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清本想打探一番,王忠卻板著張臉說,“老實睡你的,什麽都別問、哪裏都別去。明天一早就快些走吧!”楚晏清隻得應允下來。待王忠走後,他從柴房出來,正欲去村子裏四處看看,卻發現王忠竟將院門落了鎖。他啞然失笑,發動靈力跳出院子後才發現,這院子的圍牆上竟貼滿了符咒。他凝神望去,發現不隻是王忠一家,幾乎每家每戶都貼滿了黃色符咒。隻是,自從百年前昆侖聖君與四君子一同將萬千妖魔困於豐都無間結界,這世間雖偶有精怪,卻大多吸天地靈氣而生,與尋常百姓井水不犯河水。換句話說,這世間已無妖魔。既無妖魔,何須符咒?正因如此,曾經風靡一時的符咒之術日漸式微,那些能夠封妖除魔的符咒大多失傳,就連黃山蓮花門的正經弟子都未必能畫得出。更何況是出現在這窮鄉僻壤中徒有其型的道符了。楚晏清打眼一看就知這些道符隻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斂財用的罷了。天色雖已黑透,卻不算晚,若是放在楊城,市集上合該聚滿了行人商販,就算是平常村落,也該有孩童在街角玩耍,老人在樹下閑聊,不該像四蓮村一般的寂靜無聲,家家閉戶。整座村莊之中,黑霧彌漫、雲迷霧鎖,陰森之氣四下流動。不知怎地,楚晏清突然覺得周身刺痛,金丹更像被刀劍刺傷一般。他強忍痛楚,閉目探尋,竟是詭氣驟現。楚晏清騰空而起,居高俯視,發現村莊南角一處院落詭氣最為濃鬱,於是他立馬朝那個方向趕去,最後縱身一躍,趴在了房梁之上。他看到這家男主人正躺在院子中,四肢軀幹皆已幹癟,像具幹屍一般,而一旁的年輕婦人則嚇得癱軟在地,尖叫一聲後,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發出喑啞的叫喊。村莊自發組織的巡邏隊聽到了女人的叫喊聲便打著火把衝進院子,見到男人的慘狀後,皆嚇得渾身一激靈,繼而便捶胸頓足,“怎麽還是防不住呢!”“怎麽又有人死了!這已經是今年的第三個了!”院子裏很快聚滿了村民,就連鎮守村口的王忠也趕了過來,大夥裏三層外三層地把院子團團圍住,又嚇又怕,誰都不敢再吱聲了。楚晏清皺緊眉頭,這小小一間村落,一年當中竟有三個人離奇身亡,不知村長可否附近的江南周氏與三清派求助過。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連村長一家也趕來了。村長約莫五六十歲,身強力壯,一副精明長相,隨後跟了中年男人,看樣子像是村長的兒子。村長看看變作幹屍的男人,又看看幾乎哭暈過去的女人,“真是晦氣,真是晦氣,我四蓮村幾百年裏還從未發生過如此離奇古怪的事情。待我百年之後,可如何對得起四蓮的先祖!”村長的兒子王秀看著眼前的婦人,咬牙切齒道,“父親,孩兒斷定,這一年來我四蓮村的風波,定然是這女人作祟!”此言一落,安靜的院子中立即傳出竊竊私語,“是啊,就是一年前,這女人嫁到我們四蓮村以後怪事才開始發生的!”“是啊,當初她嫁給東邊那家沒多久,丈夫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裏,官府查了一遭又一遭,到最後都沒弄清緣委。那時咱們誰也沒往她身上想。”“可誰知,沒過多久她左邊那戶家中的男人也這麽死了!一樣被人抽幹了血,一樣弄不清緣由!”“這不,這女人才剛改嫁不久,新婚丈夫竟然也……”“妖精,這女人就是妖精!”“我看她是巫女才對!”不知怎地,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接一聲地謾罵,“巫女滾出我們四蓮村!”“殺死她!殺死她!”“燒死巫女,還四蓮太平!”“燒死巫女,替我們的兄弟報仇!”“燒死巫女,燒死巫女!”王秀一雙銅鈴般的眼睛露出條條紅血絲,他一邊狠狠盯著眼前哭天搶地的慧娘,一邊高高揮舞著火把,身後的百姓跟著他的節奏,一聲又一聲地高呼著,“燒死巫女!燒死巫女!”直到人們喊啞了嗓子,直到慧娘在這莫大的仇視中嚎啕痛哭、幾次昏厥,村長才倏地收緊掌心,高聲喊道,“停!”刹那間,人群靜得可怕,隻待村長一聲令下。