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塊殘魂碎片,連普通鬼魂都比不上,江酌洲伸出一根手指去觸碰,然後手指毫無阻礙地穿過殘魂戳到宴聆青那小胸膛上。小人皺了下眉,眼睫顫了顫,似有醒來的征兆。江酌洲臉色變得異常嚴肅,僵住的手一點一點往後移,直到看到小人重新熟睡才鬆懈下來。江酌洲又開始盯著那團小碎片看,他能隱約感覺到它和自己的聯係,又覺得有一絲不對。半晌,他右手食指和中指並起,在左手手心畫下一道符咒後,那塊殘魂碎片被他捏了起來。海星的形狀,隱約能看出一點人形,江酌洲把它重新捏了下,頭、脖子、手和腳有了該有的比例,麵孔模糊沒有五官,顏色很淺很淡,但根據頭發的顏色能輕易分出前後。江酌洲將它翻了個身,視線落在那頭黑發上時,目光變得更沉。抬手在上麵一劃,一縷輕煙升起,黑發的顏色變得淺淡了些。那是煞氣,煞氣中還包裹著周培柯的魂魄碎片,極細的一絲。碎成了這樣……應該真的死了。江酌洲的懷疑放下了大半,但還有一小半需要驗證。他發了幾條信息出去,讓人盯著周氏的動向,又撥了個電話給吳昭昭。吳昭昭很快就過來了,除了手上塗了藥包紮過,他看上狀態還不錯。“嘖,都這樣了還忙活,就不能先歇歇,沒被人弄死也不怕自己把自己累死了?”吳昭昭一麵進來一麵說,不過小宴聆青沒受到影響,還好好睡著。吳昭昭拉了椅子在旁邊坐下,順著江酌洲的目光看過去,不說話了。“還好,睡不著了,”江酌洲回答吳昭昭前麵的問題,又低聲問道,“你說有人在外麵攔住了你,後來又逃了?”吳昭昭也壓低了聲音說話,“是啊,周培柯的徒弟,叫方明,想和老夫鬥法,老夫直接揍暈了他,但後來又被他趁亂跑了。”吳昭昭說得輕鬆,但看他手上還纏著的厚厚紗布也知道沒那麽簡單。“多謝,再給你加200萬。”江酌洲看著吳昭昭說。“嗬,好的,不客氣,分內的事,錢我就收下了,不過您還是別這麽看著老夫,說實話您這狀態看著挺嚇人的,要不是說話冷靜……”他就要去冷靜冷靜了,免得發瘋的時候把他砍了。江酌洲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但他不覺得自己會到那個程度。不論他的情緒和思想多危險多瘋狂,至少他能控製自己的行動,而不是像以前一樣,不受控製,變得隻會打砸發泄的瘋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始終能保持的那一分理智,應該也和那塊和他有聯係的殘魂碎片有關。“說說方明的詳細信息。”江酌洲沒有解釋其他,說出了叫吳昭昭過來的主要目的。吳昭昭露出個“就這”的表情,把手機打開一遞,上麵是一個暈倒在地的中年男人的照片,他劃了幾下,上麵還有其他的拍攝角度,“就是他,你想找他?”“……嗯,想叫人盯著,看看他還會不會和周培柯有聯係。”“你懷疑周培柯沒死?但老夫已經確認過,何虞和鍾創身上的印記都消失了,難道……”“難道什麽?”吳昭昭若有所思地說:“難道他還保留著某樣能夠卷土重來的本體?”“你指的是什麽?”“以昨晚煞氣的恐怖程度,絕不會是人能做到的,要麽他本身已經成了邪煞,要麽死後入了邪道,如果再成為邪煞之前他留下過身體的一部分,不是沒有重新蘇醒的可能。”“他的確已經不是人,全是煞氣所化,平時應該是用了什麽術法做遮掩才看不出來。”但吳昭昭想了想還是搖頭,“那東西不是保存下來就能成的,條件很苛刻,需要埋藏在陰煞氣濃厚的地方,現在這時代,鬼都少見了,哪那麽容易做到。”金雙湖能夠匯聚陰氣已經足夠獨特,而保存邪煞的本體不僅需要陰氣還需要煞氣,煞指凶邪,厲鬼、惡鬼都有煞氣,煞氣越重,鬼怪實力越高。不過也有宴聆青這樣單純以陰氣化為鬼力的。本體埋下之後不宜移動,如果周培柯真留了這麽一個東西,一百多年下來,那地方不是鬼鎮也是鬼村了。吳昭昭幹這一行這麽久,沒聽說有這麽一個地方。