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壓低眉眼,擰著眉心,眼神沉冷的盯著沈越山煮得那一鍋粥,眼睜睜看著沈越山往裏麵加完糖,又灑了幾勺醬油,和幾根看不出模樣的野菜。如今的沈越山年紀又小,顧得了鍋,顧不了火,便以猛火煮出來一鍋黑乎乎的小米粥,焦味甚濃。沒人接濟的時候沈越山就是這麽活,總不能事事靠旁人。他把柴火滅了,小米粥全部裝進罐子,搬了小凳子到屋簷下,盛出來一碗,麵不改色的往嘴裏塞了一口。覺得煮得比上次好多了。上次……沈越山一頓,遲疑了會兒,竟有些想不起來上次做飯是什麽時候,自己似乎很久沒吃過飯,可他昨天才吃了三娘子給的餅。就在這時,麵前一晃飛過去了一個黑影,沈越山下意識跟黑影著看了過去,黑影砸到了柱子,咕嚕嚕滾到地上,原來是一顆石子。沈越山鬆了口氣,準備繼續吃粥,結果一低頭,麵前他原本粗糙的碗不見了,變成一隻雕刻精巧的玉碗,碗裏盛放的不是他的小米粥,而是熬到晶瑩剔透的銀耳羹。……銀耳羹?沈越山一怔,他從前沒吃過這個,也沒見過這個,為什麽會知道這東西的名字,這個名字很自然浮現在他腦海裏。好古怪。那隻鬼好像想讓他吃這個,連他放小米粥的罐子都收走了,一點影子都看不見。沈越山沉默了片刻,認真的朝周圍說了聲:“謝謝鬼。”這才端起了玉碗,調羹挖著碗裏的銀耳羹,放到嘴裏吞下,眉頭也在這一刻舒展開。旁邊,容荒提著罐子端著碗,同樣在吃東西。隻不過沈越山吃的是美味清甜的銀耳羹,他吃的是沈越山煮出來的小米粥,每吃一口,神色間的戾氣就加重一分。目光複雜看了眼沈越山。手藝一如既往差勁,待回去要想辦法把後廚給鏟平。……吃完飯後,沈越山提著小水桶出門,來到大榕鎮的榕樹下,一瓢一瓢在周圍給榕樹澆水。他在鎮子裏沒有朋友,就和大榕樹說說話,大榕樹輕輕擺動枝頭回應他,除了和榕樹說話,若非別人搭話,沈越山平時根本不開口。接下來一連三日,風平浪靜,皆是如此過活。直到第五日。沈越山又一次出門回來,三娘子在大堂擺了一桌好菜,見沈越山回來,一臉笑容道:“小忘塵回來了,快來,今日是你的生辰,三娘子給你煮了長壽麵和你愛吃的糖水雞蛋,快來快來。”待沈越山走過去,就被三娘子抱上了椅子。沈越山垂眸看著一桌子極其豐盛的雞鴨魚肉,低聲道:“三娘子不必如此,我的生辰不過也可以。”“這怎麽行,要不是家裏還有個冤家,我也不會挑著這個時辰來給你慶生,你看看。”三娘子介紹道:“這道是東街福娘子做的,這道是吳桂蘭,這道是小金花,還有這個,這個,都是咱們鎮子上會做飯的人湊在一起給你做的。”她眼光裏有淚花,道:“咱們小忘塵都八歲了吧,是個大孩子了,大孩子有出息了……”說著三娘子哽咽起來,擦了擦眼淚道:“好孩子,快吃吧。”看著這樣的三娘子,沈越山隱隱有種不安穩的預感,這樣的預感在他吃完一碗長壽麵後得以落實。一名白衣尊者乘著劍光從天際落入天井,麵容俊美,神色卻猶如天山淬煉的冰雪冷凝,周身散發出讓人不敢靠近的壓迫感,似不近凡塵的仙。見到這個人,沈越山心底竟詭異的生出了一絲排斥感,反應過來他有些愣神,他很少去討厭或者憎惡一個人,怎會對一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產生這種情緒。