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麽做,不過是想跟沈洱發火。夙冥的血脈,曆代如此,到死都不可能把自己心中所想真正說出口,抑或是,到死才幡然悔悟。屬下沒有資格管尊上的事情,可他這次不能再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了。唐小書化出原型燭龍,把沈洱背在背上,聽到沈洱委屈的聲音,“他真的不會嘛?”這句聽起來像是消氣了。“不會,要是他真那麽做了,從今以後,他就一輩子自己一個人單幹,”唐小書一邊背著他在夜空中疾馳趕路,一邊憤憤道,“這個家再也不容他了!”沈洱抿了抿唇,擦掉眼淚,“好,本座要去把這巴掌打回來!”要是謝真那麽做了,他就不止自己打了,他要讓他的奴隸一號顧明晝揍死謝!*紫門關附近山穀,魔族地壇。這地壇是謝專門為複活顧明晝一世而打造,被這門魔族術法喚醒的屍體沒有自己的理智,一心隻有取代現世的自己。謝抓著兩個小崽,趕到地壇,魔族手下們早已恭候他多時。“尊主,陣法和祭祀都備好了,一切就緒。”謝掠眼看過地壇上那具被幽冥魔火煉燒著的森森白骨。三百年過去,顧明晝這一身仙骨仍然沒有消散為塵泥,甚至身上這件衣服都不腐不爛,看來是身上的充沛靈氣,一直到他死後仍在護佑著他的屍骸。估計就連顧明晝自己也想不到,他會有一日被人從墳墓裏挖出來,煉做傀儡。他微微勾唇,把兩個掉著眼淚的小崽擱在身旁的地上。隻要複活顧明晝一世,就算顧明晝當真來殺他,也絕不可能贏得了三百年前的自己。畢竟,這可是墮魔的傀儡,比身為人類的他要更加強大。超凶直勾勾地盯著他,見謝沒有朝自己看過來,趕忙從袖子裏抖落出一把小刀,這把小刀是蕭伯伯偷偷塞給他的,蕭伯伯說,要是壞哥哥真的要對他做不好的事情,就用這把小刀割開繩子,有多遠跑多遠。小崽背著手,努力地用那把小刀割著繩子。複活祭祀已經開始了。魔火更加濃烈,數十個強大的魔族將自己手中的魔氣渡進地壇內。謝緊緊盯著那具白骨,絕不容有任何閃失,他原本計劃三天後再進行祭祀,三天時間,魔火會將白骨燒得更透,複活出來的顧明晝傀儡也會墮魔更深,心智更加冷血無情。可沈洱將他的計劃全打亂了,他現在隻能提前開始祭祀。不過隻要複活成功,顧明晝必死無疑!在他望著地壇的時候,超凶已經將繩子割斷了,小崽心頭一鬆,又抬頭看了一眼謝,確認他沒有看過來,再悄悄走到超壞旁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開始給哥哥鬆綁。不一會兒,超壞手上的繩子也割開了。兩個小崽眼底皆是一亮,激動地把嘴裏的布條扯出來,剛要逃跑,頭頂卻突然傳來一道冷聲。“去哪?”超凶渾身一顫,身子發著抖,緩緩回頭,“壞哥哥,我們……”領子忽然被抓住,超凶心頭一瞬間涼了,他立刻對超壞喊道:“哥哥快跑!”可下一秒,一個魔族已經繞到超壞後麵,把超壞也抱了起來。完蛋了!超凶眼眶紅了一片,生氣地回頭看向謝,“你為什麽要這樣,難道你是壞人嘛!”謝漠然地從身旁魔族的手心接過繩子,俯下身,把超凶捆起來,“沒有為什麽。”他的確沒好到哪去,但他也從未標榜自己是個好人。“你不能這樣,爹爹會傷心的,他那麽喜歡你!”超凶氣得想用小拳頭打他,卻被謝輕易握住,然後慢條斯理地用繩子把他雙手捆起來。沈洱喜歡他?沈洱現在估計把他殺了的心都有。謝不發一言,神色冷淡。沒有得到回應,超凶忍不住掉了眼淚,“爹爹很喜歡你的,你不能這樣傷他的心,你必須要跟爹爹道歉。”見謝仍舊無動於衷,小崽哽咽著喚了他一聲,“壞哥哥,你說話。”謝終於開了口,他淡淡道,“不許再這麽叫我。”“不要!你就是壞哥哥!”本來還在掙紮的超壞,忽然頓了頓,在這個緊張的關頭思路跑偏,“為什麽不叫壞叔叔呀?”他才是超凶的哥哥,每次超凶說壞哥哥,他都感覺好像在罵自己……超凶吸了吸鼻子,小聲說,“因為爹爹就這樣叫壞哥哥。”