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這些人,他們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青澤湖的漁民,為了強健體魄才來到青澤派,他們未嚐修煉過什麽厲害的本領,更不曾服用害己害人的魔冰丸,卻被趙秀林放出地詭氣誘導入魔,失了本心。可他卻無從怪罪江衍的殘忍幹脆。他們都知道,這些人已被誘導入了魔,不死不休。而造成這一切的惡人已經腦袋掉地,死在了剛剛的房間裏。楚晏清幹嘔了幾下,終於壓住了胃中湧動著的惡心。他站起身,挺直了身子,看向不遠處的湖麵,那一搜搜小船裏站著的,正是徹徹底底的尋常漁家。他們眼神空洞,手中拿著的不再是刀槍劍戟,而是鋤頭、棒槌、甚至是拖把、錘子……是一切能夠握在手中的器具。湖麵上浮現的漁船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青澤湖大小上百座島嶼,數以萬計的百姓,都不受控製地被吸引到這座當地人引以為傲的仙島之上。浮動的微風中,楚晏清能聽到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喊。“殺啊”“殺掉他們!”“殺掉他們!”“殺啊!”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頭,看著這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武器,楚晏清悲憫頓生,他連連後退,喃喃道,“江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自從楚晏清六歲被師父撿回長瀾,修的是仙家正統,求的是人間大義,為的是慈悲一片。楚晏清的劍可以對著作惡多端的魔修,卻無法砍下這些無辜百姓的頭顱。江衍眉心緊縮,他拉住楚晏清的胳膊,半拖半拉將他扯回青澤院內,而後拴上門,尋了個空曠的地方,從懷中掏出一個玉哨子。他將玉哨放在嘴邊,施動靈力吹響,霎時間,哨子尖銳的聲響響徹雲霄,而玉哨與此同時發散出的金色的光華也隨著聲浪升騰入空,最後在雲間炸開一朵絢爛璀璨的煙花。楚晏清猛然回過神來,他皺眉望著江衍,“你要叫四派八門的人來?!”江衍的手搭在楚晏清的肩膀上,“晏清,青澤湖大小島嶼上百,百姓萬千,若是人人都被誘導入魔,不止是應對起來太過棘手,百姓傷亡過多……恐怕也於道義不符。這裏距離雲川、洞天府、慈悲閣都不遠,若是梅師姐他們肯來共同商議,事情也許好辦的多。”楚晏清漸漸穩定下來。他勉強點了一下頭,坐在台階上。夜涼如洗,霜華滿地。楚晏清聽得到,湖畔上一艘艘木船之中,那些拿著棍棒、鐵鍬的百姓正渾渾噩噩地登上青澤島,他們邁著麻木而沉重的步伐,遊走在青澤島的每一條街道。他聽得到,有漁民趿拉著鞋子,拖著迷茫困倦的聲音一遍遍叫喊著打打殺殺,他聽得到,有垂髫孩童,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拖著長腔,天真無邪的聲音不住叫喊著“殺呀”、“殺呀”,更顯詭異恐怖。入魔的百姓不知疲倦,卻仍是肉體凡胎,有人走著走著便掉了隊,更有老人與孩子,眯縫著眼睛下一秒便倒在了荒涼的夜中。然而他們的親人卻麻木不覺,仍是不停地走著,轉著,高舉著手中的棍棒鐵鍬,一圈圈探尋著楚晏清與江衍的跡象。