江酌洲卻說:“不論怎樣有些東西總要確認的,不然我不放心。”吳昭昭點頭,挺佩服這位老板的行事作風,狠又夠狠,進擊又不失謹慎。江酌洲讓吳昭昭把照片發了過來,多看了兩眼後,他也想起這人在江應遠綁架他到別墅時出現過,原來這麽早就已經見過。他將匯集的信息發出去,又叮囑了一句:【不用跟得太近,這人有些邪門。】事情做完,發現吳昭昭正半眯著眼盯著他看,知道他在查看他的魂魄,江酌洲沒有出聲,眼睛又不自覺看向了宴聆青,誰想一側目便對上了小家夥的眼。他已經醒了,躺在被子上沒有出聲,烏溜溜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盯著他看。霧蒙蒙的,有點呆,有點愣,像是還沒有完全睡醒。“吵到你了,還要睡嗎?”男人聲音低沉悅耳又輕柔,和他此刻顯現的危險氣息全然相反。吳昭昭在旁嘟囔了一聲,這模樣,這畫麵,像極了血腥大魔王裝溫柔騙小孩回去吃,要不是他是知情者,看著怪嚇人的。宴聆青擺了擺小腦袋,還在盯著人看。江酌洲伸過手,想要將人拿起來,指尖都要觸上了,一時又不知道怎麽下手。太小了。小巧、精致、漂亮,讓人不敢隨意觸碰。也就是在湖底還不能完全確認他是宴聆青的時候,才敢隨意把他捏起來。宴聆青以為他是要拉他,伸出兩隻手抱住了男人的一根手指。微微拉扯的力道傳到江酌洲這頭,小家夥從床上站了起來,那隻被他放回去,重新趴在小家夥懷裏的碎片滑落下來,然後又自動飄起跟在了身邊。宴聆青忙去抱它,但手一伸便穿了過去,他疑惑:“怎麽這樣?明明昨天可以摸到啊,還是我捏好的……嗯?你好像變了,是你自己長得嗎?”“是我捏的。”江酌洲說著頓了下,還是輕輕用兩根手指捏著他放到手心,抬高,視線幾乎平齊,定定看著他道:“宴聆青,你……現在怎麽樣?”語氣有些緊繃,像是怕聽到不好的答案。宴聆青索性坐在了男人手心,他小小的身子也有些緊繃,不是因為高度,而是因為距離太近,江酌洲變得好大,被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宴聆青忽然有點怕。這個認知一出現在腦海,宴聆青又有點興奮,他以前最多的情緒就是高興、不高興、平靜,還沒體會過害怕。於是本想低下的腦袋反而一直後仰著去看,直到腦袋靠在了身後彎起的手指上才反應過來回話,“我、我沒有關係的,我附在了這個小木偶身上,它和我很貼合,吸附魂魄,也可以修養魂魄。”“附身的?”江酌洲指腹動了動,輕輕摩挲了小家夥的腦袋,雖說有些僵硬感,但不說很難想到這隻是一個木偶,機關再靈巧精妙也做不到這種程度。這時吳昭昭在旁插了一句,“應該是傀儡術的一種,以傀儡身吸附魂魄,再加以牽製便不容易消散了。這種方法老夫隻是聽說過,沒想到真有人能做到。”宴聆青點頭又點頭,“對的,吳大師說得沒有錯,牽著我的就是他。”他指了指飄在旁邊的透明小人影,跟江酌洲和吳昭昭介紹:“這是我的爸爸。”江酌洲眼神微妙,“爸爸?”宴聆青不確定,“或者哥哥。”爸爸……哥哥……江酌洲眸光幽暗,眼裏意味難明。第59章 “怎麽這麽認為?”在江酌洲看來,那一小塊殘魂除了能看出一點人形,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作為辨認的特征,宴聆青沒有記憶,他怎麽斷定這東西就是爸爸或者哥哥。“我們可以躺在一個棺材裏,穿著相同款式的衣服,他的魂魄牽係著我把我留存在世間,”宴聆青那張小小的臉上顯得很認真,他並不是胡亂猜測,也是有依據的,“他的氣息很有安全感,摸我腦袋的時候……”宴聆青在想用什麽詞形容那種感覺,他莫名覺得自己現在比以前懂得多了,想了想繼續說道:“暖暖的,很可靠,很舒服。”話剛說完,就聽江酌洲發出一聲輕笑,宴聆青仰著腦袋看得莫名其妙。江酌洲收斂了神色,將手中的小家夥放到被子上,“原來是這樣,但死後同穴的一般是夫妻,他更有可能是你的丈夫。”