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來的喜事。”又一個聽信訛言的,薑憬無可奈何,“近日流言蜚語漫天,不經意間便傳得沸沸揚揚,我都未回過神來,人人都朝我道喜,九兒姑娘隻不過是在我府上暫住些時日,我與她清清白白,可莫要汙了人家名聲。”“九兒姑娘……”申寒蕭細細品了品這四個字。薑憬娓娓說道:“她身世可憐,所托非人,遇見她時差點被賣入青樓,我心生不忍,將她救了下來,怎麽到了別人嘴裏顛倒黑白。”薑憬不喜撒謊,更遑論這種不足為道的小事,申寒蕭笑意深了幾分,“老師當真對那位姑娘無意?”“都是府中下人亂傳,我回去定要好好整治他們。”“既是誤會那要早些澄清,免得越鬧越大。”申寒蕭說,“近日我新得了幅墨寶,是趙老先生的真跡,就等老師與我一同觀賞。”“當真?”薑憬一喜,“快帶我去。”二人結伴而行,不多時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從後方探了出來。“有點麻煩啊。”狄九徽歎氣。第31章 老師薑憬與申寒蕭已經遠去,狄九徽還在盯著那兩道模糊的黑點不放。“你看他們倆誌同道合,相談甚歡,申寒蕭一口一個‘老師’喊著,謙恭敬重,半點在天界爭鋒相對的影子都沒有,孟婆湯真是好東西。”狄九徽很是感慨。投胎轉世不知幾遭了,兩人的長相仍有幾分往日的影子,湊在一起沒有陰陽怪氣,也沒有含沙射影,並肩站立談笑自如,閆禦點評道:“看著有點別扭。”“私底下會不會早就暗通款曲心照不宣了?”狄九徽情不自禁往最壞的方向揣測,“這幾日我如何引誘他你看得清楚,縱然使勁渾身解數,薑憬坐懷不亂,不知道是真君子,還是美人不對他的喜好。”取向這一點關乎問題根源,方法用對路走錯了實屬竹籃打水一場空,閆禦說:“紅線牽了他和申公豹,男的理應更貼近他的喜好。”“那我換個男子模樣再去勾引他。”狄九徽當場要從女變男變回來,身形逐漸拔高了半截,閆禦手快於心,摁住他按了回去。狄九徽拋去一個疑惑的眼神,閆禦卡了一下,緩慢而不漏破綻地找補:“我又想了想,這與是男是女應該無關,紅線牽的是二人靈魂,倘若隻因一具容顏彈指老的皮囊就改變了本心,月老也無需用你大費周章地斬斷他們的姻緣。”這倒不假,“情”字最是難勘破。“眼若澄明,心亦無塵。薑憬胸懷坦蕩,曠達寬厚,憂國憂民的赤誠之心似琉璃瓶,又是德才兼備受百姓愛戴的太子太傅,日日警醒自己的一言一行,他看申寒蕭的目光清清白白,怎麽會容忍自己與學生兼當朝太子私混到一起,我反倒覺得更該注意一下申寒蕭。”閆禦把他能想到的詞兒都用上,薑憬周身仿佛被鍍上一層普渡眾生的金光,鮮花著錦,渾身上下寫滿了“聖人”二字。狄九徽的思路果然被他帶著跑,認真回想著方才的畫麵與對話,“你這樣一提,申寒蕭的反應確實很微妙,看似是學生對老師的關懷,言辭之間那幾不可察的鋒銳分明對準了新入府的我,鬆弛中又透著占有欲,值得琢磨。”閆禦聽著他的分析,沒忍住嘀咕了一句:“你對別人倒是半點都不遲鈍。”“你說什麽?”狄九徽沒聽清。閆禦假笑:“誇你反應快。”狄九徽沒聽出來他的挖苦,自顧自說:“薑憬油鹽不進,我們不如就從申寒蕭入手,至少要知道他如今對薑憬的感情到了什麽份上。”