突然,島上響起了婉轉悠揚的笛聲,那笛聲悅耳有力,穿透了深沉的夜晚,壓過了僵屍們麻木的喊叫,江衍頓時大喜,拿出玉哨與笛聲呼應,須臾過後,空氣流轉,青衫落拓的背刀男子與身著一襲紅衣的曼妙女子一齊翻牆而入,穩穩落在了楚晏清與江衍身旁。楚晏清眼睛一亮,他的嘴唇幾經張合,最後卻隻說出了一句“好久不見”。梅依雪的雙手自然地覆在了楚晏清的兩條胳膊上,“晏清,這是怎麽回事?外麵那些”說著,梅依雪竟打了個寒顫:外麵那些,真的還能稱之為人麽?想到這裏,她聲音有些發顫,“外麵那些,究竟是什麽……東西啊。”孫雄也問,“晏清,江衍,你們怎麽會在青澤派?陳逾靜呢?青澤弟子呢?”楚晏清來不及細講,隻大致將經過說出。梅依雪眉心緊皺,她堅定地說,“晏清,江衍,我們不能對尋常百姓動手!”她清脆的話音未落,門外沉重的腳步聲便越來越近,下一秒,傳來一聲賽過一聲、此起彼伏的拍門聲。“咚咚咚”、“咚咚咚”第29章 淨化那敲門聲如鑼鼓陣陣,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間或摻雜著僵屍們奮力發出的吼叫,那聲音已全然不似人聲,倒像是山林中的野獸。非要用心辨別,才聽得出他們喊得是什麽。“開門!”“殺掉你們!我要殺掉你們!”梅依雪看著不遠處朱紅色的木門,不由得目光一滯,她打了個寒顫,“晏清,陳逾靜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她闔上眼睛,兩簇濃密的睫毛在朦朧的月色中微微顫抖,就仿佛蝴蝶的翅膀,脆弱而美麗。孫雄麵色凝重地護在她身前,向一旁的江衍問道,“江衍,你是怎麽想的?”“僵屍”人數雖多,卻到底是肉體凡胎,此時被誘導入魔更是心智全無,應對起來雖然麻煩,卻不至於完全沒有辦法。隻是……他們在今夜之前可都是凡人啊!還未等江衍答話,梅依雪突然做了幾個深呼吸,她向前走了半步,與孫雄並肩而立,認真地看著江衍與楚晏清,篤定地說,“晏清,江衍,我們不能傷害普通百姓。”孫雄眉心緊縮,他看看江衍,又看看楚晏清,最後深深歎了口氣,無奈地說,“依雪,我知道你心腸柔軟,我自然也不想傷害凡人!隻是,隻是倘若我們遲遲不動手,“僵屍”一旦逃離青澤島,定會為禍人間,到時候恐怕傷亡更為慘重,這些你想過沒有!”木門被屋外的“僵屍”敲擊得晃晃悠悠,發出“噶咋”、“噶咋”的聲音,而頃刻之後,木門突然“咣當”倒地。成群結隊、密密麻麻的人頭便緊跟著湧向院中。眾人腳尖點地,飛身一躍便落在了屋簷之上。空氣中滿是湖水的鹹腥與鮮血的腥臭之氣,讓人作嘔。孫雄居高臨下,看著滿院落狂躁的“僵屍”,粗眉一橫,問道,“江衍,晏清,你倆把依雪和我叫來,總要給個說法啊!咱們不能幹等著啊!”月色迷離,微光點點中,梅依雪與楚晏清對視一眼,畢竟是相伴多年的摯友,多年默契讓他們隻肖得一個眼神便明白了彼此心意,刹那過後,異口同聲地說,“淨化他們。”孫雄一怔,“你們瘋了!你們知道外麵到底有多少‘僵屍’麽?你們淨化得了十個八個,可這裏卻有成千上萬個!”梅依雪目光如炬,她看著院落中外癲狂癡傻、喊打喊啥的“僵屍”們,淡淡問道,“孫雄,我且問你,我輩修仙為的是什麽?”孫雄氣斬釘截鐵,“為的自然是是行俠仗義,懲惡揚善!”梅依雪微微一笑,堅毅的眸中盡是看淡生死的超脫,她抬起下巴,“既然如此,縱然我們有千萬種方法能夠製服他們,眼前卻隻有這一條路能走。”孫雄氣急,他與梅依雪相戀十餘載,縱然不是道侶,可多年相伴,風雨與共,早已在心中把彼此視為了道侶。