三娘子立刻跪下叩頭:“仙尊大人,先讓這孩子吃完這頓飯在帶他走吧。”鍾離寂抬了抬手,嗓音冰冷威嚴:“你且先下去。”凡人之力怎能敵得過仙者,三娘子擦著眼淚,不舍的望著沈越山囑咐:“小忘塵乖乖的啊,多聽仙長的話……”她話及此處製住,不在多說,隻是擁抱了一下沈越山,便歎氣離開。沈越山麵不改色瞥了眼白衣仙者,低頭咬了一口糖水雞蛋。隻見那名白衣仙者坐到了他身旁,凝視了他許久,眼底似乎暗藏了許多讓他看不懂的深沉情緒,最後低沉冰冷的聲線放緩,輕道:“好吃嗎?”與方才麵對三娘子的冷傲威嚴相比,這位白衣仙者對他,多了幾分耐心與仔細。第39章 師祖。沈越山咽下一口糖水雞蛋, 道:“還不錯。”三娘子家的紅糖都是自己熬得,很稠醇厚,煮出來的糖水雞蛋並不甜膩, 反而很清香。沉默許久。他聽到白衣仙者說:“蒼生有劫,天命落在你身,我帶你入庚辰仙宗修行, 你可願?”單個字沈越山都能聽懂,連在一起他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隻明白這個白衣仙者是來帶他走的人。沈越山搖頭:“這裏很好,我不想走。”鍾離寂麵色一如既往的冰冷,凝視著沈越山道:“修仙一途可免凡人生老病死,你也不願?”“不願。”沈越山放下碗,認真道:“三娘子待我極好, 是大榕鎮所有娘子一起養我長大,這裏是我的家,我不走。”鍾離寂微微皺眉:“天命之人,怎能被凡塵俗世所擾。”沈越山眨了下眼, 不明白鍾離寂所言何意。鍾離寂垂眸見小孩一副懵懂模樣,頓了頓, 冷聲:“罷了,你始終會明白的。”他將一枚竹哨放在桌上,道:“你若改了主意,就吹響它。”“……”見白衣仙者拂袖離去,沈越山不明所以, 他隻知道今天這桌生辰飯菜是難得的盛宴, 他要努力的吃,不能辜負各位娘子的心意。當然不能忘記另一個看不見的人, 他在周圍掃了一圈,悄聲道:“鬼,出來吃飯嗎?”毫無意外寂靜無聲,鬼沒有搭理他。沈越山有些落寞斂眸。容荒倚在不遠處,待沈越山吃完離開大堂,這才麵無表情抬了抬指,鬼息刹那間包裹將方才鍾離寂沾染過的長椅湮滅為粉。*吃完生辰餐後。沈越山家徒四壁沒有任何可以贈送給各家的禮物,便裁了一堆紙,剪了一堆喜字,挨家挨戶給每個人送去。似乎所有人都知曉他要被仙人帶走修仙,和平時熱絡不同,無論是東街的賣肉大叔還是南市的鐵鋪老板,大家神色又喜又愁,喜得是沈越山被仙人選中,愁得是不知沈越山未來路如何走。送到三娘子家,三娘子家的小胖墩和往日囂張不一樣,躲在門後悄悄看他,待他要走的時候,小胖墩偷偷溜出來跟在背後叫住了他。“喂,你站住。”小胖墩皺著臉問:“我娘說你有大造化,要去修仙了是不是?你還會不會回來??”沈越山斂眸道:“沒有的事,我不去。”小胖墩叉腰罵罵咧咧:“沈越山你是不是有病,那可是仙人,仙人!這麽大的造化你說不去就不去,我娘都說了,仙人選中你是因為你能救世,你知道救世是什麽意思嗎,萬古流芳哎!”沈越山一雙眼眸純澈透亮,乖聲道:“可是為什麽選我,我一點也不想去,這裏才是我家。”“哎呀笨死了你。”