他拉住閆禦耳語了幾句,非要讓他一同為自己接下來的計劃添磚添瓦。上朝時官員們紛紛向薑憬道喜的事傳回了薑府,薑府裏的下人不約而同地將狄九徽當做了未來的女主人,不敢有分毫怠慢,對其頗為仔細,他隨口稱讚了一句這花香獨特,便會有人殷勤地往他房間裏擺上幾盆。花葉蓁蓁,亭亭玉立,都是千挑萬選過的,狄九徽意不在此,漫不經心地拿著銀剪子修剪了幾下,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慌的叫喊,他放下物什提著衣擺就往外走。幾個侍從緊張攙扶著已然昏迷過去的薑憬,幹淨整潔的衣衫此時不僅髒汙淩亂,且遍布著猙獰的血跡。“公子!”狄九徽急忙撲了過去,心知肚明地問:“怎麽會這樣!出什麽事了!”“我們一向走的是東街那條路,這兩個月有一家酒樓正在修建,平時都好好的,可今日累積成山的材料不知怎的忽然倒塌,竟直直地砸在了公子乘坐的轎子上!”那人哭道。“快去請大夫!”狄九徽心急如焚地吩咐道。扶著薑憬進了屋躺下,一堆人又是忙裏忙出,他渾身浴血,裸露在外的傷口血肉模糊,有些受過薑憬恩惠的見狀眼淚都掉下來了。狄九徽伏在床邊守著他,憂心忡忡地抹著淚眼,其實薑憬身上的傷口隻是看上去嚇人,他根本沒有受傷。不過一道障眼法而已,在石塊墜落的瞬間就已經被閆禦救下,他們需要薑憬配合,便讓人暫且昏睡著。沒一會兒閆禦扮演的大夫來了,裝模作樣地醫治了片刻,情況漸漸穩定下來。薑憬遇到意外身受重傷的消息很快傳到申寒蕭耳朵裏,彼時狄九徽正在為薑憬上藥,一圈一圈包紮著傷口,他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讓薑憬蘇醒了過來。望著悠悠轉醒的眼眸,狄九徽入戲極快,抑製不住激動與欣喜撲到他懷中,眼淚便如圓潤飽滿的珍珠撲簌簌落下,“公子,你醒了!”薑憬剛醒便被抱個滿懷,他身體軟綿綿的,四肢無力,想避嫌都來不及,腰部被一雙纖細的手臂緊緊摟住,聽到滿含牽掛的哭聲,他溫聲說:“讓九兒姑娘擔心了。”“公子可有哪裏不舒服?”狄九徽仰起沾滿淚痕的臉眼眸濕潤地望著他。薑憬謹細地感受了一下,對他笑笑:“想來大夫醫術高明,我身上竟沒有太多不適,痛感也是微乎其微。”醫術高明的閆大夫就在他前方三四米的位置,眼神涼絲絲地看著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狄九徽單方麵纏著薑憬,八爪魚似的扯都扯不下來。他看著糟心,轉過頭吐了口悶氣,卻見一道錦衣玉帶的挺拔身影遙遙而來。“發乎情止乎禮,這還是老師教我的道理,學生一直恪守己身,怎麽換做老師便難以自持了呢。”溫潤清冽的嗓音自室外傳入,是山間泉卻裹著冰,是雲上月但淬著寒,閆禦當即對來者生出一瞬息的同病相憐。讓申寒蕭撞見的目的已然達到,狄九徽索性鬆開了他退至一旁,薑憬頷首道:“殿下。”申寒蕭步入室內,隻見薑憬虛弱地靠在床頭,麵色蒼白脆弱,他心頭一緊,立刻迎上前去,“我帶來了宮中禦醫,讓他再為老師診治。”狄九徽婉順接話道:“殿下不必擔心,為公子醫治的大夫在京中遐邇聞名,他說過公子身體並無大礙,隻需好好修養,不日便能恢複。”