腿前傾身子,伸手蓋住兩個下屬的手背。眼神堅定口氣慷鏘地道:“輕裝上陣,從頭再來。”【作者有話說】公主:輕裝上陣,重頭再來。半年後。磊子:小英哥我肥來啦!臥槽窩咋沒了???(聞著味兒滿世界找lp)◇ 第82章 尼日利亞拉各斯。淩晨四點半。藍塑料的護眼燈在桌麵打出一片柔光,肖磊壓在教科書上,倆腿焦慮地來回抖。‘若p是直線ab上方拋物線上一點,且讓三角形pba麵積最大。點p關於拋物線對稱軸的對稱點為q,問在直線上是否存在點m,使得直線qm與直線ba的夾角是...’讀到這兒肖磊就已經看不明白了,又拿筆尖比著從頭開始讀。一個例題,讀了三遍還沒讀明白。他氣得把筆一扔,齜牙咧嘴地搓起腦殼。其實學習這個東西,還是需要點天賦的。動腦的天賦。對黎英睿這種動腦狂魔來說,題目越難他的專注度就越高,甚至還會眼冒精光。但對肖磊這種笨蛋來說,那幾個破字就跟兔子屎一樣在紙上蹦著,多看一眼都腦腸子攥筋。他從兔子屎堆裏抬起頭,看向牆上貼的照片。一米見方的地方,滿滿當當都是黎英睿。最中間的一張,是兩人坐熱氣球時拿手機自拍的。他腦殼上兜著土黃色流蘇方巾,像個在壽司店打雜的夥計。胳膊肘裏夾著他的貴氣老板,戴著卡其色漁夫帽,大大方方地衝著鏡頭笑。背景是火紅的朝陽,鏡頭邊緣暈染著一圈浪漫的光影。肖磊拿拇指揩了下黎英睿的臉,手肘撐著桌麵,撅腚抻脖地把嘴貼照片上親。他8月7號走的,今天8月30號。這三周比三年還長,他沒有一刻不想黎英睿。想他俊整的臉蛋、幹淨的後腦勺、報新聞似的動靜。想他一眨一變的棕眼睛,瘦長瀲灩的手,大腿後的葫蘆花。想他工作的樣子,應酬的樣子,慈愛的樣子,還有那隻有他知道的,惹人憐愛的樣子埋在他胸膛顫搐,啊嗚嗚地哼唧。好想。媽的。想得鼻子發酸,抓心撓肝,血管裏像是有錢串子來回爬。肖磊坐回椅子,繼續盯著照片發呆。摳著眉毛裏一顆沒痊愈的粉刺,在心裏輾轉著合計事。拉各斯的夜漫長而潮濕,像一塊陰不幹的濕抹布,臭烘烘地發悶。遠處響起猴子的叫喚,咿嗷嗷地蕩在黎明前,分外的恐怖淒清。在非洲,窮人吃不起豬和牛,猴肉是最好的蛋白質來源。窮人吃猴造就了龐大的猴肉市場,不少捉猴人天不亮就去林子裏打獵。用生鏽的大皮卡拉回來,剛進市場就有一大群主婦上來搶。肖磊記得他第一次去拉各斯的市場,看到當地人把整猴放鐵架上煙熏。褪了毛的猴子像個小孩兒,蜷縮著手腳。拖著一條長長的肉尾巴,隨著黑煙和風一震一震。他哇一下就吐了。拄著膝蓋大yue特yue,引來一群愚昧的打量。肖磊在嘔吐的間隙裏抬起頭,透過一大顆眼淚去看這個魔幻的世界。恍惚間,他發現那些黑人也變成了猴子。黑黢黢、光禿禿、呲著焦黃的大牙,爭一口腐爛的酸肉...毫不誇張地說,那是肖磊第一次認真思考人生。思考人是什麽,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麽。這世上大概沒有哪一個物種,能像人一樣有著如此巨大的差別。爭搶猴肉、衣不蔽體的是人。揮斥方遒、衣冠楚楚的也是人。如果同時見識過這兩種人,大抵是說不出什麽‘人生來平等’的這種狗屁話。人生來就不平等。窮的窮,蠢的蠢,有病的有病,殘缺的殘缺。所以說人活著的意義也絕不僅僅是活著。要如此,那大家像猴子一樣活著就好了。人生一定是存在個什麽意義的。這個意義,黎英睿找到了,但自己還沒有找到。肖磊想著,這大概就是他和黎英睿之間最大的差距。不是出身,不是年齡,也不是學曆,而是最本質的問題人生信念。黎英睿有信念,所以活得堅強有方向,並因此而光芒萬丈肖磊簡直愛他到了虔誠的地步。這時皮卡路過宿舍樓下,猴子的哀鳴也更加聒噪淒厲。吱吱唧唧!吱吱唧唧!此刻聽在肖磊耳朵裏,像無數個咯痰的丁凱複在他耳邊重複:看不上你!看不上你!他雖然是個笨蛋,可也不是那種頭腦空空的笨蛋。黎英睿不準備要他了,他都知道。