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妖道屍首已化作粉末,他們隻能從妖道身邊的東西下手了。妖道身死之後,整座玄冥山的障眼法已解,楚晏清與江衍很快發現了一處庭院。這庭院位於玄冥山的半山腰,從外看不過尋常山野人家,然而破門進入後方覺典雅講究。院中有假山噴泉,有亭台樓閣,有九曲長廊。花園中樟樹、檀樹、鬆樹、楊樹相得益彰,更有奇花異果爭相開放。推開妖道的房間,牆麵上掛有草書一副,曰“浩然正氣”。楚晏清走進了幾步,落款處看到了當代書法名家的印章。“醃俗物,偏偏喜歡附庸風雅”說著,楚晏清譏諷地搖了搖頭。刹那間,江衍福至心靈,他的瞳孔驟而放大,麵向楚晏清道,“哥哥,我可能知道他是誰了!”“他是清澤派掌門陳逾靜!”第26章 查探楚晏清一怔,唇齒間重複著這個名字,“陳逾靜……”思緒逆時光而上,褪色的畫卷在腦海中浮現,“你說的,是十二年前,昆侖試煉當中惜敗於梅師妹的青澤派陳逾靜?”想到這裏,楚晏清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多年前的炎炎烈日下,芝蘭玉樹的謙謙君子分明還在他眼前輕輕搖動扇子,轉眼間,竟變作妖魔,化為禽獸,最後隻留得齏粉一片。他皺緊眉頭,“你怎麽知道他是……陳逾靜的?”縱然時隔多年,楚晏清依舊能想起,當初昆侖試煉場上,陳逾靜還曾對他出言相助。那時的陳逾靜當真是風度翩翩的濁世佳公子,引得多少少男少女一見傾心。他怎會變成這副模樣?他怎能接受自己變成這副模樣?這太荒唐了。江衍知他難以相信,哪怕是江衍自己,也很難接受這樣的真相。他看著牆麵上那龍飛鳳舞的“浩然正氣”,回憶忽地回到了那年夏天。火輪高吐,赤日炎炎,春風化雨般溫潤的男子立在高高的試煉台上,他彬彬有禮,招式瀟灑,就連敗走後,也隻是灑脫一笑,展開扇子,那扇麵上寫的亦是龍飛鳳舞四個大字。“浩然正氣”。人間正氣當長存,然信奉此道的早已不是當年人。江衍深吸一口氣,緩緩說,“剛剛你說此人附庸風雅,我突然想起……放眼整個修真界,最文雅的莫過於他。”他看著眼前的墨寶,“上一屆昆侖試練當中,他沒能問鼎三甲,铩羽而歸後沒多久便接任了掌門之位。起先的幾年,他與各門各派走動頻繁,還曾來三清拜會過幾次。”許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又或許事到如今就連回憶往昔都帶著三分不忍,江衍的故事說得斷斷續續,“當初試煉場內,他曾對你出言相助,所以我見到他後便覺得格外親切。他三清一連住了小半個月,一有時間就會找我們師兄弟幾個切磋,是以我對他的運功方式稍有了解。”江衍與楚晏清將小院搜尋一番後,再找不到更多線索,於是並行而出,“我忙於修煉,不常下山,隻是聽人說起他宣布閉關修煉。現在想來大概是從那時起就修煉了魔道詭術,把自己搞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江衍看著楚晏清,篤定道,“剛剛與他過招時,我覺得分外熟悉,雖然他的招式已有變化,可運氣的習慣卻很難改變。晏清,這人正是陳逾靜無疑。”楚晏清知道,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江衍絕不會輕易懷疑故人。隻是過去的謙謙君子與如今這個瘋狂的怪物實在太過割裂,他竟一時難以接受。江衍看了他一會兒,輕聲說,“人是會變的。”楚晏清亦看著江衍,“人是會變的。”他們是修仙者,他們將擁有足夠漫長的一生,看到足夠多的改變,也經受足夠多的背叛。所以,這一切都隻是尋常。走出陳逾靜的道場後,江衍問道,“那接下來呢?哥哥,你有什麽打算麽?”江衍知道,楚晏清現在的身體離不開他。等到下一個滿月來臨,他必得為楚晏清運功清毒。隻是……他卻不知該以何種身份陪在楚晏清的身邊。若是楚晏清想要回到清瀾該如何?若是他又將自己趕走了,自己又該如何自處?他是否要將真相告訴楚晏清呢?而楚晏清會接受自己一廂情願的付出麽?楚晏清自然不知道江衍此時心中的彎彎繞繞,“我要去一趟青澤。剛剛陳逾靜說這玄冥山是他的道場,我們卻毫無所獲,那麽他必然有很多秘密藏在了青澤。”“而且,我懷疑青澤中練了魔道詭術的人絕不止掌門一人。”