“丈夫?”宴聆青驚呼,忙側頭去看飄在自己身邊的透明小人影,伸出雙手虛虛抱了抱,“這就是我的丈夫嗎?”雙眼亮晶晶的,語氣興奮又好奇,他沒想到自己已經有了一個丈夫。江酌洲莫名笑出聲的好心情又因為這一幕沉了下去,不管那片殘魂跟他有什麽關係,現在跟他也是不同的個體,宴聆青抱著它叫丈夫,讓他很不高興。男人垂著眼,裏麵的情緒全都遮在眼睫之下,修長有力的手指將那塊小殘魂推開,低沉的嗓音淡淡道:“隻是猜測,不一定準確,而且你是水鬼,他埋葬在地底不是嗎?按你的說法這應該是鄰居,關係很好的鄰居,你把他當朋友對待就好。”話說完了,宴聆青卻還繃著小臉站在那裏,沒有理他。江酌洲的聲音更沉了些,語氣意味不明,“你很想要一個丈夫?”這回宴聆青終於把他那顆小腦袋仰起來看他了,回答得很認真也很坦蕩,“沒有,我都可以。”不論表情還是語氣,看不出任何羞恥感,丈夫在這裏就像一個玩具,要也可以,不要也可以,或許還沒有手機來得吸引力大,至少他之前很想要一個手機,並為此努力工作。宴聆青不懂愛欲。三魂分為天魂地魂人魂,七魄又有喜怒哀懼愛惡欲的說法。人死後,三魂七魄都不全,尤其七魄,鬼的情感比人要簡單太多,最多的是恨和怨,它們的思維邏輯和想法已經和人有了很大區別。但宴聆青很像人,越來越像人。各種情感所蘊含的能量正在修複他。喜怒哀懼惡他在周培柯昨晚為他們準備的那場死亡盛宴中都已經深刻感受過,江酌洲沉入水中的時候和那片殘魂的聯係加強,他感知到湖底宴聆青的狀況,在他疑惑時直接告訴他還缺少愛欲。世界上的愛和欲有很多種,在他們的情感中也一定不缺,譬如報仇的欲望,譬如鍾創對父母的愛,但這些都不如周培柯讓他們產生的負麵情緒來得強烈。所以宴聆青得到的還不夠,他需要更多更濃烈的愛和欲。江酌洲知道這一點,卻將心裏一次又一次升起的隱秘欲望壓了下去。“為什麽你可以碰到它我不可以啊?”宴聆青疑惑的聲音喚回了江酌洲的思緒,他了然,之前小家夥繃著臉沒理他,並不是惱他推走了那塊殘魂,而是又想起了先前問過但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我能碰到是因為在手上畫了一道符咒,你說你之前能碰到……”江酌洲語氣嚴肅了些,“你下去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周培柯怎麽沒的?你要在這具小木偶裏多久才可以恢複?”宴聆青本來是站在江酌洲蓋在腿上的被子上的,不太站得穩,他索性往前爬了爬,坐在被子邊緣,兩隻腿剛好踩在男人的小腹上,他踢了踢,感覺又點硬硬的,然後又納悶地踢了踢,更納悶了。江酌洲歎息一聲,手心抵在了小家夥腳底,“是肌肉,繃緊了會硬,跟你不一樣。”原來是這樣,他還以為江酌洲和他一樣變硬了呢,然後又立馬意識到自己的做法不對,仰頭看著他認錯說:“對不起,我不該亂踢人。”宴聆青發現自己在江酌洲麵前總是很容易做些沒有禮貌的事,他抬手敲了敲自己腦袋,木頭的撞擊立馬發出“叩叩”的聲響,這不是好的習慣。江酌洲捏住了他敲自己腦袋的小手,“沒有關係,在我這裏可以隨便一些,我不介意,先說說昨晚的事好嗎?”“好吧。”說到昨晚,宴聆青也不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白裙小姐把他從周培柯手中救走,又叫他藏起來後,他就順著本能把她帶到了棺材所在的位置。可能當時他被周培柯傷到,魂魄有裂開的趨勢,所以一進去就被吸附到了小木偶身上。所有魂魄都被吸在上麵,自然也沒了散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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