可能因為身體糟到了一定程度,也可能是嫌自己太笨了拖後腿。之前老野豬那個事,自己不僅沒幫上忙,反倒添了不少亂。所以黎英睿現在寧可跟丁凱複在那塊兒嘰嘰咕咕,也不願意多跟自己說一個字正如黎英睿曾說過的一句話:與虎謀皮,也好過對牛彈琴。肖磊忽然覺得羞愧丟臉,從胸口燒起一團熱氣。他把臉貼到桌麵上冰著,悶悶地合計著。他得到了黎英睿的身,或許也得到了黎英睿的心。但他更想得到的,是一個共擔風雨的資格。外麵的風雨太大了,而黎英睿的身軀又太單薄了。那麽個病秧子,以一己之力護著那麽多的人:百十來號的員工、數不清的創業者、閨女、弟弟...艸,他那個破幾把弟弟就比自己小兩歲。挺大個小夥子,能不能別總腆個臉管他哥要錢?!想到這裏,肖磊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扇了自己腦殼一巴掌。不對。黎建鳴怎麽樣不是自己能評判的,因為自己和黎建鳴不一樣。那是黎英睿的親弟弟,但他肖磊,是黎英睿的老爺們兒。他怎麽能縮在黎英睿羽翼底下,跟一個小b崽子爭風吃醋?肖磊去廁所洗了把臉。回來把書重新翻開,薅著腋毛逼自己看進去。考大學。他要考大學。不想再像個傻子似的轉轉,不想四六不懂隻會做飯,不想一有困難就被支走。他想做男子漢,做個頂事的老爺們兒。又是咬牙看了兩個小時,他終於看懂了,天也終於亮了。肖磊合上書,囫圇塞了兩碗煮豆拌飯。換上銀拓安保的製服,在腰間丁零當啷地掛家夥事。回到桌邊親了口牆上的小英哥,拎起鋼盔出門了。太陽像個燒紅的鐵餅子,沉甸甸地掛在天邊。陽光從後腦勺打過來,影子在他身前走著。拉各斯比d城晚了七小時,他比黎英睿晚了十年。他必須得抓緊時間,必須在d城的太陽下山前學會發光。隻有這樣,等黎英睿的夜晚來臨那一天,才不會寒冷而黑暗。【作者有話說】錢串子:蚰蜒。不知道蚰蜒是啥的寶也不要百度。聽勸嗷。本來鏡頭還在公主那邊,但怕小狗掉線太久,你們想他。好啦,第一刀《身陷囹圄》砍完。開始第二刀《舐犢情深》。其實也沒有很虐,對吧。公主和磊子都是很堅強的人,不用太擔心~◇ 第83章 蒼藍的天空懸著刺目的太陽,兒童醫院的大樓被曬得白茫茫,像燃燒著的酒精塊。黎建鳴踩在火焰裏,三步並兩步地往樓梯上跑。穿著皺巴巴的t恤短褲,嗆著油汪汪的頭發。剛進醫院的大門,陰寒的空調席卷而來,胳膊上浮了一層雞皮。他直奔醫院門口的掛號處,逮個護士劈頭就問:“血液腫瘤科在幾樓?”“從這邊上五樓,左拐。”“謝了!”黎建鳴跑出電梯,對照著手機上的房間號。找到地方,哐當一聲推開了門。這是個單人病房,環境幹淨溫馨。靠窗放著粉色皮沙發,牆上彩繪著hello kitty。中央一張病床,掛著透明的塑膠簾子。裏麵是她的侄女,正伏在小桌板上畫畫。穿著淡粉色的睡衣,腦袋光禿禿的,兩頰奇怪地肥嘟著。黎巧怡正坐在沙發裏看手機,聽到動靜抬起頭:“回來了?”黎建鳴在屋內環視一圈,沒看著黎英睿。“大哥呢?”“去拿藥。你先找地方坐。”黎巧怡手指彈了下簾子,“瑤瑤,小叔來看你了。”黎建鳴抹了把頭發,走過去往床邊護欄上一撐,衝黎思瑤彈了個響舌:“大侄女兒!想沒想小叔。”黎思瑤掀起眼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回頭繼續畫畫。黎建鳴被冷落,覺得有點沒麵兒了,隔著簾子搓聲響指:“看小叔給你買啥了!”說罷彎腰從紙袋裏掏出一件裙子,“看!白雪公主的小裙兒!哎媽,老美了,快看!你大姑都羨慕了!”說罷還偷摸踢了下身後的黎巧怡。黎巧怡翻了個白眼,配合著演了兩下:“哎媽呀這老好看啊。瑤瑤,快看,大姑都想穿了。”黎思瑤這回頭都不肯抬了:“我不喜歡白雪公主,我喜歡艾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