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他不會傷人。”顧明晝規矩合禮地為蘇卿言斟茶,手法嫻熟,穩重自然:“師兄在此就當自己家一樣。”蘇卿言:……怎麽才能當自己家一樣??大哥你是不是忘記這裏是封印之地,山洞外麵滿是瘴霧邪氣,還住著一個上古大邪?上古大邪不會傷人,這話真的有信服力嗎,剛剛他就差點被殺了!蘇卿言費解地望著他,分明隻過去半個月,他卻好像不太認識麵前的顧明晝了,他印象裏的顧明晝,好像不會主動幫人洗衣服,更別提對大邪心慈手軟。猶豫半晌,蘇卿言伸出手,拍在顧明晝額頭上:“師弟,你是不是被他灌藥了?”顧明晝默了默,“沒有,你到底來幹什麽的?”被他這麽一提醒,蘇卿言從震撼中緩過神來,連忙從懷裏取出一個紅色信封,遞給顧明晝。顧明晝眉頭微蹙,伸手接過。信封很薄,似乎被殷紅色的花汁浸染過,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信封正麵用金筆勾著幾個字。他拆開信,一行行看過去,神色漸次冷肅起來。半晌,看完信,顧明晝毫不猶豫地將信撕碎,破碎的紙屑從顫抖的指縫間掉落,像一片片血色的花瓣。蘇卿言將他的動作盡收眼底,聲音微沉:“今晨顧家派人送來的急信,你打算怎麽做?”顧明晝沒有回答。眸光落在地上碎紙,顧明晝的指尖緊緊掐入掌心,近乎掐出血來。顧家要和楚家體弱多病的嫡女聯姻,楚家上下極疼愛這個嫡女,擔心她在夫家會過不好,便開出條件招郎入贅。顧家想要楚家的家傳至寶,赤練符篆卷軸,可又不願讓自家兒子入贅給這樣一個病秧子,便推出他這個早已不在顧家多年的棄子,以祖母的名頭要挾他回去完婚。顧家是當真要榨淨他身上最後一分價值不可。見顧明晝神色,蘇卿言清楚了他的意思,稍稍壓了壓眉,緩下聲音勸說道:“我知道你惱火,可宗主說讓你回家看看,你已有兩年未曾見過你祖母和兄弟姐妹,說到底,老人家還是盼你回去的,聽顧家人說,老人家病重,可能……熬不過入秋了。”祖母是顧家唯一對顧明晝有養育之恩的人,其他人,都恨不得顧明晝這個天煞克星早些死了幹淨。如今祖母卻也要離開他了。自從十八那年,被顧家驅逐送到頤清宗後,他便再也沒回去過。沒想到再碰上與顧家相關的事,竟是要他回去入贅聯姻。可要他回顧家,如了顧家人的意?絕不。顧明晝眯了眯眼,眸底掠過一點寒光。“喝茶吧。”蘇卿言歎息了聲,端起茶盞輕輕吹去浮沫,抿了一口,“你不在的這半個月,顧家人其實來了好幾回,你若不願去,我依舊照常幫你打發了便是。”顧明晝搖了搖頭,他知道顧家人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再拒絕下去,說不準會直接到扶風山來找他。正思索著辦法,卻聽對麵蘇卿言開了口,“師弟,顧家的事先擱在一旁,你和夙冥究竟……”忽然間,洞口外傳來慢悠悠的腳步聲,沈洱不知從哪摘來的梨子,喜滋滋地嚼著,“衣服都晾完了。”聽到他回來,蘇卿言連忙收聲。可見到沈洱回來,顧明晝不知想到什麽,微微怔了片刻,說道:“這親成不了。”蘇卿言:“嗯?”“多謝蘇師兄提點,我想到辦法了。”顧明晝忽然露出笑意,起身走到沈洱麵前,將沈洱摟在懷中,“介紹一下,蘇師兄,這是我懷胎半月的結發妻子,沈洱。”沈洱:?蘇卿言:?“什麽?!”蘇卿言猛地從凳子上起身,語無倫次地指著沈洱道:“你就算不想成親,也不必撒這樣的彌天大謊,他是男兒身暫且不論,夙冥可是上古大邪,顧明晝你瘋了不成?”沈洱掙開顧明晝擅自搭上來的胳膊,嫌棄道:“誰是你結發妻子,別血口噴人栽贓陷害。”