申寒蕭的目光從薑憬身上分了一點給他,定定端詳了片刻,道:“這便是老師說過的九兒姑娘吧,果然是位不多見的美人。”本是誇讚,狄九徽卻失落地垂了眼睫,“曾經街坊四鄰都說妾身是禍水降世,生來便會禍亂朝綱,魅惑君王,父母也一直不喜妾身的模樣,每次外出他們都罵妾身狐媚招搖,妾身心知殿下是好意,可這對妾身實在並非讚揚。”薑憬聞言微微皺起眉,極不讚成道:“我向來不喜此等說辭,禍若因美色而起,罪則在帝王之身。一朝天子,富有四海,江山社稷綿延萬裏,一個女子如何撼動得了?縱觀古今,亡國多是君主昏庸無能,卻怪紅顏禍水,何其不公。”狄九徽紅了眼眶,眼底含著晶瑩水霧伏在薑憬膝前,柔聲細語地說:“原本我很痛恨這張臉,可聽到公子這一席話,心間便豁然開朗了,幸得公子憐惜,能入府中貼身伺候,公子看得舒心便是這張臉最大的用處了。”申寒蕭倏然沉了眼眸,冷冷地瞥他一眼,狄九徽與他對視半秒,受驚般垂下頭,薑憬疑惑地看過去,申寒蕭唇邊帶笑,是一貫的溫良和煦。旁人看不出,但狄九徽可是切實體會到申寒蕭陰沉沉的審視,僅僅一個照麵,他便能確定申寒蕭對薑憬絕對有見不得人的私情。“我想與老師單獨說些話,九兒姑娘可否在外麵稍事等候?”申寒蕭說。想要的結果已經得到,他識趣地退了出去。“老師當真要嚇死我了。”申寒蕭取代了狄九徽的位置坐在床邊,一寸寸諦視著薑憬纏著紗布的多處傷口,一想起侍衛稟報時血跡斑斑的險象,差點令他捏碎了當時手中握著的玉扳指。“一得知老師陷入險境,我馬不停蹄趕來,幸好化險為夷,若今日老師真出了什麽事……”“我無礙,不要胡思亂想。”薑憬安撫道。“好端端修著的酒樓無故坍塌,又是在老師回府必經之路。”申寒蕭語氣一寒,“是三哥那邊動的手腳?”薑憬思索了一下,“三皇子動手不會如此明目張膽,也許隻是意外。”“這件事交給我去調查,老師不必擔心。”申寒蕭順勢端起桌上一碗褐色的湯藥,持著湯勺慢慢攪弄,習以成性地舀了一勺藥送到薑憬嘴邊。這是一個很親昵的舉動,薑憬可以感受到近在咫尺的藥汁溫度與那股特有的中藥味,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我自己來就好。”他伸手去接藥碗,申寒蕭不緊不慢地躲開他,一秉虔誠地說:“老師手臂有傷,該臥床靜養,這點小事就讓做學生的代勞,以解學生不能親自為老師分憂的愁慮之情。”薑憬猶豫了會兒算是默許,在申寒蕭笑盈盈的注視下緩緩張開嘴,溫熱的湯藥妥帖地送入口中,苦澀的藥味頃刻間在味蕾漫開。薑憬告了假在府靜養,申寒蕭每日一下朝便往薑府而來,一把攬下了所有活計,守在他身旁事無巨細地照顧,大把大把的補品流水似的送了過來,薑憬讓他不必這樣,說了幾次申寒蕭愣是不聽也不肯走,次數一多便隨他去了。狄九徽也沒罷休,日日都往薑憬跟前湊,天天都向他噓寒問暖,除了申寒蕭不在時能說上幾句,申寒蕭在時,他連靠近薑憬的房間一步都難。“我活這麽大就沒爭風吃醋過,來到凡間才幾日,都學會耍心眼爭寵了。”狄九徽說這話時正在廚房切菜,這次沒用法術,他親自動手為薑憬洗手作羹湯,閆禦在旁邊看著,心裏極不是滋味。他酸溜溜地說:“三千多年的情誼,你都沒為我做過一頓飯。”第32章 禍害狄九徽聞言頭都不回地說:“你一個神仙還要凡人的吃食?