江衍稍稍舒了口氣,連忙說,“好,我陪你一起去。”玄冥山綿延不絕,江衍帶著楚晏清禦刀飛行不下千裏,直到草木稀疏,青山才到了盡頭。山色湖光相接,一碧萬頃。湖中有大小島嶼萬千,而青澤派正位於其中最大的島嶼,青澤島。江衍與楚晏清在湖邊降落,碧痕收回刀鞘的同時,他們在湖邊不遠處看到幾個身著藍衣的少年。少年們有的在捕魚,有的在練劍,有的在嬉水玩鬧,見有人到訪突然都收斂了笑聲,遠遠地問他們,“不知閣下尊姓大名,來我青澤有何貴幹?”江衍下意識地護在了楚晏清身前,“道友,我乃三清派江衍,奉三清掌門之命,特來拜會貴派陳掌門。”幾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嘰嘰喳喳嘀咕半天,最後為首的那個衝他們抱拳道,“還請江仙君容我稟告師兄定奪。”說著,幾個藍衣少年便一溜煙兒地跑了。江衍與楚晏清沿著藍衣少年們離開的方向,向島內走去。一路上,淨是身著藍衣的年輕男孩,見了他們便忽地停止了說笑,頓時如臨大敵,神色凝重起來。江衍環視周邊,對楚晏清解釋說,“這些都是青澤派的外門弟子,大多是周邊島上的漁家子,為強身健體特來拜師學藝的。”楚晏清覺得古怪,他眉心緊蹙,搖了搖頭說,“這些孩子們年紀輕輕的,分明是最愛玩鬧的關口,照理說不該這般怕生。”江衍頷首,“興許是青澤島不常有外人。又或許是陳逾靜提前吩咐過他們。”楚晏清難免多看了這些孩子一眼,竟發現這些孩子無論是個頭、身形竟出奇的一致,不由得讓他想起四蓮山見到的那些神色麻木,如行屍走肉般的小道童們。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青澤島看似尋常,卻處處透露著詭異。”走到青澤派院落外,幾個中等身材、身著黑衫的男子迎麵走來,他們神色恭敬地朝二人作了一揖,站在中間那個對二人說,“不知江仙君遠道而來,快請進。”這院落比陳逾靜的道場、別院更加秀麗典雅,院內亭台樓榭清幽素雅,奇峰疊嶂玲瓏多姿,不像是修仙門派,倒像是風流墨客江南水鄉的府邸。穿過九曲回廊,黑衫男子將二人引至客房。客房內到處懸掛著文人墨寶,令人應接不暇。江衍來不及細看,隻問,“還不知道友如何稱呼?”黑衫男子連忙說,“我乃掌門門下大弟子,趙秀林。不知二位這次到訪有何貴幹?”江衍不想打草驚蛇,於是隨意扯了個由頭,“當初陳掌門幾次來三清拜訪,與我師兄弟切磋比試,我正巧路過此地,想起與陳掌門幾年未見,特來看望。”趙秀林嘴角含笑,恭敬地說,“掌門他近年來一直閉關修煉,從不接客。二位仙君遠道而來,不妨先在青澤小住兩日,由在下為二位接風洗塵。”江衍早知自己不可能見到陳逾靜,於是對趙秀林的話不置可否,他默了片刻方說,“好說。這幾日我就先在青澤住下,找機會也好向道友討教一二。”趙秀林連忙恭謹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在下是萬萬不敢跟江仙君動手的。”江衍淡淡地笑笑,目送趙秀林離開。他關上房門,問道,“下一步怎麽辦?”楚晏清說,“這趙秀林很謹慎,先穩住他,見機而行。”西風斜陽,暮色蒼茫。傍晚時分,趙秀林輕叩江衍的房門,“江仙君,接風宴已經為二位準備好了,還請二位賞臉一敘。”江衍推開房門,平靜地看了趙秀林一眼,“走吧。”青澤的會客廳裝飾的富麗堂皇,雕梁畫棟,處處考究。兩人剛一邁腳進來,幾個與趙秀林同等裝束的男子便齊刷刷地起身,“二位仙君好。”江衍掃視他們一眼,“坐下吧,不必客氣。”說著,二人便大搖大擺地落座了。趙秀林連忙吩咐仆從上菜。有西湖蝦仁、青澤斑魚,雲夢蓮藕酥、奶酪杏仁羹……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擺上餐桌,接著又有身形纖細高挑的美女高舉美酒從屋外嫋嫋娜娜而來,霎時間,整個房間酒香四溢,還未下口便要將人迷倒。玉杯在燈光下折射出晶瑩的光彩,杯中美酒沁人心脾。趙秀林起身向兩人敬酒,“江仙君,我趙秀林代表青澤派,祝賀你在昆侖試練拔得頭籌!”接著,他又轉向楚晏清,“楚仙君,自我拜入青澤便聽聞您的英勇故事,今日一見,實乃秀林之幸。”“我敬二位一杯。”說罷,趙秀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好不豪爽。