聞言,顧明晝淡淡笑了聲,說道:“尊上不是懷了我的孩子麽,於情於理我都得給你一個名分。就這麽定了,從今天起你是我結發妻子,肚子裏有我的孩子,明日一早便跟我回顧家見父母族親。”“見你父母族親?”沈洱皺了皺眉,道,“本座有什麽好處?”顧明晝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這段日子不用再讀書了,而且可以讓尊上隨意在外界放風,美酒美食伺候,如何?”聽到可以不用讀書,沈洱就已經心動了大半,更別提出去放風還有美食大餐可以吃,他故意撇了撇嘴,上下掃視過顧明晝,試圖再榨出些好處來:“沒什麽誠意啊,本座可是要犧牲自己清白名聲,你就給出這麽點好處,打發要飯的呢?”“那算了。”沈洱連忙緊緊抱住他胳膊:“夫君我願意。”蘇卿言愕然地看著顧明晝和沈洱:“你們真是瘋了,不可理喻……”顧明晝居然能想出和大邪假扮結發夫妻的辦法來逃避成親,這也就算了,這個堂堂上古大邪夙冥怎麽也一點底線都沒有?“顧師弟,”蘇卿言覺得自己有必要想辦法阻止顧明晝再往歪路上走了,“你清醒一些,大邪與你我不同,天生邪物一旦被放出去,有朝一日必定會為禍世間,千萬不要被他單純無害的表象迷惑!”“多謝師兄提醒,但我意已決,明日便啟程歸家。”顧明晝風輕雲淡地道。蘇卿言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行,就算你真能控製夙冥,讓他不要惹出禍端,可他是男人啊,你帶個男人回去說你有了結發妻子,成何體統,你說這男人肚子裏還有孩子,誰會相信?”聞言,顧明晝抿了抿唇,低聲說道:“可他的確懷了我的孩子,手腕上有紅痣可以證明。”“什麽破痣,你們才認識半個月,你把師兄當傻子哄騙是不是。再者男人懷孕這話,你覺得說出來顧家會相信麽……”聞言,顧明晝似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沉思片刻,“那麽師兄以為如何?”話音落下,蘇卿言被他問得一愣,莫名跟著沉思片刻,“呃,最起碼也要穿女裝吧?”沈洱:“?”第13章 玉兔水袖(十三)聽到這話,顧明晝如夢方醒,恍然大悟,“倒是個好主意。”哪門子好主意啊??沈洱簡直想一拳打死這倆人,“你們給我適可而止,本座當你妻子已是拉下身份,再穿女裝,本座日後還有什麽臉麵見人!”可顧明晝和蘇卿言卻早已沉浸在女裝世界裏,壓根沒理他的話。“夙冥雖是男兒身,不過容貌的確雌雄莫辨,穿上女裝必定也是極好的。蘇卿言越細品,越覺得可行,慢慢還真叫他覺出點滋味來。夙冥別的不說,容貌這一塊,的確是蘇卿言迄今為止見過最令人驚豔的一位。蘇卿言還真有點想看他穿上女兒裝試試。而且上古大邪穿女裝,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可能會相信,如此一來,顧家人也不會察覺出什麽,還會因為顧明晝妻子的出現而死心。見他有些動搖,顧明晝適時開口,“正好師兄把我為夙冥尊上買的那件衣服弄壞,這女裝的錢,就請師兄來承擔吧。”原來這件衣服是顧明晝買的,怪不得是當下最時興的款式,弄壞夙冥的東西,對蘇卿言而言不覺可怕,但弄壞顧明晝給夙冥買的東西,那絕對是不賠不行。不賠,以他對顧明晝的了解,顧明晝不從他身上撕層皮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蘇卿言額頭冒了些冷汗,他想不通顧明晝究竟是為何和夙冥關係如此要好,這裏麵一定有什麽駭人的秘密深藏其中。