孩子像一張白紙,大人教給他什麽,他就會喊什麽,沈洱指著自己喊爹爹,小崽就會喊沈洱爹爹,沈洱指著謝喊壞哥哥,小崽慢慢就會有樣學樣的喊他壞哥哥。謝怔在原地,掩在袖內的指尖微顫了瞬。“你說話呀,你必須得回去給爹爹道歉,快把我們放開,你不能再做讓爹爹傷心的事情了……”“閉嘴。”謝垂下眼眸,挪開臉,避開了小崽的視線。小崽噔噔噔跑兩步追過來,瞪著他,“快去找爹爹道歉!”“再廢話就把你丟到那片魔火裏。”謝掐住那張小臉,卻像是被那柔軟的觸感電了一下,一瞬又收回了手。這張臉,和沈洱太像了。幾乎一模一樣,讓他恍惚以為麵前是小時候的沈洱。超凶不怕他,就像沈洱一樣,從小親手帶大的,共處一室那麽久,早已經熟悉到害怕不起來。忽然間,一道魔火爆裂的聲響自地壇傳來,謝倏地回神,看向了不遠處的地壇。“尊主,陣法已成!”魔族手下激動地跟他稟報,謝看到他身後地壇的魔火中央,一道雪色身影緩緩站了起來,他伸出手,一柄長劍不知從哪裏飛來,極速落入了他的掌心。此陣活死人,肉白骨,身體會一寸寸長出血肉,他是被魔火煉製出來的傀儡,是真正行走於世間的怪物。一股大乘期的威壓陡然襲來,天地間刹那陰雲密布,雷電交鳴,仿佛能從亂鴉嚎叫中體味出天道的怒意。謝感到自己呼吸都停了片刻,有興奮,但更多是……紮根心底的恐懼。男人緩緩自魔火中行走,那尋常人觸之便會被燒成灰燼的魔火,在此刻卻像是為他涅重生的洗禮。他一步步走來,方向,卻不是紫門關。謝眉宇蹙起,目睹著顧明晝竟朝自己走過來,心頭忽沉下去。不對,顧明晝複活之後應當隻有抹殺取代現世的自己這一個目的,現世的顧明晝在紫門關正和阜尤纏鬥。他為什麽要來這邊?雪色的衣訣已然很舊了,三百年過去,盡管有靈氣護體,這衣裳也不再有當年的色澤。顧明晝像是從煉獄中爬出的惡鬼之首,眸光如枯井無波,一潭死水。一個魔族擋在他麵前,試圖讓這具傀儡更改路線,“你要幹什麽,去紫門關!”片刻後,顧明晝神色木然地伸出手,按在那魔族的頭顱上。謝瞳孔疾縮,下意識喊道:“穢祟!”而下一刻,那魔族的頭顱便如西瓜一般被捏了個粉碎,血染地壇。謝身旁,兩個小崽的眼前漆黑一片,五感盡失。“哎?天怎麽黑了?”“啊啊弟弟你去哪了,我剛剛好像看見父親了!”謝寸厘不移地緊緊盯著“顧明晝”的臉,半晌,他看到“顧明晝”甩開那魔族的屍體,再次朝自己走過來。不,不對,他隻是個傀儡,怎麽可能會有自己的感情和意識!他活在世上隻有取代現世這唯一一個目的,可現世除了紫門關那個顧明晝,還有……片刻,超凶跌跌撞撞地摸著黑,一腦袋磕在了謝的腿上,“撞到牆了,哎呦好痛,嗚嗚。”謝眼眸微睜,一刹那,他回想起了。眼前這個小崽子,同樣繼承了顧明晝的兩顆內丹,難不成這傀儡……把超凶當成了現世的顧明晝?!幾乎是一瞬間,他看到顧明晝再次動身,謝毫不猶豫地將兩隻兔崽子抓進懷中,朝紫門關而去。“哎,我飛起來啦弟弟!”“嗚嗚嗚我這是剛剛已經撞死,要去天界了嘛?”謝額頭沁汗,回過頭,沒時間解開兩個小崽身上的穢祟。他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顧明晝”追了上來。不行,絕對不行。他得現在把這怪物引去紫門關,否則這兩個孩子……否則什麽?他愣了片刻。呲倏地一道利刃貫穿血肉的聲音響起。謝怔忡了片刻,他垂下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柄長劍飛來,精準無誤地穿透了他的心髒。血如泉湧。他自空中墜下,強撐著將兩個小崽擱在地上,解開了穢祟。這是他自從三百年前決定把命格讓給沈洱之後,第一次使用邪術。看樣子,也是最後一次了。“壞哥哥!”超凶恢複了視線,看到麵前被長劍貫穿的謝,聲音顫抖地開口,“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