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明明有這麽多的神和乩童,可徐小雨、黃繡姑那樣的人,最終都沒能得到救贖。”江暮漓抬手拂去落在他發梢上的香灰。“我說過,這裏的神早就已經沒用了。”溫衍用力點點頭,深有同感。“就是,還不如你老家那位土地公。”“……”“對比之下,我都覺得有點可憐。隻有一間小破廟,也沒什麽香火。”江暮漓微笑解釋:“我老家那位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溫衍看著他:“說得好像你是一樣。”江暮漓幹咳一聲,“怎麽會呢。”溫衍沉吟道:“不過……確實和這裏的神很不一樣。”江暮漓問:“哪兒不一樣?”溫衍道:“這裏的神雖然一個個人模人樣,也都是從人成神的,但總感覺們已經不在乎凡人的悲喜生死了。”“你老家那位雖然小模樣挺別致的,大概也沒將人類放在眼裏,但還是會回應人們的願望,哪怕是被本土神拋棄的人。”江暮漓聽著,問他:“可神的意誌不可捉摸也難以揣測,如果做這一切的本意,和你認為的截然不同呢?”溫衍想了想,“對那些更高維度的存在而言,不能論心不論跡,隻能論跡不論心。實現了我的願望,我很感謝。”“還有就是……”他不說下去了。江暮漓立刻追問:“什麽?”溫衍笑笑,“暫時想不到了。”實話是不能講給阿漓聽的。古蝶異神和別的神明最大的不同。那些神都有欲望,們要祭祀,要供奉,要信徒。但隻有大撲棱蛾子,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要。溫衍知道唯一想要的是什麽。但自己永遠不可能能給。從見到江暮漓的第一眼起,自己就已經把所有的一切,心也好,靈魂也好,都心甘情願地交給了他。這時,前麵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烏泱泱的人堆裏,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喊:“死人了……馮家死人了!”江暮漓輕勾了下嘴角,“真巧,好事兒怎麽都趕到一起了。”就在剛才,馮聖君的神轎經過了馮家。文叔現在對馮聖君可謂是崇拜得五體投地,早早地就叫上剛出院的兒子等在家門口,父子倆迫不及待要給馮聖君接香了。誰知兩人剛插上香燭,馮聖君的頭就“哐當”掉落下來,差點砸到馮俊。神像都是用木材和陶土製作而成,頭顱上裝飾繁複,尤其沉重,況且馮聖君的神像還十分高大。要不是文叔眼疾手快,立刻把兒子撞到一邊,恐怕馮俊的腦殼兒都要被砸得凹進去了。然而,還沒等兩人鬆一口氣,馮聖君的無頭身軀也轟然倒下,握在手上的那柄斬妖劍,一下子貫穿了馮俊的胸口。馮俊仰麵倒在地上,像一隻垂死掙紮的蟑螂,手腳用力扒拉著地麵,鮮血慢慢在他身下形成一個血泊。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至死都沒弄明白到底怎麽了,自己怎麽就要死了。文叔抱著他兒子,又哭又叫,懇求周圍的人來幫幫他。他老馮家可就這麽一根獨苗,這是要斷根兒了呀!可沒有人能幫到他。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馮俊很快斷了氣。這世上,怕是沒什麽比白發人送黑發人更無力、更絕望的了。溫衍隔著人群,望見了這一幕。他想,徐小雨曾經流過的血、流過的淚,可比他們多得多了。孫鳳嬌喜滋滋地端著獻給馮聖君點心與供果從屋裏出來。陽光燦烈,滿目血紅。她的寶貝兒子癱軟在血泊裏,跟剛宰殺完的牛蛙一樣,四肢兀自微微抽搐。“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爆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瓜果點心滾落滿地,被看熱鬧的人踩得汁水狼藉。她跪倒在地上,不要臉麵,也不要尊嚴,最絕望難看的姿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她什麽都不在乎了,她死死抓住每一個能抓住的人的腳,求求他們救救自己的兒子,兒子可是她的命呀!溫衍看著她,沒有同情,隻有疑惑。她明明也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為什麽就不能對徐小雨感同身受呢?她愛自己的孩子,為什麽就能對別人的孩子那麽殘忍呢?“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江暮漓平靜道,“在我見過的所有生物中,人類是唯一會對同類進行大屠殺的動物。這顆星球上曾經存在別的人種,原人和尼安德特人,他們的末路都是被智人所滅絕。”溫衍說:“不同人種之間的戰爭,還能解釋成為了生存要搶奪有限的資源。可徐鳳嬌還有葉美婷都和徐小雨一樣,她們都是女性,都是母親,也都曾為人女兒,她們不是敵人。”