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歎息,然後說:“抱歉了,我也是為了活命,非這麽做不可。”沒有人能為這句話給出反應,幾人渾渾噩噩開不了口,仿佛在現實,又仿佛在夢境。但無論還是現實,周培柯的聲音卻如同毒蛇一般鑽進來。“放心,還不到死時候,我為你們算準的時機還沒到。”“知道我為什麽選擇你們嗎?”當然不會有人回答,周培柯自顧自說下去,“天底下有很多人,人和人的氣運、命數各有不同,有的人好,有的人壞,有的人普普通通,而你們更是好的那類裏的佼佼者。”“令人稱羨的命運,也是我有幸遇到你們。”說到這裏,他的視線又從幾人臉上劃過。靳榮升目光更加陰毒,他被周培柯控製,聽他的命令,為他辦事,但不代表他不恨周培柯。江酌洲三人緊緊閉著眼睛,麵色都有不同程度的扭曲。“我知道你們在疑惑也在氣憤,落到此種境地的人生怎麽能稱得上好中之好?別著急,我特意為你們一一掐算過,會把真相告訴你們的。”他轉向靳榮升,看了眼,又像提不起太多興趣,已經太多年了,現在這樣已經是極限,不過他還是信守承諾淡淡道:“你,靳榮升,草根出生,感情充沛,善於抓住機會,敢想也敢做。”“你來到a市打拚,從小攤販做起,短短幾年便成立公司,一個小公司當然不是你的終點,你會乘風而起,大展宏圖,成為a市新貴。”“當然,你依舊會遇到你認為的真愛範容芳,她美麗有野心,一生都在執著於富貴錢財,你的成長速度已經很快了,但起點太低,在見識過那些繁華和富貴後,她不相信你的保證,也等不及你說的未來,她還是會和這次一樣拋棄你,選擇何令文。”“然後是糾纏、爭吵,在爭執中你被他推下湖。”這些都是靳榮升已經經曆的事,沒有他的參與,靳榮升的命運也是他插手最少的一個,因為被推下湖那一晚才是他遇見靳榮升的第一晚。隻看一眼,周培柯就知道,這是一個命格極好的人,愛恨強烈,稍作催化,必成厲鬼。這是偶然遇到的、天然的好材料。記憶回到那一晚,周培柯繼續說:“不一樣的是,她沒有眼睜睜看著你死去的勇氣,她驚慌呼救,會有人趕過來救你,其中有一個姑娘是在這裏工作的護士,她漂亮、善良也熱心,而你們從此會相識、相知、相愛。”“沒錯,她才是你的正緣,範容芳何太太,孽緣而已。”“何氏想吞並你的公司,你會受到很多來自何氏的打壓,但是不用擔心,一些挫折和挑戰而已,會跨過去的,那位姑娘也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和你共同麵對。”“何氏沒落是你真正崛起的開始,一個看似無可比擬的龐然大物會被你踩在腳下。”說到這裏,他迎著靳榮升黑黢黢的陰戾目光溫和淺笑,“猜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沒錯,範容芳會後悔,後悔成為何太太,後悔離開你,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嗎?千辛萬苦才成為何太太她怎麽能忍受死去這一切,所以她會恨你,也忍不住來求你。”“還有那位何先生,不用在意,你的手下敗將,你亮眼成績中的一環而已。”“背叛你、拋棄你的人向你哭泣懺悔,打壓你欺辱你的人最終都會被你踩在腳下,你和心愛的姑娘結婚,有一對可愛的兒女,愛情、事業、家庭,你想要的都達到圓滿,壽終正寢。”“看,這樣的一生是不是值得稱羨。”厲鬼的思維早已和人類不同,他想象不出那是什麽樣的人生,遺憾、傷感、我本可以、如果怎麽樣就好了,這些他通通無法感受,他有的隻是最簡單的怒!恨!憤怒!憤恨!陰氣更快在他周圍湧動,鬼氣衝天,幾乎遮住頭頂的月亮,在周培柯一句接一句的話語中,他的身軀變得更加龐大,發白發脹的巨大屍體,恐怖滲人,隻一眼便毛骨悚然。周培柯很滿意。他轉身,朝鍾創的方向走了兩步。人的情感是有力量的,惡鬼會更喜歡受到驚嚇、恐懼到極致的人類也是一個道理。在周培柯轉身的刹那,厲鬼徹底沉入水中。這是怒!是恨!是情感,也是能量!棺材中的宴聆青頭一次清醒意識到這一點,他睜眼直直看著上方,那雙如黑色玻璃珠般無機質的眼睛卻仿佛透過黑漆漆的棺材蓋看到了上麵的一切。