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縱然他們損壞結界,可天境之人難保不會再次下凡,屆時,無論這些神仙往他們頭上安插什麽罪名,又或是用什麽方法對付他們,他們都是決計無法招架的!百餘年前如此,百餘年後大地靈力枯竭的現在就更是如此。麵對天境諸神,他們的力量太過於渺小。他們的肉體凡胎於廣袤天地間不過是一粒塵埃。梅依雪看看楚晏清,又看看江衍,“就真的沒有辦法麽?”江衍怔了一下,福至心靈,“也不是沒有辦法。”他看了楚晏清一眼,“晏清,胡半山在楊城待了大半輩子,他雖被羽蕭與玉翎的慘狀嚇破了膽子,但估計不會走遠。”楚晏清眉心一蹙,“三眼巫仙……”說著,他搖搖頭,“不成,胡半山他不成。”江衍問道,“為何不成?他早已堪破天道,知未來,通往事。既然如此,他一定知道我們的命運、凡人的命運將駛向何方。既然我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如何是好,那麽唯有借助三眼巫仙之力,方能看清前路。”江衍說的這些楚晏清又何嚐不知?隻是,楚晏清不單單了解三眼巫仙胡半山通曉古今未來的能力,更加了解他的品行。楚晏清歎了口氣,悠悠說,“胡半山在楊城住了大半輩子,我與他相識也已有二十載。你別看他平素一副安然自若、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實則他膽小怕事、謹小慎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縱然他參破了天機,也斷然不會摻和天境諸神的事情的。”江衍冷笑,他“嘭”地站起身來,勾了勾嘴角,譏諷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危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胡半山當真以為,自己能夠躲在楊城、躲在暗處安然一輩子麽?”楚晏清看著江衍,問道,“他若想助我們一臂之力,早就現身了,他如今躲到了暗處,我們又能有什麽辦法?”江衍握緊手中的碧華劍,他定定地看著楚晏清,認真說,“他走不遠,就算他逃跑了,我也一定會把他捉回來。”楚晏清無奈地看了江衍一眼,歎道,“三眼巫仙雖不善武功法術,卻好歹修成了化神的境界,他若一心躲你,認你將楊城天翻地覆,也斷然找不到他的。”江衍微微搖頭,“我一定能把他帶來。”楚晏清的眼神中露出一絲茫然,“阿岩,別衝動,個人有個人的選擇,縱然我們甘願舍生取義,卻萬萬不能慷他人之慨。”“放心吧”,江衍轉身離開。江衍禦劍下山。熟悉的街道熱鬧非凡,周遭聲音嘈雜,江衍立在街心,無數行人與他擦肩而過。雁過留痕,隻要人活在世上,就一定會與這個世間的萬物產生聯係。或是聲音:走路時,會發出腳步聲,呼吸時,鼻腔中的空氣會相互摩擦,行走時,布料會發出聲響。或是氣味:年輕與年邁的味道、衣服殘留的味道、甚至是吃過的餐食。而這一切的聲音、氣味,凡此種種,都可以成為一個人留在世上的痕跡,串聯出他在世間的線索。江衍閉上眼睛,漆黑之中,他勾勒出楊城的每一條街、每一條巷,每一處酒家,每一個客棧的脈絡。耳中的聲音亦漸漸清晰,整個世界在他心中抽絲剝繭。他的鼻子中嗅到了泥土的潮濕、草木的芬芳、飄蕩的菜香……那麽多的信息交融在一起,卻唯獨找不到胡半山的蛛絲馬跡!“胡半山!”江衍大聲叫著他的名字,“胡半山,我知道你沒有走,你就在這裏,就在楊城!”繁華而嘈亂的街道上,驟然響起江衍的高呼聲,無論是街邊的商販,還是路上的行人,都被他的聲音吸引,投來好奇的目光,接著又紛紛轉過頭去。有的人繼續前行,或是做著自己的事情,有的則幾人湊在一起低聲絮語。“這人器宇軒昂,身上又帶著寶劍,莫非是長瀾山上的仙君?”“他找胡半山做什麽?那胡半山不是日日在盛食坊門口與人看相麽?”“長瀾山上的仙君也要找人看相麽?”“盛食坊這幾日怎麽沒開門?”這話剛一說完,一個年長些的婦人便拉住說話這人。“噓,噤聲,我聽說那盛食坊的老板娘惹上了大麻煩,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提為妙!”……江衍不顧這些閑言碎語,他聚氣丹田,以法術傳音道,“胡半山!我知道你就在楊城,你就在這裏,你根本無處可去,這裏就是你的家!”汗水浸濕了衣衫,汗珠順著刀削斧砍般的臉頰流淌而下,憤怒與焦急在心頭齊發,不由得聲音顫抖起來,“你在盛食坊門前討了幾十年的生活,你明知玉翎有難,卻熟視無睹。你畏懼江長鶴的力量,畏懼天境諸神的力量,所以置身事外,所以躲了起來。可你躲得了今天,躲得了明天,你難道能躲得了一輩子麽?”