江衍玩味的眼神在趙秀林與手中的玉杯美酒之間不斷逡巡往來,幾個來回後,他站起身,一口將酒飲盡,“叨擾了。”一旁的楚晏清既沒有端起麵前的玉杯,亦沒有理會趙秀林的恭維,隻是冷漠地端坐在這裏,澄澈透亮的眼神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淡漠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就仿佛審視眾生的神仙。幾個青澤弟子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由得坐立難安,趙秀林的額頭上亦平白冒出一層汗珠,“楚……楚仙君可是對在下的招待不滿意?”楚晏清抬了抬下巴,挑了挑眉毛問道,“趙秀林是麽?”趙秀林連忙點頭哈腰地走到楚晏清跟前,“正是在下。”楚晏清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嘴角仍噙著笑意,目光卻冷漠嚴酷,端的是不怒自威,“我楚晏清十二年來未嚐下山,不知當今世道竟是用毒藥招待客人!”在場的青澤弟子無不嘩然,紛紛如臨大敵將手按在劍鞘上,隻待趙秀林一聲令下。趙秀林頓時雙眼猩紅,“哦?你不覺得現在才發現,未免太晚了些麽?你這位好弟弟,隻怕如今大羅神仙都救不回來了。”說著,趙秀林大喝一聲,“楚晏清金丹已碎,不足為懼,江衍已身中劇毒,這兩人格殺勿論!”話音一落,身著黑衫的青澤弟子紛紛拔劍出鞘。楚晏清大笑兩聲,“趙秀林,你家掌門做事不幹不淨、丟了性命,你難道比陳逾靜高明麽?倘若江衍看不出這酒有毒,我又怎會放任他一飲而盡?”“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趙秀林打了個哆嗦,“什……什麽?掌門死了?不可能!”他下意識地看向江衍麵前的杯子,隻見障眼法已破,杯中酒竟還滿滿當當。在場的青澤弟子無不雙腿發軟,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趙秀林勉強鎮定下來,他忙後退了幾步,握緊長劍對著楚晏清,“掌門神功蓋世,隻差一步就要步入元嬰了,他不可能死!他不可能死!”江衍冷笑,“你隻知陳逾靜離元嬰隻差一步,可你卻沒聽過我江衍半隻腳已經跨進了元嬰!區區魔道詭術,於我而言不過雕蟲小技罷了。”“他敵不過我的碧痕刀,引爆自盡了,如今已化為了玄冥山一黃土。”楚晏清終於起身,他步步逼近趙秀林,“趙秀林,青澤與三清、長瀾同屬四派八門,同根而生,你為何對我二人下此狠手?”趙秀林大聲吼道,“既然四派八門同根而生,你們又為何要對我青澤虎視眈眈?前腳傷我掌門姓名,後腳不請自來?你們究竟是何居心!”話音未落,趙秀林戾氣頓生,隻見他突然七竅之中冒出黑霧,這股濃鬱的黑霧很快將他籠罩並逐漸擴散蔓延,席間幾位青澤弟子便不受控製一般,紛紛釋放出一股股黑霧。這黑霧匯集到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詭氣。趙秀林裹挾著撲麵而來的詭氣,一劍刺向楚晏清,他側身一轉,反身一腳踢在了趙秀林的腰上,接著便將他踩到腳底。楚晏清居高臨下,看著匍匐在地上的趙秀林,譏諷道,“我隻知青澤有人墮入魔道,卻未曾想你們所有人都入了此道!趙秀林,在我麵前收起你的花花腸子吧!”十幾位青澤弟子見師兄不敵,便整齊劃一,一同刺劍而來。江衍施動靈力,長刀出鞘,霎時十餘人摔倒在地。“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了。你們跑不掉了!”楚晏清踩著趙秀林的脖頸,厲聲問,“你們是從何時開始修煉魔道詭術的?”趙秀林麵目猙獰,“我憑什麽告訴你!”楚晏清笑笑,“你不告訴我沒關係,這裏知道真相的不止你一個。”說著,他向江衍努了努下巴,江衍立即拎起一個青澤弟子,手指頂在他的丹田問道,“說,你們是從何時開始修煉魔道詭術的?”這男子嚇壞了,一邊呼爹喊娘,一邊篩糠似的打哆嗦,“我我我我不知道!”話音未落,江衍便一指戳爆了男子的金丹,霎時間,這男子便當場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