情感化作能量一點點在他魂身填補,布在上麵的蜿蜒痕跡也開始了一點點的變化。淺的消失,深的變淺,他全身浸潤在由憤怒化作的能量中,從頭至腳,一道道遍布其上的魂魄裂痕被修複。宴聆青不知道他的魂魄究竟碎裂成了多少片,他隻知道即便這些痕跡消失了一道又一道,他身上依舊還有很多很多。這就是他要的東西,他感知的不是情緒,而是能量,越是濃烈的情感,越是和他有牽扯的人,他越是能感知得到。還不夠,他還需要更多。精致漂亮的少年在不知不覺中所有幻化的遮掩已經消失不見,他漂浮在棺材半空,束在腦後的高馬尾垂落下來,黑衣長袍,上麵的暗金色符文似乎在若有若現地閃動。少年浸潤在別人情感化作的能量中,自己臉上卻沒有一點表情。此刻他像極了匠人耗盡心血雕鐫的木偶,唇紅齒白,好看得驚心動魄。似活物,又是死物。和那具躺在下麵的小木偶毫無差別。“鍾創,執著於母親的關注和愛,但她不僅忽視你不愛你,還恨著你,她用你的生命作為養分,她汲取著它們,也在殺死你,但她不在意,而你始終活在自我欺騙中。”周培柯還是同樣平靜的語氣,傲慢又憐憫的眼神,看著鍾創咬牙顫抖的表情,繼續道:“當你發現真相的時候,當你質問她,而她叫你去死的時候,衝動之下你一定想著去死。”他本該死的,他們也本該死了的,可惜都遇到了一個變數。“本不該這樣的,你出身優渥,要什麽有什麽,這已經站在了很多人終其一生也達不到的高度。”"你心疼你母親病弱的身體,你為此感到愧疚,你也會為此變得更加優秀,任何事情都會盡力做到完美,你想成為你母親的驕傲,渴望她的關注,但不會像現在一樣,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惹出一連串禍事,因為你還有你的父親,他不會死得那麽早。”“因為你母親的事,你父親和你爺爺奶奶關係僵硬,在他死後如果你選擇跟著爺爺奶奶出國,後麵的事不會發生。”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文欣蘭想活命,而他提供了方法,哪怕還有懷疑她也不會放鍾創離開,而以鍾創的性格怎麽可能舍得丟下病弱的母親。所以後麵的事是注定的。說到這裏周培柯頓了下,“抱歉,有些偏題了,我們繼續。”“你父親再如何也不會放下你母親不管,費了很多心思為她治療身體上的、心理上的問題。”“會有成效的,這也是你的願望不是嗎?像你們這樣氣運昌盛的氣運者,有些願望總能在不知不覺間達成了。”“你的母親不再那麽偏執,她意識到初戀情人的欺騙,意識到家人在利益麵前對她也談不上溫情,意識到你父親的付出。”鍾創和靳榮升不同,他清醒地聽著周培柯的話,又隨著他的話陷入那些本該發生卻沒有發生的未來。他看到他媽媽在他和父親的陪伴下一點點好了起來,那張秀美病弱的臉上逐漸有了笑容,對他說話不再是那能凍傷人的語氣,會關心他做了什麽,有沒有闖禍,有沒有在學校好好上課。鍾創沉浸在這一幕幕仿若真實發生的畫麵中,看著父母的笑顏,內心不斷湧起一股股喜悅,冰冷刺骨的水仿佛化作縈繞周身的暖流。那張早已慘白的臉上在不知覺中露出了笑容。他被巨大的喜悅所籠罩,然而突兀地,看著他媽媽帶笑的眼,一幅深深刻在腦海的畫麵闖了進來。那是他躺在病床上,穿著鮮豔衣裙的女人站在床邊垂眸看他,平靜無波的眼神像在看在看一頭宰殺過後即將瀕死的豬。鍾創心髒猛地跳動,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嚇,他排斥這一幕,也懼怕這一幕,終於,那幅畫麵消失了,他的生活回到本該走的軌道。他媽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了,和他爸算不上多恩愛,但也是正常夫妻該有的樣子,鍾創重新感到了溫馨愉悅。16歲那年,他媽媽還是病逝了,鍾創難過哀傷,但也能夠接受。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也還有關愛他的爸爸。鍾創這麽想著,側頭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高大男人,下一秒,心神俱震。