吸風飲露不就夠了,五穀雜糧吃多了對你修為沒好處。”“我是說,你沒為我做過飯。”閆禦強調,輕重音錯落有致,“我心裏不平衡。”“就這一點小事?”狄九徽不理解,“你的心是翹板嗎?”當然不止這一件事。近些天狄九徽全身心撲在薑憬身上,一絲餘光都不曾分給過他,對旁人體貼入微,對他不聞不問,這也罷了,時間緊迫勉強理解,可就連夜間兩人睡在一處,狄九徽還在念叨如何拿下薑憬,若做夢,夢裏估計也全是薑憬,他倒成了可有可無的人。閆禦很憋屈,忍氣吞聲地給他舉了個例子:“假使某天我尋了件稀世珍寶,你向我索要,我說好,卻當著你的麵轉頭送給了隻說過幾句話的路人,還與對方稱兄道弟談笑風生,秉燭夜遊共赴山海,唯獨把你晾在一旁,你作何感想?”一股無名火噌一聲冒了出來,狄九徽仿佛身臨其境,被刻意忽視的氣惱與委屈洶湧,他盯著閆禦語氣森森道:“你完了。”閆禦坦然回望,隻消一眼,狄九徽恍然大悟,他暗罵了自己一句,旋即放軟了身段與態度,好言好語地跟他解釋。“這幾天我不是有意忽略你的,薑憬是任務一環,莫說倏忽而逝的人間一刻,即便在天界,我與他也不過就是說過幾句話的同僚,各方各麵絕對沒法和你比。”“哥哥,我是把你當自己人,以為你不會在意這點細枝末節,所以才行事乖張了點,都怪我,沒事先跟你商量一下。”狄九徽知錯就改,做好飯第一個盛了送到閆禦麵前,“別不高興了。”閆禦舒心了,胸口鬱氣一掃而空,暢快無比,他接過碗筷說:“不賴你,是月老的過錯。”“對,都是他不稱職亂搞幺蛾子,回去了咱倆一起罵他。”他不生氣了,狄九徽眉開眼笑,“趕緊嚐嚐我的手藝。”閆禦挾了一塊送進嘴裏,狄九徽扒著餐盤緊張地等著他的評價,“怎麽樣?我第一次下廚可能不太熟練,味道很怪也說不準,你不用顧慮我,直說感受就好。”“不錯。”閆禦點了點頭。“真的?”狄九徽眼睛亮了起來。閆禦看了眼外麵漸暗的天色,“申寒蕭此時估計回去了,薑憬獨自一人在房間也該餓了,你先去給他送飯吧。”“好!”狄九徽不疑有他,端著餐盤喜滋滋地去了。閆禦瞧著他走遠,不會有再回來的可能,平淡的表情驟然破碎,急匆匆轉頭把嘴裏完全咽不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然後又找了點水漱口。大意了。高估了狄九徽在廚藝上的天賦,也高估了他自己對事物的忍耐力。要不是知道狄九徽是真心實意道歉,不然恐怕得以為他是打擊報複蓄意下毒。閆禦有點後悔,這張感情牌就該留到再關鍵一點的時候再打,用在這樣一頓天怒神怨的飯上不僅得不償失,還對他身心造成極大的傷害,他以後看到凡間吃食恐怕都要避著走了。不過這幾千年他也沒白活,演技練得爐火純青,入口的一刹那他就決定了這罪不能他一個人受,薑憬也得切身體會一下。他就吃了一口,滿滿一碗直接扔了有糟蹋糧食的嫌疑,廚房有人養了條狗叫大黃,看家護院還能解決剩飯剩菜,平時什麽都吃不挑食,閆禦把那一碗放到狗窩前打算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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