“但為什麽她也好,葉美婷也好,都能毫無負罪感地迫害一個無辜的女孩?”“這也是人類最常見的缺陷之一。”江暮漓莞爾,“人類常常無法將自己和其他人作為同一種生物加以認識。他們很容易被這個世界的規則馴化,哪怕是不公平的、錯誤的規則。”“他們習慣用地域、社會、性別和家庭作為自己的第一屬性,代價是拋棄自我。這樣的人類,早就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了。”溫衍看見,那些圍觀的人們開始質問起了阿祿師。就在前一刻,他們還將阿祿師奉若神明。他們驚駭地問他,到底怎麽一回事?邪祟不是已經消除了嗎?那些陰廟不是都被推倒了嗎?為什麽還會在遊神賽會這麽神聖的場合發生這麽可怕的事呢!阿祿師也慌得不行,眾人的話在耳朵眼裏嗡嗡地炸。神像的倒塌,在他堅不可摧的信仰上生生砸出幾條裂縫。莫慌,莫慌。他強行安慰自己,馮聖君陽剛無敵,無有敵手,不可戰勝。他趕緊起乩,請馮聖君上身。很快,一股溫暖正氣從脊椎緩緩上升,穩固了他焦灼動搖的內心。眾人見阿祿師露出凜然威嚴的正義之態,也紛紛安下心來。既然可以收拾那幫女鬼一次,那就能收拾第二次。但見阿祿師俯身撿起馮聖君的斬妖劍,高高舉起。在正午烈日照耀下,那柄寶劍正閃動著無比炫目的光華,仿佛真有一股神力傾注在鋒刃上。而阿祿師矮小佝僂的身姿,也變得英武偉岸起來,一如馮聖君本尊。眾人瞧得一陣激動,目眩神迷,恨不得立刻跪下奉香。然後,阿祿師轉向抱著兒子痛哭流涕的文叔和孫鳳嬌,麵無表情地朝他們刺了過去。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文叔和孫鳳嬌根本來不及閃避,就看見一點銳利的劍芒朝他們急掠而來。文叔猛地把孫鳳嬌推到了自己前麵。孫鳳嬌都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劍穿喉。她捂住自己的脖子,鮮血泉湧,從指縫間潑流而出,染紅了一大片衣襟。她“啊啊”啞叫著,難以置信地瞪視著文叔。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幾十年夫妻,她為他十月懷胎生下兒子,為他洗衣做飯、操持家務,她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奉獻給了他們馮家。可是為什麽?臨了到頭,他要這麽對自己?她有那麽多的疑問,可她的喉嚨裏溢滿鮮血,堵住了所有的話語。她再也不能說話了。再也不能像從前對徐小雨那樣,喋喋不休地說出那些刻毒的字眼,用貶低、辱罵和斥責,將一個善良可憐的女孩欺辱得遍體鱗傷。她沉重地倒在地上,逐漸失焦的眼睛裏,映照出尖叫逃竄的人們。她伸出手,想抓住她的丈夫。但文叔早就嚇得跑沒影兒了。她倒在馮俊的屍體旁,和她兒子一樣,死不瞑目。溫衍別開了頭,眉頭緊蹙。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從阿祿師的身上,他感受到了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惡力量在作祟。這股力量之前還沒有太明目張膽,隻是躲在暗處窺伺著一切。現在,它正越來越膨脹,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肆無忌憚。江暮漓牽過他的手,緊緊握住。“我想不通這一切該怎麽解釋。衍衍,你有什麽想法嗎?”溫衍沉默片刻,很慢地點了點頭。他想到了懸崖下的那片深海,還有海中那隻吞噬了無數個靈魂的怪物。或許那裏,才是祭典真正開始的地方。昭昭天命,應許之地。流鮮血與淚之地。作者有話要說:最喜歡這種熱鬧的大場麵了,吉祥如意,死人一地(狗頭)第37章 餓鬼生其壹阿祿師拖著斬妖劍,一步一步走到了鎮子的另一邊。劍身上的血淅淅瀝瀝地滴落下來,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紅線。這裏的鎮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以為他是在做施展某種特殊的法術,興衝衝地圍了上來。有個男人奮力撥開人群,他正好有件麻煩事想求阿祿師幫忙。“大師,我老婆上個月又墮了一個女胎,搞得我最近總覺得家裏不幹淨,能否勞駕您上門幫我看看,是不是真有東西作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而複生的戀人是大邪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何處東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何處東洲並收藏死而複生的戀人是大邪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