孫雄向來疼愛梅依雪,平日盡是順著她、寵著她,連句重話都未嚐說過,在如今生死攸關、牽連甚廣的關口,終於忍不住與她唇槍舌戰,“依雪,魔道詭術已在世間銷聲匿跡百年,所謂淨化惡靈,也隻不過是你與晏清道聽途說而來。到底能不能成功,誰都說不定。現在我們已經沒時間試了!”身為雲川派掌門,梅依雪平日自是說一不二,她不理會孫雄的苦口婆心,而是拿出玉笛,以靈力催動,清越純淨的聲音霎時從她的指尖飛越,《靜心清神曲》如水般流淌,拂過所有人幹涸的心。漸漸地,院落中開始有“僵屍”放下手中的棒槌,他們在樂曲中陶醉,隨著旋律笨拙而僵硬的搖擺著,嘴邊的打殺與嚎叫暫歇,隻癡癡地望著房頂上風華絕代的紅衣女子。江衍眉心緊縮,心覺不妙。梅依雪不願傷人,此時便隻能催動《靜心清神曲》讓“僵屍”們稍作沉靜。隻是,高山流水,鍾期難覓,《靜心清神曲》隻有遇到懂得音樂、理解音樂的人,才能發揮最大的功效,讓人神誌清明,心靜如水。而對這些喪失神誌的“僵屍”而言,繞梁三日的仙樂也隻不過是對牛彈琴,終是治標不治本,等不到梅依雪力竭笛聲斷,這些“僵屍”恐怕就會對音樂喪失興致。江衍扯了扯楚晏清的衣角,“哥哥,你們到底想做什麽?!就算梅師姐的笛子吹到力竭,這些如癡如傻的‘僵屍’也不可能被喚回神誌!”瞧江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楚晏清氣定神閑地一笑,“無妨。隻是一會兒要麻煩你和孫大哥施法做出個金剛罩來。”江衍不明就裏,一旁的孫雄更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他一跺腳,急道,“依雪,晏清,你們到底是怎麽想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倘若這些‘僵屍’最後真的控製不住,逃逸出去,你們要怎麽向天下解釋?!”笛聲輕靈飄逸,空靈震神,楚晏清的心境愈發澄明,他來不及解釋,卻聽到孫雄怒火衝天地吼道,“你們是要毀了四派八門麽!”於此同時,悠揚的韻律散落大地,“僵屍”們屏息凝神,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國手一曲調動,待樂聲戛然而止,楚晏清不顧破碎的金丹傳來陣陣刺痛,調動全身靈力,他發動口訣,高呼一聲,“定!”千鈞一發之際,院落中上百的“僵屍”倏地定住了。梅依雪知道楚晏清的功力大不如前,他的定身訣撐不了太久,於是未敢耽誤,她手持玉笛,運氣丹田,洪亮而堅定的聲音念出傳說中可以淨化惡靈的清心訣。“清心如水, 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禪寂入定,毒龍遁形。我心無竅,天道酬勤。我義凜然, 鬼魅皆驚。”“醒來!醒來!”梅依雪話音剛落,楚晏清便高聲喊道,“破!”刹那間,楚晏清施出的定身訣已解,眾僵屍頓時鬆弛下來,而後紛紛一個激靈,像是夢遊中醒來一樣環視四周,目目相對,大駭道,“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在這裏?”更有孩提哭爹喊娘,“娘!你在哪裏?!”“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江衍渾身的血液猶如凝固,他終於懂得楚晏清與梅依雪的計劃了!