“你是三眼巫仙,已有化神之境,你自然可以藏起來,讓我找不到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楊城的這些百姓以後會遭遇什麽,這偌大的人間又會遭遇什麽?”江衍用足了靈力傳音,別說胡半山仍在楊城之中,縱然他身處百裏之外,也定然能聽到江衍的聲音。隻是,無論江衍說再多,卻久久沒有回音。烈日當頭,乾坤朗朗。江衍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甩在地上留下一串汗跡,他重重歎息,哀聲道,“胡半山,你我相識多年,然而早在你我相識之前,你與玉翎便已是鄰居。”說到這裏,江衍眼前不由得浮現出玉翎死前的慘狀,他鼻子酸澀,眼眶漲得通紅,嗓子也沙啞的厲害,就像在喉嚨裏塞了一張砂紙,幾乎要磨出血來,“玉翎一屆凡人,安能為大義喪命,你身為三眼巫仙,擁有窺探天機之能,享化神之軀,又怎可置身事外呢?”“就在今天下山之前,我曾與晏清打賭。他說你為人謹小慎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定然不會與天境諸神為敵。可我卻認準了一定能將你帶去!”他睜開眼睛,看著繁忙而熱鬧的街道,心卻乍涼,“我不是太過相信自己的力量,我是覺得胡半山你會記起自己的身份,你會識得天下大義!”說到這裏,江衍自嘲地笑笑,“如今,你一味躲在人群之中做縮頭烏龜,不隻不配做巫仙,就連人都不配做了!”“胡半山,是我看錯了你。”“阿岩小子,誰說我就是縮頭烏龜了?”突然,江衍的耳邊傳來胡半山玩世不恭的聲音,他抬起頭,越過攢動的人群,正看到有一白胡子老頭頭戴草帽,寬大的帽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胸前還懸掛著一個銅鏡,來者正是胡半山。隻見胡半山優哉遊哉地向他走來,“江衍,你說誰不配做人了?我胡半山這次,還就是要讓你們幾個小子刮目相看!”江衍大喜過望,他一把抓住胡半山,唯恐他像一條滑不留手的魚,一不留神就溜走不見了,“胡半山,我喊破了喉嚨,你現在才現身!”胡半身將手伸進草帽中,撓了撓自己的幹枯淩亂的華發,幹笑道,“莫再說了,莫再說了,時間不等人,我帶好了家夥”說著,他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銅鏡,“這就與你上山,開天眼!”與楊城的烈日當頭不同,出了城,便狂風大作,長瀾山中更是風瀟雨晦。胡半山臉色一變,他捋了捋胡子,掐指一算,“不好,沒時間了,快走!”聽胡半山如此說,江衍自然不敢耽誤,他拋出碧華劍,二人禦劍上山,剛一落在蒼玉苑中,就看到蒼玉苑的正上方烏雲密布,雨線如麻。瓢潑而落的雨刹那間淋透了江衍與胡半山的衣服,江衍難以置信地問,“怎麽會這樣?”“晏清仙君的天劫很快就要降臨了!”一瞬間,江衍渾身冰涼,如墜冰窟。江長鶴的話應驗了。進了屋,楚晏清見到江衍與胡半山二人都淋得像落湯雞一般,不由得啞然失笑,“是我害你們如此。”聞言,江衍眼睛通紅,喉頭上下一滾,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晏清,你知道了。”楚晏清微微一笑,不覺有什麽稀奇,“阿岩,我已經經曆了兩個人的天劫,自然看得出長瀾的雨並非尋常。”江衍別開了臉,不敢看他,久久地沉默著。最後還是胡半山輕咳一聲,先開了口,“三位,時間不多了,先做正事吧。”胡半山解開胸前掛著的銅鏡,伸手一推,這銅鏡便懸掛在半空中,銅鏡在胡半山的法術下不斷變大,他旋即掀開自己的帽子,隨手拋在一邊,運氣丹田的同時,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倏地睜開!與此同時,那銅鏡散發出強烈的光芒,讓人不可直視。胡半山齜牙咧嘴,從喉嚨裏擠出句話,對三人說道,“快!快到這黃粱幻鏡中!”三人先是一怔,對視一眼後飛身一躍,那黃粱幻鏡便倏地將三人吸入其中!“啊!”第94章 雲蒼三人被一股強大的引力吸入黃粱幻鏡之中,眼前刺目的光芒閃動搖曳,彼此的呼叫聲逐漸扭曲,耳邊傳來狂風的怒吼。他們乘著颶風不斷前行,在怒吼的狂風與閃爍的光華中,他們的眼睛緊閉,神誌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漸漸耳邊的風聲停歇,他們陷入了深深的夢境之中,這夢載他們遠航,飄蕩在雲彩中,隨風而動。突然,一陣不知名的力量向他們襲來,他們一個踉蹌,接著便陡然向下跌落,他們於靜謐的美夢中蘇醒過來,掙紮著飛身而上,卻終是難以與這神力抵抗。“啊!!”“啪!”“啪!”“啪!”三個人穿過雲層與密林,重重地砸在草地上。他們抹了把臉,不約而同地運氣丹田,好在身上的修為還在,他們掙紮著起身,望望天,又看看地,喃喃道,“這到底是哪裏?”