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果斷地拒絕了:“不必,你沒我會釣。”褚與昭縮了縮脖子,低低地“哦”了一聲,心說:這老爺子說話好不客氣啊……他不再和老人搭話,自顧自地擺弄起手裏的魚竿來,研究該如何垂釣。門外漢的操作,看在各種行家的眼裏,顯得弱智無比。老人瞥了兩眼,實在看不下去了,主動說:“我教你,看著。”褚與昭忙道“多謝”,看著有樣學樣,還像那麽回事。老人教會了他,然而褚與昭從早上釣到中午,也一條都沒有釣上來。他有些不甘心,好勝心忽然被激了起來,於是下午又拿著魚竿跑過來接著釣,還是一無所獲。褚與昭覺得自己很失敗也很倒黴,最近做什麽事情都十分不順,連這冰川湖裏的魚都討厭他。他有種被上天捉弄了的感覺。而坐在褚與昭身側不遠處的老人,已經釣上來滿滿一筐的魚了。老人見褚與昭沮喪地收起魚竿打算回去,多了一句嘴:“釣魚得心靜,我看你現在不太能靜得下來,有心事?”褚與昭手上動作一停,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我看你不像來旅遊的,是因為別的什麽煩心事才跑到冰雪星來的吧?”老人眼光毒辣,一看一個準。褚與昭睜大雙眼,驚訝於對方如同讀心術一般精準的眼光,而後長歎了一聲,還是承認了。“您說得沒錯,我確實不算是來旅遊的。”褚與昭有些低落地說,“我是和我伴侶鬧了矛盾,一個人跑出來的。”老人道:“年輕夫夫之間鬧矛盾也是在所難免。”褚與昭垂眸,攥著魚竿的手愈發用力:“……我跟他,不是鬧矛盾那麽簡單。”如果說雲溯真是因為擔心他的安全才不讓他上戰場一線的話,褚與昭還可以安慰自己說雲溯心裏有他,他們隻是在這一點上的觀念不同而已。他相信隻要今後慢慢磨合,有朝一日雲溯是會理解他的。但現在雲溯親口承認了,他們之間根本存在的問題根本就不是觀念的不同,而是信任問題。他這麽信任雲溯,無論雲溯說什麽都相信,甚至在自己的理想上都做出了妥協,可雲溯卻沒有對他付出同等的新人。這一點,褚與昭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所以即便在離開諾因之後,他還是心心念念地想著雲溯,都沒有掉頭回去。雲溯竟然把他當成尤佩那樣心懷不軌的反賊一樣防著, 實在太令人憤怒和難過。因此褚與昭才被氣到對雲溯說了那麽重的話。“他不相信我,這對我而言,是很嚴重的問題。”褚與昭的表情沉下來。他無意和一個不知內情隻是偶然遇到的老人多說,就此陷入了沉默。魚釣不到就釣不到了,褚與昭也不想強求,他把東西收拾好,便起身準備回賓館。“所以你不打算回去了嗎?”老人問。褚與昭不語,隻是搖了搖頭,拿起魚竿走了。“等等,年輕人。”老人卻再度喊住了褚與昭,很突然地提出了一個問題,“你知道你手上那條手串,其實有一對嗎?”褚與昭的腳步頓住了:“……什麽?”雲溯送給他的手串他沒有取下,還是一如既往地戴在手腕上,不知何時被這老人注意到了。但更讓褚與昭疑惑的是,這人為什麽要忽然提起手串?難不成和這手串有什麽關聯嗎?老人見褚與昭扭頭看向自己,便繼續說道:“另一條,在我這裏。這對手串是我做的,是我送給妻子的金婚紀念,去年她遭遇雪崩不幸去世了,我送她的那條手串也不翼而飛。既然它現在出現在了你的手上,想來是當時被什麽人偷走賣掉了。”老人說著,從隨身的包裏掏出一隻首飾盒,裏麵果然有一條和褚與昭這個一模一樣的手串。褚與昭回憶了一下,這條手串是半年多前雲溯在毓秀街上的文玩攤買的。文玩攤上賣的物件本就有一些來曆不明,全靠老板一張嘴亂說,雲溯很有可能是被老板騙了。“那、那我……”褚與昭捋起袖子,正要伸手去取手腕上的手串將失物歸還,但是一想起這是雲溯送他的東西、而且還是有特殊含義的東西,他的動作就頓住了。