小胖墩急得跺腳,“我要告訴我娘,罵死你。”沈越山迷茫的看著小胖墩氣哼哼地跑遠,微微歪了歪頭,也不懂小胖墩到底在氣什麽,他不想去陌生的地方難道是一種罪過嗎?他來到大榕樹下盤腿坐著,風徐徐帶過一絲清涼,在這豔陽高照的秋日並不冷,反倒舒適。沈越山愜意得眯起眼睛,昂首望向隨風輕輕搖擺的榕樹枝葉,喃喃自語道:“為什麽一定要去,什麽是天命……”大榕樹颯颯響了響,掉下一片葉子拂過他的發頂,落到沈越山身邊,他低眼看著手中的一截竹哨,陷入沉思。從始至終,去或不去。從來都不由沈越山選擇。又過許多日,他沒等來三娘子的罵,反而等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災禍。當日夜間,星辰鋪耀大地,不知何處是源頭,一場大火無端在大榕鎮燃起,伴隨著烈火洶洶眾人四處奔走。一頭巨獸撕裂了火苗,在鎮子肆虐暴走,到處都是恐懼和慌張的尖叫,沈越山打開門站在門口看著這片混亂,看到巨獸撲倒南市的鐵匠,到處撕扯出的血跡,腦子一片亂嗡嗡。他麵無神情,卻眼中有淚,握緊竹哨的手在顫抖。那個竹哨很難吹響,無論沈越山用盡多少力氣漲紅了臉也沒有聲音,他有些出神道最後也不知是怎麽發出的聲響。印象裏隻有一道簡短清悅的竹哨聲,仿佛越過了萬千山海,緊接著那名白衣仙者就出現在了他身邊。沈越山臉上全是染上的火灰,本就寬大打滿補丁的衣裳被火舌燒得這裏一塊,那裏一塊,渾身髒兮兮。他一把抓住了鍾離寂的衣袖,抬頭道:“我和你走,求求你,救救他們。”說著他看向一片狼藉烈火燃燒的鎮子,所有人瑟瑟發抖躲在各個角落,巨獸口中還嚼吃著半個人。鍾離寂沒有說話,隻抬了抬手,刹那間冰雪寒意附滿空中,化作一道霜風將所有火焰熄滅,那頭巨獸在他手底下隻不過是一個弱小的玩意,一片飛葉便割喉而死。巨獸一死,火也熄了,壓抑的哭聲顫顫巍巍發出,鎮子裏的人慢慢從角落裏走出聚攏。三娘子趴在巨獸嘴邊拽出了巨獸臨死前口中吃的那個人,對著麵目全非的屍體,嚎啕大哭:“當家的啊……”沈越山呆呆看著三娘子哭,抿唇道:“謝謝仙者。”“若你前幾日就同我走,不會有這一遭。”鍾離寂冷漠道:“記牢,天命無可違抗,此去無歸,斷絕一切塵緣。”得知一切災難是因他的拒絕導致,沈越山低了低眸,眼淚沒有掉下來,稚嫩聲音裏卻帶了絲哭腔,道:“知曉了,再也不歸來。”話音未落,他渾身一鬆,倒了下去,素來潔衣的鍾離寂下意識伸出一隻手輕輕托住了小孩的後背。鍾離寂低眼凝視起這個天命之人,神色有一瞬恍惚。他仿佛看到了饒月峰大雪紛飛之中,有一名銀白輕衣的青年舞劍,劍風吹雪,清透的腕骨處係著一截猩紅細繩,尾端一點銀鈴搖晃,帶著點點清脆聲響,回眸時的麵容淡然,眼中卻似乎猶帶淺淺笑意,朝他輕聲喚道:“師祖。”鍾離寂乍然一頓。這些記憶,仿佛屬於他,又好像不是他。這些情緒像刻入了骨子,尤其在聽到那聲‘師祖’後,他塵封已久的心似乎動了動,著了魔般想讓青年在喚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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