他神色微變,屏息凝神,靈力聚集於指尖,霎時間,金光便從掌心中迸發,形成一個巨大的金剛罩。這金剛罩從天而降,落在了這些剛剛醒悟過來的“僵屍”身上。金剛罩中,恢複神誌的人們渾身篩糠地抱成一團,有念佛禱告的,有大哭大鬧的,甚至還有驚嚇過度昏厥的,各種叫喊聲、哭鬧聲齊發,吵得人心煩意亂。而剩下那些還未清醒過來的“僵屍”則被金剛罩的奪目光芒吸引過來,金剛罩外人頭攢動,探頭探腦地朝裏麵望去。原本開闊的院落如今已是擁擠逼仄,僵屍們摩肩接踵,你推我搡,最先擁上來的,整個身子都貼在了金剛罩上,而後麵來的又拚命向前擠。不過一會兒功夫,金剛罩前便擠滿了人,而院外仍有僵屍源源不斷地抵達,口中還“吱吱呀呀”,不斷叫喊著、呼嚎著。淨化隻完成了九牛一毛,楚晏清堪堪忍過了千萬根金針在丹田處攪動血肉的痛楚,他臉色慘白,硬撐著再次發動法術,朝更遠處的“僵屍”高喊道,“定!”梅依雪扯下歪七扭八的簪子,任憑青絲在微風中飄揚淩亂,她靜心凝神,施動靈力,念出淨化惡靈的清心訣。待到兩聲“醒來”砸入“僵屍”的識海,楚晏清解開定身訣,“僵屍”們頓時七倒八歪,踉蹌了幾下後,終於找回了神誌。這次,從混沌迷離中醒來的人們沒來得及哭鬧叫喊,江衍的金剛罩便將他們牢牢罩住,一時間,親人相見,抱頭痛哭。而還未來得及淨化得“僵屍”們則突然戾氣叢生,不約而同地拿起手中的家夥向金剛罩砸去。“咣當!”“咣當!”隨著棍棒齊發,金剛罩的外層出現一處處凹陷變形,江衍全神貫注,發動全部功力,體內渾厚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自掌心傾瀉,灌輸到金剛罩中。孫雄心急如焚,他看著江衍身上冒出一層層汗水,唯恐他支撐不住,連忙施法運功,手掌貼上江衍的後背,將體內的靈力傳遞給他。越來越多的“僵屍”開始攻擊他們的金剛罩,孫雄隻覺天旋地轉,直欲暈厥,全憑一口氣才堅持到現在。而江衍的情況則更為糟糕,他臉頰蒼白,嘴唇烏黑,轉眼間,渾身都被汗水濕透,活脫脫像是從水裏爬出來的水鬼。縱然他們功力深厚,可奈何“僵屍”如潮水般湧來,這樣下去,他們隻會被消耗殆盡。或許是察覺到了風雲劇變,“僵屍”們突然之間變得躁動不安起來,他們紛紛拎起棒槌,拿起磚頭,使出吃奶的力氣朝楚晏清與梅依雪的方向砸去。梅依雪渾然不在意“僵屍”們朝他們丟來的磚頭、石塊,她再次催動《靜心清神曲》,狂躁的僵屍稍作安靜,或是漲紅或是發青的麵容顯得分外呆滯迷茫,癡癡傻傻地望著金剛罩中陌生而熟悉的親朋友鄰。楚晏清發動定身訣,“定”字脫口的瞬間,他隻覺腿腳一軟,用劍撐住身體才控製住自己不倒下。梅依雪無暇顧及摯友,幾次三番發動清心訣淨化惡靈耗用了她太多精力,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她仰天長嘯一聲,再次在貧瘠的經脈中調動所剩無幾的靈力。她天旋地轉,眼冒金星,體力的快速下降奪取她的五感,她的耳邊聽不到微風吹過的聲音,眼前亦看不見朦朧的月色,隻剩黑黢黢的一片。然而,大事未盡,她怎能放棄。梅依雪麵容憔悴,眼神空洞,聲音亦不再洪亮,清心訣緩緩從她發白的唇間吐出。“醒來!醒來!”她一個踉蹌,一口鮮血徑直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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