……就算鬧成了現在這樣,他還是覺得,舍不得。褚與昭低聲說:“這個……是我的伴侶買來送給我的。”“沒事,你不用還給我。”老人歎了一聲,說,“左右我的妻子已經不在了,我留著這東西也是徒添傷感。”他說完,便站起身來,將裝著另一條手串的首飾盒遞到了褚與昭的手裏。“這個送給你。”褚與昭怕盒子被風吹翻了,趕緊握緊。他撓了撓臉:“……這多不好意思啊。”“沒事,你就收著吧。”老人意味深長地說,“這手串就是得一對在一起,才夠圓滿。”褚與昭隻把這句話當成老人的一句感慨,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既然老人如此堅持,褚與昭還是把手串收下了。“你今晚有安排嗎?”老人指了指腳邊的一桶魚,“要是沒有的話,我請你吃魚吧,這附近就有能提供食客下廚的店,我親自做。”褚與昭受寵若驚。他想:沒想到到冰雪星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就這麽友好啊,真不愧是靠旅遊業發展起來的星球。而且能遇到手串的製作者,也算是一種難得的緣分。單純的褚與昭答應了,很開心地跟著這位“善良好心”的老人一起去了店裏吃魚。兩個小時後,褚與昭在吃魚的過程中在老人的勸說下喝了一杯又一杯酒,最後趴倒在桌上不省人事。老人淡定地坐在桌邊,用手指叩了叩桌麵,扮作店員的屬下便立刻上前,恭敬地朝他躬身。“什黎大人,請問有什麽吩咐。”“把人帶回去,還有他的行李,也一起帶上。”什黎用蒼老的聲音語氣淡淡地吩咐著,舉手投足盡是久居上位之人的做派,“去找到他的飛船,派人看守好。”“是。”什黎看了眼身邊醉醺醺的褚與昭,悠悠地給遠在諾因的雲溯打了個電話。他在部族族長之位甚久,和雲溯的關係也還算不錯。三個月前雲溯與褚與昭大婚時他還送了賀禮去,自然知道褚與昭長得什麽樣子。所以在褚與昭和他說第一句的時候,他就認了出來。心中盡管有些錯愕,但並未表現在臉上。什黎從褚與昭口中套了個大概出來,猜到這小子應該是和雲溯鬧了矛盾才偷偷跑出來的,便打算把人送回給雲溯做個人情。什黎打的是雲溯宅邸的座機號,等了一會兒,是他的管家來接。“麻煩大人稍等,陛下正在休息,我現在去請他過來。”“好。”大約過了兩三分鍾,雲溯的聲音在聽筒裏響起:“什黎老先生,您知道褚與昭的消息是嗎?”omega的語氣顯得有些急促,甚至省去了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地問起了褚與昭的事。什黎想:這兩人有點意思。一個明明死不回去卻舍不得伴侶送的東西,一個向來冷淡從容卻難得這麽急迫。無論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一對有情人,可現在這是在鬧什麽呢?什黎雖然不解,但也並不覺得奇怪。他是過來人,年輕時也曾經曆過感情上的波折,也曾經有過轟轟烈烈的情史。隻要兩個人都能夠坦誠地麵對彼此,沒有什麽難關是無法跨越的。但就怕,不夠坦誠。話全都憋在心裏不說出來,非要對方去猜,那就要走彎路了。“褚與昭現在在冰雪星,就在我這裏。”什黎道,“他醉了,不省人事,你看需不需要我趁這個時候派飛船直接把人送回諾因去。”“醉了?”雲溯的聲音有點困惑,但很快他還是回答道,“那麻煩您送他回來了,非常感謝。”什黎知道雲溯向來是個禮尚往來的人,有了褚與昭這個人情,他以後要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找雲溯談,也會更順利一些。“好,那我現在來安排。”什黎說完,正要再喊屬下進來,就聽見耳邊響起一聲無比響亮的……嗝。什黎:“……”褚與昭喝多了,又趴在桌上壓到了胸口,憋了氣,這一口氣現在從嗓子眼裏擠了出來,就變成了一個大酒嗝。