“來人,把慧娘給我綁起來!明日村口燒死。”第9章 救人楚晏清倒吸一口涼氣,他修煉多年,自然看得出那女子隻是尋常婦人,絕非什麽巫女,而那男人又死得蹊蹺,定非常人所致。村長父子如此武斷跋扈,當真是非蠢既壞。楚晏清趴在屋簷上,隻見村民起初還對“巫女”有所忌憚,很快便互相鼓舞著、你推我搡著,一個接一個地衝到慧娘跟前,將她團團圍住。慧娘在地上大聲哭叫,發出刺耳的嚎叫聲,“救救我吧!我不是巫女!我不是巫女!”“救命!救命啊!”男人們聽到這刺耳的呼喊更加激昂起來,早把傳聞中巫女的那些厲害手段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也不知是誰起得頭,隻是刹那的功夫,便一個接一個地餓狼般撲上前去。一雙雙黢黑的手摁住慧娘的肩膀與腰肢,固定住她瘦消的腿。慧娘仍在呼喊,越來越多的男人衝上前來,正義秉然地、無所忌諱地撕扯著她的衣服。頃刻間,慧娘粗布短衣便在一雙雙肮髒的手中褪去,她一邊發出似人非人的嚎叫,一邊掙紮著想要捂住自己的身體,在極度的悲憤羞辱中幾欲昏厥。楚晏清心髒生疼,他“倏”地從房梁上一躍而下,扯下自己的狐裘,“唰”地一聲蓋在了慧娘身上。不明所以的村民嚇得向後縮了幾步,楚晏清護在了慧娘身前,清越如瓷的聲音擲地有聲,“無恥小人,安敢放肆!”與此同時,兩個白色身影翻身而出,兩人動作一致,一同拔出刀來,麵向人群,高呼一聲“住手!”楚晏清定睛看去,來的兩人正是那日在楊城盛食坊內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三清派白露、白鬆兄弟。白露、白鬆兄弟二人看到楚晏清皆是一愣,踟躕一刹後,白露顧不得那日的齟齬,作揖問道,“清仙君,你怎麽在這裏?”楚晏清本擔憂自己身子時好時壞,靈力不穩,如今有了白露白鬆二人幫忙,倒也輕鬆了不少。他朝二人微微點頭,淡淡地說,“途經此地,察覺到有異樣,特來查看。”白鬆掃視了一眼驚詫萬分的人群,抱拳道,“我乃三清派白鬆,這是我的師兄白露、長瀾山清仙君。我師兄弟聽聞貴村近來怪事頻發,特來查看。不知這位女子所犯何事?”村民見這三人皆是飄忽若神、白衣勝雪,頓時支支吾吾、亂作一團,全然沒了剛才的激憤慷慨。此處雖離三清派不遠,可三清的仙君離他們的生活實在太過遙遠,不似真事、倒像是城裏聽說書人講故事一樣。隻是,眼前這三人各個器宇軒昂、氣度不凡,若說他們是坑蒙拐騙之徒,村民也是斷然不肯相信的。村長渾濁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三人,而後他朝著人群揮了揮手,人們便立即安靜下來。他聲音沙啞的厲害,“隻是我們村裏的私事罷了,就不必驚動幾位仙君了。”白鬆年紀尚輕,眼裏揉不得沙子,他冷笑一聲,直截了當地說,“這女子不過是個尋常人,何來巫女之說?你們未曾了解清楚就濫用私刑,還有沒有天理王法?”村長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你這少年非請自來也就罷了,竟然對老朽出言不遜,真是好生無禮。自打這女子嫁到我們四蓮村,就接連害死三人,不是巫女是什麽?我四蓮村所有村民都可作證!”村長話音剛落,村民們便此起彼伏地喊著,“對啊,我們所有人都可以作證!”“燒死巫女!”“燒死巫女!”白鬆不理會這群烏合之眾,他下巴高高抬起,“所有村民都可作證?那你們說說這慧娘究竟用的什麽法術,又下了什麽咒!”“你說慧娘害死三人,我兄弟二人慧眼已開,死因如何一看便知!”說著,白鬆便要上前查看那具屍體,可王秀卻高聲大呼,“你想幹什麽!莫非你們是這巫女的幫凶,想要毀屍滅跡不成?!”此言一畢,人們便一窩蜂似的衝到屍首前,將屍體牢牢護住。“是啊!是不是想毀屍滅跡!”“這幾人絕非善類!”人群中,一個拿著鐮刀的黑胖男人突然跳了出來,指著楚晏清大聲喊著,“你到底是什麽人?你不是楊城來的生意人麽,怎麽又成了什麽長瀾仙君?王忠好心好意收留你,沒想到你跟這女巫竟是一夥的!”楚晏清循著聲音細細看去,說話這人正是今晚在村口與王忠一同守衛的人。王忠聞言一怔,似乎沒成想自己相處了幾十年的好鄰居會將自己供出去,而他身邊的人則開始嘀嘀咕咕,質疑起王忠的身份來。