他們三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定是在胡半山的黃粱幻鏡中!”江衍顧不上自己渾身帶傷,他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飛旋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片土地。隻見此處草木豐茂,鳥語花香,遠望而去,農田裏承載著豐年的收獲,有人在田間勞作,有些則是悠閑地躺在樹下,望著湛藍的天空。風是柔和的,日光是溫暖的,不像是人間,倒像是說書人口中的天境。“這是哪裏?胡半山究竟想讓我們看什麽?”楚晏清拉了梅依雪一把,兩人起身後並肩而立。楚晏清輕聲說道,“三眼巫仙除了尋常人的兩隻眼睛外,額頭上亦生出天眼,胡半山正是通過天眼窺探天機、通曉古今未來。而黃粱幻鏡乃是胡半山煉成的寶器,通過此寶,胡半山可將他人送入他天眼中看到的世界。”江衍皺眉想了一陣,問道,“可我們現在究竟是在古時、今日、亦或是未來呢?”楚晏清搖了搖頭,這也是他想知道的。他們沿著林中的小徑朝著農田密集的方向走去,見到有個莊稼人坐在田壟間喝酒,連忙走過去問道,“老丈,不知今夕何年?”那老丈性情爽朗,又喜與人結交,聞言立即放下手中的碗,他迎著烈陽,半眯起眼睛來看著三人,見他們三人雖風塵仆仆、渾身帶傷,卻安然自若、氣度不凡,不由得心生好感,於是便笑著說了今時今日,又問三人從何處而來,去往何方。聞言,三人心間一驚,沒想到黃粱幻鏡未曾將他們帶去未來,反而將他們帶去了二百年前!未免節外生枝,三人將驚詫藏在了心裏,麵上不動聲色地說道,“自現世而來,往幻世而去”。這老丈被楚宴清似是而非的話搞得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不過,他也不計較這幾個小年輕真假莫辨的玩笑話,隻是笑著向他們揮了揮手,權作是告別,接著便又端起酒來痛飲,口中還不住高呼著,“痛快!痛快!”他們一路前行,田間碩果累累,百姓勞作歡歌,不過多時,三人見到了一處城池。城門之上,用金墨寫著兩個大字,“楊城”。三人大驚,他們連忙走進城中,隻見這城池不大,卻很是熱鬧,街道兩側的房屋鱗次梓比、裝潢古樸,來往的百姓摩肩接踵,一派祥和熱鬧。城中的商鋪與樣貌雖與現世的楊城相去甚遠,可通過兩市的格局以及橫貫城池的河流依然可以辨別出來,這正是他們熟悉的那個楊城!既然見到了楊城,想必長瀾山與三清山便在不遠處了!隻是二百年前尚且沒有四派八門,不知那時的山山水水又是怎樣的光景。於現世之人而言,黃粱幻境中的種種如走馬觀花一樣飛快略過,可對於身處黃粱幻鏡的他們三個而言,時光卻要實打實得挨過去。起先他們樂此不疲地探索著二百年前的世界,此時的世界當真如史書與江長鶴所言,到處靈力充沛,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道,生活靜謐而安寧。雖有精怪甚至妖魔出現,但大多不傷人,就算遇到什麽凶猛魔獸,人間亦不乏能人異士斬妖除魔。可漸漸地,他們便覺得茫然。身處黃粱幻鏡,他們自然感受不到外界時間的流動,亦不知自己究竟要在這黃粱幻鏡中待多久,更不知胡半山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他們如無頭蒼蠅一般,遊走在二百年前的世界,好在身處幻鏡當中依然保有了現世的靈力與法術,這些天,他們穿梭在四境八域之中,走過山山水水,然而所到之處除了讓人歆羨的平靜美好,竟無其他。這樣等下去,他們真能找到答案麽?正在他們百無聊賴地坐在楊城外的茶館裏盤算著接下來的行程時,窗外古道上突然走來一老一小。老的極老,黃發垂髫,拄著一根檀木杖,走起路來顫顫巍巍,身上卻背著柄足有兩尺長的寶刀,幾乎要將他的腰壓塌。小的則極小,身著花衣,梳倆抓髻,約莫六七歲的樣子,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隻是身上也背著一個比她人還要長的寶刀。雖不知這一老一小的身份,可楚晏清三人一眼便知他們必定是修仙之人。那一老一小走進茶館,要了壺東境盛產的白茶,二人走起路來皆是搖搖晃晃,慢慢吞吞地在楚晏清三人旁邊的那桌落了座。楚晏清與江衍、梅依雪表麵照舊是淡然喝茶,可吐息間的顫抖卻泄露了他們的緊張,他們屏息凝神,且聽這一老一小的談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丹碎裂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鬱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鬱華並收藏金丹碎裂後最新章節