“雲溯……”褚與昭打嗝打醒了,抬起通紅的臉,迷迷糊糊地朝著什黎的手機伸出手。“雲溯、是不是你……我聽到你的聲音了……”第98章 第一號通緝令(7)這小子似乎有些情癡的天分。什黎望著褚與昭這副醉昏了頭還惦念著雲溯的樣子,搖了搖頭。他把手機塞到褚與昭手裏:“你打。”然後起身出去了。褚與昭伸出一隻手緊緊抓著手機,腦袋還埋在另一條胳膊的臂彎裏,悶聲喊道:“雲溯、雲溯……”耳邊傳來雲溯沉靜的聲音:“我在。”“哈哈。”褚與昭驀然笑起來,自嘲似的說,“真好,你還是這麽冷靜。”仿佛他的負氣出走,隻是無關緊要的一件小事,牽動不了雲溯的一絲情緒。“雲溯,你這人真是……”褚與昭醉了,腦子裏被刺激性的酒精攪成了一團漿糊,他幾乎沒辦法理智地思考。醉意上頭,他隻想把積攢在內心的所有情緒都傾倒出來。他想說雲溯什麽?腦海裏似乎有一個詞,但是現在怎麽想都想不起來。“你明明去了冰雪星,卻在登記表上寫了倫荷。你不想讓我找到你是不是?”雲溯問。“是啊!”褚與昭揚聲,情緒忽然激動起來,連喘息聲都變得粗重,“我受夠了!我喜歡你半年,像個傻逼一樣什麽都順著你依著你不停地妥協讓步!傻不拉幾地期待你心裏能多想著我一點!結果你呢?你連給我多一點信任都做不到!”“你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對不對?最開始碰我、吻我,甚至讓我標記你,都是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地留下受你的控製,對吧?”眼前忽然有些霧蒙蒙的,褚與昭用手背胡亂地擦了一把,吸了一下鼻子,繼續說,“雲溯,我不是真的傻到什麽都感覺不到,我隻是……我隻是在騙自己,如果不欺騙自己的話,我要怎麽麵對受人拘束不得自由的生活?”褚與昭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感覺自己就像個被人戳破的氣球,正在不停地往外漏氣,心髒的跳動比呼吸聲還要更加急促。“最開始我每天都在想,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偏偏是我這麽倒黴!匹配度到底有什麽重要的,‘命運’又是什麽狗屁玩意兒?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要因為這種東西被拖下水……你知道嗎雲溯,就在我們辦結婚儀式的那天晚上,有人來給我爸推薦什麽、軍隊的青年人才,結果我一看,那個人就是我隔壁班的同學啊,哈哈。”“明明在學校的時候,他樣樣都比不過我,我總是得意,覺得自己贏了他。可現在看來,是我輸了啊……我輸得一敗塗地。“褚與昭扯著嘴角笑了一聲,可聽起來比哭還難聽,“他至少可以順順利利地進宇宙軍,去青睞他欣賞他的艦長手下工作,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真正的軍人,而我呢……”借著酒意,他終於把那句從前一直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雲溯,我真恨你啊……”說完這句話後,褚與昭感覺自己的心裏變得空空的,剛才的憤怒、委屈、失望,全都消失不見了。他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地等待著雲溯開口。然而,聽筒那端隻傳來輕微的呼吸聲,沒有別的動靜。雲溯不想理他嗎?一定是吧,畢竟他都說出“恨”這個字了。也不知道誰借給他的膽子,讓他敢對著君主說這麽多大逆不道的話。雲溯肯定,非常生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