王忠又急又氣,努力撇清關係,“我我我我,李義!你不要亂說!剛剛明明你也在!明明銀子我已經分了你一半了!”村長眼神冷漠地看向王忠,他的耐心早已耗盡,朝大夥說,“我看這幾個人就是巫女的同夥!什麽三清派、長瀾山,一派胡言!來人,把這三個人跟慧娘一起給我綁走!”頓時人群又沸騰起來,幾個膽大的莊稼漢便叫著、吵著,拿起鐮刀、鋤頭一同衝向他們。白鬆、白露看了對方一眼,說是遲、那是快,兩人一同收起長刀,隻隨意撿了兩根樹杈握在手心,便疾步衝向人群,樹杈輕輕掃過村民的胸前,人們便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而楚晏清則袖口一卷,將地上的慧娘攔腰抱起,又用狐裘將她仔細包好,溫聲說,“不要怕,我帶你走。”先衝上來的村民已經倒在地上痛呼不已,後麵的便再不敢上前。村長看看自己兒子,又看看怯懦不敢動彈的人們,用力跺了一下腳,“妖怪!這是妖怪!”“天要亡我四蓮村!天要亡我四蓮村啊!”“你說誰是妖怪?”白鬆最是個火爆脾氣,正欲衝上前將這老朽拽出來好生敲打一番,卻被楚晏清拽住,“白少俠,不可戀戰!”白露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最是衝動,也忙勸道,“白鬆,當務之急是要先帶這女子離開!等安頓好這女子,再來查明真相!”幾人正欲離開,隻聽遠方突然傳來陣陣轟鳴,那聲音似從天降,愈來愈大,緊接著便有狂風席卷而來。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篩糠似的抖了起來,“妖……妖怪!”“妖怪、妖怪來了!”那風越來越大,摧枯拉朽一般,楚晏清隻覺天昏地轉,風中像有千百隻厲鬼,帶著千萬年的怨氣向他奔湧而來,他們尖叫著、慟哭著。楚晏清多想捂住雙耳,卻無奈手中還抱著顫抖的慧娘,他閉上眼睛、長劍撐地,堪堪忍受著呼嘯而來、毀天滅地的詭氣。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接著,遠處山峰上突然有一行穿道袍的道童抬著一頂紅色轎子穿雲而過,那轎子越來越近,幾聲巨響之後穩穩落在了他們麵前。“這……這是什麽人?”白露喃喃問道。抬轎的道童梳著一樣的發髻,穿著一樣的烏青色道袍,他們看起來年紀不大,甚至可以說是一團稚氣,隻是神情都是一般的冷漠麻木。白鬆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扯了扯白露的衣角,小聲問道,“哥,你有沒有覺得這些道童長得都一模一樣?”楚晏清聞言不免多看了這些道童一眼。這些人雖然衣著相同、身形相近,可五官卻各不相同,之所以會給人一種詭異的相似,是因為他們眼神過於呆滯,一個個竟像是丟了魂魄一樣。這其中必有蹊蹺,楚晏清默默地想著。那轎中人還未露麵,就聽到他聲音如驚雷一般,吼出一句,“你們誰都別想走”。第10章 妖道妖風掃過,不知從何人開始,原本驚慌失措的村民竟一個個“噗通”、“噗通”跪了下來,口中念念有詞,“仙道顯靈,保我太平!仙道顯靈,保我太平!”他們的聲音愈來愈大,最後竟與狂風摻雜交融。白鬆、白露兄弟二人看出來者不善,旋即拔出刀來,大聲嗬道,“來者何人?”那轎中人“哈哈哈哈哈”大笑起來,連帶著轎子都跟著顫抖。他笑音未落,便從轎中飛了出來,道童們自覺後退,隨從一般垂首站在一邊。隻見這妖道身著一身紅衣,帶著青麵獠牙的麵具,他長袖猛地一甩,楚晏清口中的“退後”還沒說完,那白露、白鬆兄弟二人便受到一股巨大的衝擊,不受控製地一同摔倒在地。“無知小兒,就憑你們也敢問我名號。”楚晏清有些頭疼,這一架看來非打不可了。他歎了口氣,將懷中的慧娘交給掙紮起身的白家兄弟,“快帶慧娘走!”白鬆、白露自知難敵這妖道,正欲帶慧娘離開,那幾個低眉順眼的道童便一窩蜂地衝了上來。白鬆、白露不敢輕敵,一個牢牢護在慧娘身前,另一個則亮出長刀,使出三清刀法。楚晏清則從身後抽出長劍,定定地望著眼前的妖道,禮貌地說,“道長,出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