沒有好奇心,就不會招惹到某人,蘇卿言識趣地沒再細問。他摸了摸身上,從腰間肉痛地拽下一個荷包,殷勤遞給顧明晝,“這個月就剩這麽些俸祿了,師弟你看夠不夠?”他家雖然祖上闊綽,但是家規嚴苛,幾乎不給什麽錢,這點俸祿已經是蘇卿言現在能拿出的全部錢財。顧明晝接過荷包,掂了掂,不太滿意:“師兄不是還有玉佩可以典當?你弄壞夙冥尊上那件衣服可是雲繡,很貴的。”後麵三個字拖長的尾音,分明意有所指。蘇卿言:……他猶豫良久,依依不舍地解下腰間的玉佩,如同割肉般遞進了顧明晝的手心。顧明晝拎起玉佩透光望去,搖了搖頭,“還是不夠啊,師兄,我聽說你的青霄寶劍似乎是把名劍……”蘇卿言臉都紫了:“是啊,家傳的,這你都知道。”顧明晝似是十分訝然地捂唇:“那肯定就夠了,多謝師兄。”蘇卿言默了默,緩緩從腰間拆下寶劍,臉上像死了三天一樣白,眼淚都快掉下來:“師弟,青霄可是絕世寶劍,我家五代單傳傳給我的,你要拿去典當是不是有點太可惜?”“誰說要典當,衣服是沈洱的,這劍抵給他便是,師兄什麽時候攢夠錢再贖回去。”顧明晝隨意地將那青霄劍扔給了還在為衣服上的洞悶悶不樂的沈洱,“拿著吧,出門防身。”大邪雖沒辦法將邪力灌輸在裏麵,但青霄本身帶有靈氣,遇上妖魔讓沈洱用來防身是沒問題的,這樣還可以順便掩藏住沈洱的身份。沈洱下意識伸手接過那劍,眨了眨眼,望著手心的長劍,劍身流露著翡麗的淡青色光澤,仿佛有一道溫潤天光在裏麵靜靜流淌,隻是握住這把劍,心神都覺得清淨許多。的確是把好劍,好像不虧,還賺了!沈洱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長劍,學著顧明晝的樣子掛在腰間,再搭上他這件淡青色的錦衣,簡直活脫脫就是個仙門首席高徒,還是賊有錢賊氣派的那種。蘇卿言眼巴巴地盯著沈洱手中的青霄,抿了抿唇,逼迫自己挪開眼睛,低聲道:“既然師弟一定要演這出戲,就務必要演到十全十美,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破綻,師弟可想好了托詞?”“想好了,”顧明晝不假思索地開口:“沈洱是師兄家表妹,我與師兄關係匪淺,因此和沈洱熟識之後產生了深厚情誼,半個月前在師兄老家晏澤成婚生子。”蘇卿言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你就非得拉我下水?”沈洱雖然不太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什麽,但從蘇卿言的神情看來,一定是對蘇卿言不好的事。隻要能讓這個一見麵就撕壞他衣服的人一起倒黴,他就高興:“好好好,甚好。就這麽定,不過本座輩分比你們大多了,本座要當他表姑。”蘇卿言:“……你倆有完沒完。”受不了了,他今天就不該來的,賠了寶劍還折兵!蒼天啊,降兩道雷把他這黑心眼的師弟和坑死人的大邪一齊劈死吧!“我現在就去給夙冥尊上買衣服,師弟告辭。”蘇卿言坐不住了,再坐下去,他可能離開這個山洞時隻剩下兩條褻衣褻褲。見他要走,沈洱高興地跟他擺擺手:“表侄,常來啊!”走到洞口的蘇卿言聽到這話猛然一個趔趄,險些從山上滾下去,逃難似的飛奔離開。送走蘇卿言,顧明晝坐在桌邊,輕輕抿了口茶,朝立在洞口還在張望的沈洱招了招手,“過來。”沈洱腰間懸著寶劍,心早飄到雲端去,現在哪怕聽到是混賬顧明晝喊自己,都覺得這聲音悅耳動聽,磁性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