本該英俊鮮活的男人成了一張灰白遺照,他看到了遺照,也看到了閉眼躺在棺材裏毫無氣息的男人。他爸……死了,早在他六歲那年死了。“你想死,就去死,死遠點。”冰冷熟悉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鍾創猛地轉身,看到的是他媽媽文欣蘭的臉。太陽穴不斷鼓動,仿佛有人拿著錘子不斷敲打。鍾創頭疼欲裂,畫麵不斷在腦海交織,有他媽媽關心他的,有叫他去死的,有他爸陪伴他長大的,也有他躺在棺材裏的。這種感覺太過痛苦,胸腔內的情緒不斷翻湧暴動,黑暗快要將他吞沒。鍾創不斷掙紮,因為他的東西湖水更多漫過他的口鼻,他沒有因此屏息閉嘴,反而麵目扭曲地張開口,仿佛在奮力嘶吼著什麽,隻是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便被沉進了湖裏。“何虞。”何虞是所有人中最安靜的一個,也可以說死寂,他聽到周培柯的聲音繼續說:“你出生於小富之家,父母恩愛,家庭和睦。”“你很聰明,從小便嚴肅穩重得跟個小大人一般,知道你的原名叫什麽嗎?”何虞的命運應該是他幹涉最多的一個,因此說到這些他比其餘都多了幾分興致,“你原名叫何景安,小名安安,失蹤那年兩歲零三個月。”聽到這裏,何虞心髒倏地被揪緊。安安,兩歲零三個月。何家隻剩他一個人在後,以前不允許被涉足的地方他都翻看了個遍,為的便是找到自己被領養前的更多信息。大概是不在意,又或者忘了處理幹淨,他在一個抽屜內找到了幾分舊文件和一些手續。文件顯示,兩歲半,是他被帶到何家的年紀。按照這個年紀算下來他應該27歲,但他28,證件上是28,從小被告知的年齡算下來也是28,所以同樣是28歲的何簡奕一直叫他哥哥。何虞想到了那對找了孩子二十多年的夫妻。安安……安安或許真的是他。何虞很難說清當時的感覺,他從未得到父母真心疼愛,到後來也不再奢望這些,再後來,宴聆青出現,他依靠他一點點站起來後便也對所謂父母的愛釋然了。但在釋然之後,他又確認了自己真正的父母居然還在找他,二十五年了,還在找他。隻單單想到這個數字,何虞便覺得喉頭仿佛被什麽堵住,酸酸澀澀,泛著苦,又泛著甜,五味陳雜。小富之家,二十五年,茫茫人海找尋一個被拐走的孩子要費多少財力和精力,何虞很清楚,而宴聆青當時說的是老鬼和阿秀。他很多次都在想老鬼是一個和阿秀一樣的稱呼,還是老鬼指的就是真正的老鬼,一隻變成鬼還在鍥而不舍找他的鬼。何虞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他不敢問不敢去證實,他想或許還是巧合,他有什麽值得他們苦苦尋找二十五年的?這個疑問一直纏繞著他,他害怕自己承擔不起那些期待,他在為自己的退縮找理由。還沒等他做好心理準備,踏出去那一步,江酌洲打電話提起了周培柯的事。是啊,周培柯,這個人他還沒有“還回去”,周培柯才是一切的罪魁禍首。於是何虞重新安靜下來,他要先解決這一切。在此之前,老鬼和阿秀不該出現在周培柯的視野。所有思緒在一瞬轉過,周培柯還在說道:“何虞啊何虞,你可知道,這個‘虞’本就有憂慮欺騙的意思,你在何家做到再好,你再優秀都不會得到應有的待遇,你所以為的父母隻會打壓你苛責你,而你真正的父母呢?”“我特意為他們卜算過一褂,父親中年橫死,母親淒苦貧困,半生漂泊。”一股熱意湧上眼眶,何虞忽然覺得十分悲哀,同時心裏又湧上一股極大的惡心,對周培柯的厭惡和惡心。他的一生何其不幸和悲哀,周培柯,受人敬重的慈善家,多麽可笑和惡心啊。何虞沒有過恨,也很少憤怒,他所有的情緒都是低落向下的,他報複何家,看到何家三口一個個從高處跌落時,他依舊是平靜的。但現在,他悲哀也憤怒,更有對周培柯的恨。橫死,半生飄泊淒苦,隻要一想到這些,何虞便有了濃濃的恨意。不會是半生的,他還沒有死,身上的符還在生效,周培柯的命是他們要送給宴聆青的功德。所以,即便他死了變成鬼,即便要魂灰魄散,他也要傷了周培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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